第47章
會試結束到放榜還需要個三五日時間,這段時間是全城舉子最焦心卻又充滿期待的日子,陸徜倒是很平靜,與往日無二。送到陸家的帖子開始多了,或是酒宴,或是詩會,或是遊園,總有個名目來邀陸徜,這其中不乏達官顯貴。陸徜很少外出,就赴了兩場同窗的聚會,餘下時間大多呆在家中陪母親。
而除了邀帖外,來陸家串門的左鄰右舍也明顯多了起來。
不為別的,全是來打探陸徜和明舒的親事的。
說句誇張的話,陸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最後還是陸徜一不做二不休,把大門緊閉,謝絕了訪客,誰來都不放,這才讓家中清靜下來。
「阿兄,這陣仗就煩到你了?」明舒抱著明顯已經胖了數圈的招寶瞅著他嗤嗤笑道,「那放榜那日你可得小心,我聽說京城的榜下捉婿可甚是兇猛,你可得小心,別被捉了去!」
陸徜聽到「榜下捉婿」四個字,就想起江寧的簡老爺來,有些失神。
「不過要是被什麼達官顯貴捉回去,讓你做了乘龍快婿,你的仕途也能走得更順利些。」明舒轉念又道。
「不會。」陸徜一言否定,「陸某絕不以妻換富貴仕途,妻便是妻,定是我一生情之所系,不做籌碼。」
從前是這樣,今後也不會改變。
喜歡就是喜歡,不因恩而生,不為世俗所折,不因富貴而移,不因仕途而轉。他要的,是兩情相悅。
這還是頭一次聽陸徜言及自己親事,明舒心緒微動,也不知為何。她原不過口頭打趣而已,沒想到他回得如此鄭重。
「好樣的,不愧是我阿兄!」明舒放下招寶,握起拳頭道,「放榜那日我陪你去,給你保駕護航,誰敢捉婿,看我不打跑他們!」
「你陪我去,但不必你出手。」陸徜握住她的拳頭放下。
「好。」明舒笑了。
陸徜轉過身,望向桌上的字,問她:「你在寫什麼?」
桌上放著塗滿字的紙,旁邊是筆架筆山並硯台等物,明舒一大早起來就趴在吃飯用的八仙桌前塗塗寫寫,到陸徜下來才作罷。
「想鋪名。」明舒皺著眉頭走到桌旁,盯著上面列出的名字犯愁。
和聞安、殷淑君開鋪的事,她已與陸徜說過,陸徜不置可否,對明舒來說,只要他不說話就都是默認可以,因此明舒也就不再避著他行事,大大方方地擺到檯面來。
該奔走的事前些日趁著陸徜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完成得差不多,這幾日就是將籌建鋪子的腹案詳細寫出,再分抄給聞安和殷淑君過目。新鋪籌建該如何進展,這些她都有數了,如今就缺名字。
陸徜掃了眼,紙上寫的都是「金玉滿堂」、「琳琅閣」、「金福樓」之類的名字,明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道:「這些名字怪俗氣的。」
「大俗既大雅,店在鬧市,雅俗共賞,討個吉利兆頭方好,也不必咬文嚼字。」陸徜指著「金玉滿堂」道,「這個就不錯。」
明舒走到他身邊低頭望去,道:「鋪子賣的就是金玉,這個名字太『露』骨了些。」
「金玉滿堂,滿堂生輝,你既覺『露』骨,那不若就叫……」
「滿堂輝?」
「滿堂輝!」
兄妹兩人再次異口同聲,脫口而出後,兩人均是一愣,又對視一眼,彼此笑開
明舒取過一張新紙,將塗『亂』的舊紙推到一旁,興緻勃勃地提筆蘸墨打算題名,但落筆之時她卻有些猶豫,她不是什麼書法大家,字寫得也就是娟秀而已,懸空的手腕正在微微發顫。
就她猶豫的眨眼時間,陸徜站到她背後,伸手覆上她握筆的手,用力一按。
明舒的手被他牢牢攥住,蘸過墨的筆尖壓到紙上,力透紙背。
「滿堂輝」三個字,一氣喝成。
明舒眨了眨眼,看著遒勁有力、大氣磅礴的字跡,她欣喜非常。
陸徜這人雖然嘴上不說什麼,每次都在用行動證明他對她的支持。
「謝謝阿兄!」她轉過頭,滿面堆笑道謝。
陸徜就在她身後微側處,雖然二人還隔著一拳距離,但他的左手卻是扶在她左腰旁的桌案上,明舒一轉身,陸徜未及鬆手,便如輕擁。
大門緊閉,只有透過窗紙的朦朧光芒淺淺照在兩人身上,輕吐的氣息『揉』在一起,叫人心內無端端發燙。視線相交,二人均愣住。陸徜眼神如同凝成實物落在明舒臉上,火星般的灼人,他像有什麼話想說,可那話到了嘴邊,卻礙於重重阻攔,吐之不得……
「阿兄!」明舒一聲脆語,喚回彼此神智。
陸徜飛快鬆手,退了兩步,不自在地撇開臉望向窗戶,只道:「屋裡有些悶,我出去走走。」語罷他疾步走到門前,「吱戛」一聲打開大門。
屋外陽光溫煦,將人影打在地上,清風徐過,卻吹不散滿腔旖旎。
他扶門而站——險些,就沒能剋制住情緒。
險些,他就忘記如今身份。
看著那張明媚若三春的笑靨,他想……想……
扶著門的手緊了緊,他快步走出家門,不能再往下想。
門框上,留下幾個淺淺的指痕。
————
明舒動作迅速,定好鋪名後,就將籌備新鋪的計劃逐一列明細述後,謄抄兩份,送予聞安與殷淑君二人。聞安的回信來得最快,送來的是份邀帖。
按著汴京慣例,會試結束後不論是舉子還是各家女眷都時興去繁台賞春,舉辦些春宴。聞安的這張帖子,就是邀她同往繁台賞春的。隨帖附送了一封信,只有非常簡短的一句話。
「見面賞春,邊玩邊議。」
這話是聞安的脾氣了,不管是不是正事,都不能耽誤玩樂。
明舒看得直樂,正巧陸徜外出回來,瞧見她的笑問道:「傻笑什麼?」
「阿兄,縣主邀我後日去繁台賞春。」明舒揚了揚帖子。
「想去?」陸徜問她。
「嗯。」明舒點點頭。
陸徜也自衣袖內取出張帖子:「我陪你。」
仔細想來,打從入京起,他忙於應試,也沒帶明舒好好逛逛汴京城,如今有了閑暇時間,他也想帶她出去走走。
明舒原只是只會他一聲,沒想到他竟也收到了帖子,還準備陪她去,頓時眼睛大亮:「謝謝阿兄!那我明日準備些吃食帶上!」
陸徜點點頭,不語。
到了第二日,明舒幫著曾氏準備帶去賞春的小零嘴,陸徜卻抱著捆竹篾條進來,又拿來漿糊、筆墨紙硯等物,坐在桌前動起手來。明舒好奇,上前瞄了兩眼。
「阿兄,你在做什麼?」明舒見他磨墨,便問道。
「你猜。」陸徜賣起關子。
明舒看了看竹篾條,又看看漿糊,心裡浮起個愉快的猜測:「你該不會是……給我做紙鳶吧?」
「想要什麼樣的?」陸徜抬頭望她,唇角浮起淺淺的笑。
明舒高興地不行,立刻搬了小凳坐到他身邊:「想要……美人的!阿兄給我畫個美人!我幫你!你教我。」
「好。」陸徜答應得乾脆,下筆也利落。
半個時辰都沒到,美人畫成。
「這美人,怎麼有些眼熟?」明舒端起畫來,越看越覺得熟悉。
給兄妹兩人送點心的曾氏路過,看了一眼,道:「這不是你嗎?」
明舒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再看這畫——畫里這個神采飛揚的小姑娘確實和自己很像。
陸徜把她給畫出來了。
「你讓我畫美人,可我不認識別的美人。」陸徜收起筆墨,隨口道。
「我的阿兄,你嘴巴抹蜜了?」明舒詫異地瞪著陸徜。
陸徜低下頭,專心削篾條,並未回她。
這天下美人雖多,可入眼的,不過一人而已,他還能畫誰?
————
今日郡王妃回娘家,國公府在後宅設了家宴,吃過飯後,國公府的長媳陪著郡王妃在園子走動消食,聞安也陪在旁邊。
姑嫂二人說來說去,圍繞的不是宋清沼的科舉,就是兒女親事,聞安聽得無趣,便放慢了腳步,離得遠了自己和小丫頭說笑玩耍。
「聞安縣主。」身後傳來男人清越聲音。
聞安止步,轉頭一看,卻是宋清沼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朝她行禮。
「表哥何必如此拘禮,都是一家人,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她懶洋洋道。
宋清沼回以一笑,問道:「縣主,你明日可是要去繁台賞春?」
聞安從小到大都不喜歡這個表兄,宋清沼這人看著冷冰冰又高高在上,偏偏身邊人都誇他,就連自己的父母都老將他掛在嘴邊,她逆反心理上來,處處看他不順眼。
聽到他的問題,她隨口答道:「嗯,我母親還有舅母並家中姊妹們都會同去……」她答到一半,忽覺不對,「你問這做甚?」
宋清沼素來不摻和女眷的事,來問這些是何解?
「那……」宋清沼難得說話猶豫。
「你該不會是想打聽,我的閨密可否同去吧?你在問明舒?」聞安突然來了興緻,懶洋洋的神情一掃而空。
宋清沼索『性』點頭:「上回她托你送了我一枚護身符,我想謝謝她。」
聞安嗤笑:「表哥,你這借口找得也太拙劣,想見她就直接說,扯什麼護身符。那護身符值什麼?要是別家姑娘送的,你早就扔了吧,還專程道謝?」
她一語道破宋清沼心事,宋清沼面上微微一紅,沒有回答。
「她送你護身符,只不過禮尚往來,你可別往其他地方去想。你是國公府的嫡次子,馬上又要金榜題名,身價百倍,舅母正替你物『色』合適的世家閨秀,明舒與你並不合適,你莫害她。」聞安飛快道。
她直覺舅母不會想要明舒做兒媳,而明舒也未必願意嫁進國公府。他二人家世差距太大,國公府門第太高,倒不是說明舒配不上,只是嫁進國公府,就意味著要做個循規蹈矩的媳『婦』,而以她對明舒的了解,明舒絕非願意一輩子困於後宅的人。不論從哪方面來看,明舒和宋清沼,都不合適。
許是聞安的話說得太直白,宋清沼漸漸沉下臉來,他本不想同聞安爭辯,然而聽到她最後幾句話時,委實忍不住。
「你怎知我與她不合適?我不會害她。」
這回聞安是真正詫異了,她話說得雖然直接,但也只想點醒宋清沼而已,絕沒想到竟『逼』出宋清沼心裡話來。
「你……」聞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宋清沼自忖失言,朝她拱了拱手,冷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