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陸徜的要求,明舒應得十分爽快。
過分乾脆的「好」字反而讓陸徜蹙了眉——連一點猶豫和掙扎都沒有?她這心思著實叫人有些『摸』不著。
就在陸徜困『惑』的時候,明舒也對著他的耳朵悄悄開了口。
氣息過耳,很惹遐想,然而她的話卻不咋好聽:「阿兄,你是不是嫉妒宋清沼?」
陸徜陡然一震,忽有種被人戳穿混沌懵懂心思的錯覺。
「阿兄!」明舒語重心長地拍上阿兄的背,「你別嫉妒他,雖然他在金榜熱門排行上是榜首,但春闈可是拼真本事的地方,我阿兄定能奪魁,現在這些都是虛名,咱不要也罷!」
她說完,就發現陸徜定定看著自己。
怎麼?她臉上又有飯粒?
「阿兄?」她『摸』『摸』臉,喚他。
明舒沒有等來陸徜的回答,卻等來他低低的笑聲。
陸徜撫著頭,勾了唇,眉目俱彎,也不知在笑什麼。
明舒疑『惑』非常,不過……陸徜該多笑笑的,他一笑,像初夏煦陽,能照得人心頭溫暖。
「快吃,吃完帶你去見個人。」陸徜坐回去,催道。
「見誰?」明舒好奇問。
「能讓你留在書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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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書院陽光明媚,翠『色』滿眼,微風徐來,格外愜意舒坦。
但眼下站在庭院里的人卻並不愜意。
年過四旬的『婦』人,穿茶青的褙子,盤著光潔的髮髻,面容富態,此刻卻是著急上火地在庭院里對著身邊的嬤嬤道:「年前允了新柳的探親,她到現在還沒回來,上個月柱子要娶親,又允了他一個月的時間回去娶媳『婦』,院里雜役人手本就不夠,現在可好,秋雲又病倒,過兩天三殿下與尚書令將同臨書院,可院中人手不足,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挑不出!」
「可眼下火急火燎的要挑人本就不容易,三殿下駕臨,萬一再挑中些不幹凈的惹出什麼變故,咱們書院也承擔不起。」旁邊的老嬤嬤跟著發愁。
「可不是這個理兒,愁死我了。」『婦』人又道。
明舒跟著陸徜踏進這處兩進的小宅院時,聽到的就這句話。
這是松靈書院的徐嚴山長在書院內的住處,山長管著書院外務,這內務就交給他夫人何氏負責,說話這人,正是何氏。
何氏的話雖然誇張了些,書院內端茶倒水的人還是有的,但來的都是大人物,那點人手恐怕不能周全。
「師娘。」陸徜的聲音響起。
何氏轉頭,一見陸徜,臉上的焦急暫收,換作慈愛:「陸徜?你怎麼來這兒?」
她對陸徜很熟。雖然書院內也不乏貧苦困頓的孩子,但像陸徜這般家境排在倒數,卻從不遮掩,坦然面對的就這麼一個。為了生計他一邊讀書一邊找差使,連徐嚴都感嘆過幾次,何氏心裡是極憐愛他的。
「今日聽山長說,師娘正為書院人手不足之事煩心,學生想著或可替師娘分憂。」陸徜拱手說明來意。
「哦?」何氏一聽大喜,這可真是瞌睡送枕頭,來得正是時候。
「師娘好。」明舒馬上喚人。
「這位是……」
「我妹妹,陸明舒,今日來書院給我送衣裳。若是師娘不嫌棄,可以讓她在書院幫襯幾日。」陸徜又道。
何氏見了明舒眼睛就亮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數眼才誇道:「你們母親真是好福氣,竟生了兩個這般出『色』的兒女,叫人好生羨慕。」
「師娘過獎了,學生愧受。舍妹頑劣,在家總是調皮搗『亂』……」
「我哪有?」明舒不滿了。
陸徜微微一笑:「不過母親就這一個女兒,學生就這一個妹妹,在家時也都是慣著的,平素很少讓她做重活,但端茶遞水這些活計,還是可以的,就不知能否入師娘的眼。」
何氏掩唇一笑:「陸徜啊陸徜,平素瞧你不苟言笑,還道你是個冷麵冷心的,原來竟是我瞧錯了。你這心啊……可一點也不冷。又想讓你妹妹在書院接活兒,又不想她受累?」
被何氏一下揭穿,陸徜也沒替自己辯解,只微垂了頭,一副任由長輩教訓的乖模樣。
明舒看得咋舌——這哪還是她認識的兄長?這麼乖?這麼靦腆?是被邪靈附身了吧?
怪不得這書院有點年紀的人都喜歡他,這模樣的陸徜,擱誰誰不心疼?
「行了,我曉得。書院本來也沒什麼粗重的活,你妹妹這麼水靈的姑娘,我也不捨得讓她乾重活,主要就是三殿下與陸大人來的那日,她可得機伶些。」何氏便道。
「陸大人?」陸徜疑『惑』,他只知道三殿下會來。
「嗯,尚書令陸文瀚陸大人。這屆春闈,聖人雖然交由三殿下主持,但主要還是由禮部負責,所以這次二人會同行。」何氏解釋道。
每一屆的會試,上位者都會照例巡察京師各大知名書院,一為考生鼓氣,二也為看看這屆考生的資質。松靈作為大安最出名的書院,迎來自然是最尊貴的人。
明舒捂了嘴——三殿下?那豈不是殷淑君傳說中的夫婿人選?皇帝的兒子啊?尚書令?統領六部的老大?果然是大人物!她覺得這趟書院沒白來,就算查不出謝熙的事,能和大人物這麼近距離接觸她也賺到了。
「這兩天明舒就跟著林大娘熟悉一下環境,林大娘,你教教她。」那邊何氏已經定下留用明舒,吩咐了兩句,又向明舒道,「對了,明舒丫頭,還有一事需與你說清。書院內多為男子,又有馬上赴試的舉子,不可分心,你……」
何氏的話說得委婉了,書院多為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為了避免發生些不可說的問題,書院除了謝絕家屬外的女客到訪,院中招收的女子,也多為上了年紀的『婦』人亦或面容平平的姑娘,從沒招過像明舒這樣花容月貌的女子。
「師娘放心,明舒曉得。明舒會跟著林大娘,不會『亂』跑。」明舒一下子聽出何氏的言外之意。
對於她的領悟力,何氏很滿意,又道:「恐怕還得委屈你一下,這幾日不能像普通姑娘家那樣打扮自己了。」
「沒問題。」明舒一口應下。
何氏點點頭,吩咐林大娘:「給她找一套書童的衣裳換上吧。」
林大娘應下,帶著明舒離開。
這廂何氏還拉著陸徜說話:「好孩子,你可是幫了我大忙。對了,你這妹妹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陸徜道。
「正值婚齡,可許了人家?」何氏溫和問道。
「不曾。」陸徜一語剛出,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抬眼望去——
果然,師娘兩眼放光。
松靈書院的師娘,除了照管書院內務外,還有一個最大的愛好,給人做媒。
「甚好甚好。」何氏笑得無比慈愛。
陸徜忽然想抽自己嘴巴。
那邊忽然傳來一聲清脆叫喚。
「阿兄,師娘。」有人從廊下飛奔而來,很快跑到陸徜身邊。
陸徜定睛望去,瞳孔不可察地一縮。
明舒已換作書童打扮,簡便的碧『色』束腰交領衣裳,頭髮全都梳成髮髻藏進頭巾中,清爽的模樣叫人眼前一亮。
其實……這打扮並沒掩蓋她的美貌,反而襯出了別樣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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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在書院走馬上任書童一職,是第二天的事。頭一天何師娘雖然定下她,但她還是回了趟勝民坊,把事情交代清楚,翌日一早才又趕回書院,換上衣裳正式跟著林大娘熟悉書院環境。
她先前進來時走的都是一條路走到底,並沒真正逛過松靈書院,但實際上松靈書院很大,依山而建環境清幽,是讓人潛心讀書的好地方。東面是傳經授學的教學地與孔聖廟,教學區分了三處院落,之三處院落所司之教責皆不相同,一眾學子的寢屋則在南面的玉松館裡,大多是二人或四人一屋,不過即將赴試的舉子不在其中,他們住在單獨開闢出的寢屋區,因被翠竹環繞,故喚作竹林境。除此之外,書院西面有藏書閣與客舍,北面則是飯堂、內務處並院內諸雜役的居住地。
餘下的地方,就是依山而建的園林景觀,其中不乏各種軒榭台閣,平時大多都開放著以供學子尋地讀書。
林大娘替何師娘管著書院里的大半雜務,譬如飯堂食材採買、院中各處耗材補充、院中學子寢屋裡生活必需品的分發等等,每天忙碌得不行,在松靈書院東西南北到處跑,明舒跟著她跑了一下午,才堪堪『摸』清松靈書院的地形。
「丫頭,你在紙頭寫寫畫畫什麼?」跑了大半天,林大娘累得坐在路邊石頭上歇腳,看著明舒一路寫寫畫畫,覺得稀罕。
「畫的書院布局圖。」明舒就將小本子往林大娘眼前一攤。
看圖還成,看那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林大娘可吃不消,當下把小本本一推:「你畫這做啥?」
「書院這麼大,規矩也多,我又不像大娘這般對書院各處瞭若指掌,閉著眼都識路,這不是怕自己走錯了路,耽擱事情不說,萬一跑到什麼不能跑的地方,豈不是壞事?我可記著林大娘的教誨呢,教學區沒有吩咐不能進入,玉松館和竹靈境我是萬萬不能進的!再說了,過幾日三殿下和陸大人來,我也不能拉書院後腿,萬一殿下要個茶,我卻送錯地方,那不是糟糕。」明舒笑著道。竹靈境她做為陸徜妹妹的時候進過,但現在既然成了書院小書童,就不能再進了。
這半解釋半恭維的話讓林大娘一聽就笑開:「你這丫頭,吃過仙丹?小嘴可真能說,跟你那阿兄可太不一樣了。」
明舒「嘿嘿」一笑,扶林大娘站起,往最後一個目的地走去。
因為明舒識字懂數,第一天林大娘便安排她清點新到的一批文房四寶入庫事宜,這些事對別人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但對明舒而言卻是輕鬆活,不到半個時辰,所有筆墨紙硯就清點妥當,造冊完畢,逐一存入書院庫房中,喜得林大娘又把明舒一通誇。
頭一天就這麼過去,明舒既沒見著陸徜,也沒遇上謝熙。
不過,她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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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一切順利,到了夜裡卻不順了。
給明舒安排的房間,是與灶上的馬大娘一個屋。馬大娘人倒是沒什麼,就是有個讓明舒頭疼的『毛』病——夜裡睡覺打鼾。
書院四周又格外清靜,愈發顯得那鼾聲打雷一樣,明舒在床上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想著自己要適應這裡的生活,恐怕還得費些功夫了。
就這麼折騰了半宿,她才『迷』『迷』糊糊眯了一會,就又被馬大娘起身的動靜吵醒。
馬大娘管著灶,寅時末必需起來給全院人生火做飯。
明舒又躺了半個時辰,再難入睡,索『性』也起身更衣洗漱。等她伸著懶腰出門時,天『色』已經微亮。一夜未得好眠,她本睏倦,但叫山間晨風一吹,又清醒幾分。這時辰書院還很安靜,只有飯堂的廚房升起裊裊炊煙,明舒無處可去,就去了灶間。
馬大娘知道自己的臭『毛』病,見她這麼早出現在這裡,料想是昨晚被自己吵到了,於是給她打了滿滿一碗剛煮好的粥,又拿了個新蒸出的鮮筍包子。
明舒道謝接下,用粥捂著手出了飯堂,走了幾到飯堂附近的松石坐下,一邊小口啜飲熱粥,一邊欣賞天光微熹的書院。
只是一個包子還沒吃完,附近就響起一陣腳步聲,這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到了離明舒最近的卵石道上。
明舒放下手上的東西,納悶地朝前走了兩步——這大清早的誰在這裡跑步?
還沒等她記起書院有晨跑的規矩,微熹的晨光中已經跑出一行十多個少年。
明舒震愕站在原地,連嘴裡咬的那口包子都忘記要吞下。
她活了十多年,應該是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十多個年歲相當的少年穿著一『色』的薄勁裝,迎風跑來,匆促的腳步聲內還伴隨著喘息、說笑、抱怨等各種聲音,像清晨這束陽光,活力十足。
明舒驚愕過後,很快往後藏去——這要是撞見,怕不尷尬死?
所幸她本就站在卵石道旁的樹下,並不打眼,少年們看到是個書童,卻沒注意她的模樣,嘻嘻哈哈地跑了過去,只有領跑的那人突然間慢下速度,倒退了幾步,停在撞見明舒的地方。
宋清沼抹著額上的汗,覺得自己產了幻覺。
陸徜的妹妹不是前日已經離開書院,為何大清早卻會出現在此,還作書童的打扮。
明舒差點被包子噎死,和宋清沼大眼小眼對瞪了片刻,宋清沼率先回神,道:「陸娘子?真是你?你……」
明舒咽下包子,目光冰冷地撇開頭,鼻中似乎還「哼」了聲。
宋清沼被她的態度弄得莫名非常,頭兩次見面她尚有笑顏,這回再見,她就跟看到仇人似的,莫非……那日他態度過激,惹怒了她?
明舒已經往來路走,邊走邊在心裡哭。
答應了阿兄離宋清沼遠點,她說到做到,這表現應該過得了阿兄那關吧?
隊伍已經跑遠,明舒也走得不見身影,宋清沼滿腹疑問地轉回身。
身後,有雙虎視眈眈的眼。
陸徜就站在那裡,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