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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拂牆花影 2.會真

所屬書籍: 大宋宮詞(女君紀)
  劉娥原以為,以張瑟瑟的性子,斷然容不得自己從女使轉做伶人,與她同場演出,勢必要發作一番,然而張瑟瑟竟未如此。聽胡掌柜委婉解釋後,她先是有些錯愕,旋即把目光往劉娥身上一剜,眉下寒光一現,但櫻唇很快上挑,悠悠笑開了:「姑娘有這等志氣,原不會屈居人下,以前是我眼拙,竟沒看出來。如此甚好,日後妹妹與我同台獻藝,掌柜安排起來從容許多,我托妹妹的福,也不至於太累。」   胡掌柜再三謝張瑟瑟通情達理,又承諾立即為她聘新的女使,張瑟瑟只是含笑不語。   胡掌柜想想又道:「劉姑娘既要登台,須有戲房梳妝,現今她那小屋太窄,行頭只怕鋪展不開……」   張瑟瑟凝眸打量劉娥與胡掌柜,又是淡淡一笑:「這有何難?我與劉妹妹原本情同姐妹,還望繼續朝夕相對,她就用我對面的戲房,原來鄢七那間吧。」   胡掌柜欣喜不已,自己謝過張瑟瑟,又連喚劉娥向她道謝。劉娥上前行禮致謝,張瑟瑟勾著唇角道:「妹妹免禮。你我相處的日子長著呢,少不了要相互關照,原無須客氣。」   劉娥開始以「劉之湄」的藝名登台說唱鼓兒詞,連續幾天表演的都是之前苦練的那出《會真記》。開始兩天看客覺得新鮮,捧場者眾,打賞也不少,但連著再聽同一齣戲,看客們漸有微詞,也開始拿劉娥的技藝與鄢七比較,有些人甚至會打斷劉娥的表演,大聲告訴她哪裡說得不對,唱得不對,不如鄢七。   劉娥自知功底淺薄,遇有人指摘,立即欠身道歉,承諾會著意改進。下了台也會立即向鄢七請教,然而鄢七病勢漸趨沉重,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不足了,亦只能取出一冊《會真記》給她,讓她自行琢磨。   劉娥連夜通讀《會真記》,遇有不認得的字便向胡掌柜請教。雖則如此,這書字詞對她而言仍顯艱澀,再回想鄢七的表演方式,才領悟到鄢七的鼓兒詞並無與演出一致的文本,是化用傳奇故事,加以演繹,再配合詞牌曲調邊說邊唱,有許多即興表演的成分。   一念及此,劉娥精神一振,拔簪剔亮了燈花,繼續熬夜鑽研《會真記》。   次日劉娥的鼓兒詞只有一場,排在張瑟瑟之後。劉娥算好時間來到戲房化妝,進來後不見房內有人,只聞戲台方向隱隱傳來張瑟瑟的歌聲。劉娥在妝台前坐下,審視自己因缺乏睡眠而頗顯憔悴的容顏,決定仔細以妝粉修飾。   她往臉上輕輕傅完粉,又取過胭脂盒打開,忽然一驚,迅速將盒子拋下。   地上的胭脂盒子里滿是螞蟻,正沿著溢出的胭脂膏子四面八方地爬出來。   劉娥定定神,以足尖踢開胭脂盒,細看裡面胭脂,發現裡面浮著一層蜜狀物,想來便是這層被人加入的蜜引來了螞蟻。   劉娥在妝台里外翻找,均不見有備用的胭脂。她左右看著鏡中自己已被搽得素白的臉,蹙眉思索。   而此時小五一陣小跑著來到門口,喘著氣說:「劉姐姐,胡掌柜說讓你趕緊……」話音未落,瞥見劉娥素麵,不由驚訝嘆道:「劉姐姐,你還沒化妝呀!」   劉娥起身,輕咬著唇,在房中急急地踱了幾步,四下環顧,目光落在鏡子旁花瓶中插著的薔薇花上。   那是昨天唱完鼓兒詞後一位匿名的客人讓人送來的。此花翠蔓紅花,客人留言說尋常薔薇只開在春夏之間,惟這一種花亘四時,一年多次開放,又稱四季花。   劉娥盯著那泛著嬌艷色澤的紅色花瓣,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側首吩咐小五:「請幫我去廚房找個乾淨的石臼和杵。」   不久後,劉娥用小五送來的石臼和杵搗著摘下的薔薇花瓣,紅紅的汁液很快滲了出來。她將花汁倒在碗里,用筆蘸了下殷紅的花汁,滴在手心裡,然後兩手輕輕拍在雙頰上,原本素白的面上,立時暈開了兩片淡淡的紅霞。她再次拈起蘸滿了薔薇花汁的筆,將筆尖輕輕點在自己的唇上。   張瑟瑟的表演照例贏得滿堂彩。她含笑致謝後款款下台,不見劉娥在台下候場,一縷冷笑倏地浮升又泯滅。   眾茶客等待片刻,不見劉娥現身,開始不滿,喝倒彩之聲此起彼伏。   張瑟瑟回到戲房,正好與啟步出門的劉娥打一照面。   見劉娥長眉入鬢,兩頰粉紅,妝面宛若桃花,朱唇一點,嬌嫩一如花瓣,清麗雅緻,張瑟瑟不由一愣。   劉娥深看她一眼,未多說什麼,匆匆朝戲台趕去。   見劉娥上了台,有人鼓掌道好,卻也還有人揚聲表達不滿。有位尖嘴猴腮、三十餘歲的男子用尖利的聲音叫道:「劉姑娘還沒紅遍京師吧?怎的現如今架子就這般大了,才上得兩天台,便不把我等放在眼裡,還須三催四請才願意出來。」   這男子自稱朱八郎,劉娥也認得,正是前幾天向她鼓兒詞反覆挑刺的看客之一。劉娥先朝他作揖,回應道:「不敢。」又朝眾茶客深深一揖,道:「之湄才剛登台,生怕技藝不精有負諸君期待,所以連夜練習至天明,又恐損及容顏,面目憔悴登台,對諸君亦有失尊重。今日反覆上妝,力求盡善盡美,不辱各位清賞,因此拖延至此。然而累諸君等待多時,終究是之湄的不是,之湄在此向各位道歉,還望各位原宥。今日請胡掌柜向每個茶席多奉上三碟茶點,費用從之湄月錢支出,以示之湄賠罪的誠意。」   胡掌柜立即命人向每個茶席多贈三碟茶點。茶客們怨聲消失了大半,又見劉娥妝容清雅,賞心悅目,多數人便笑而看她,催她快表演。   劉娥微笑著將手中牙板一擊,鞀鼓一播,清脆地開口:「今日里……」   那朱八郎又揚聲挑釁:「今日里要說的又是《會真記》?這些日子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這個,劉姑娘莫非只會這一齣戲?這也奇了,只會一齣戲姑娘就敢上台?」   劉娥回顧他,從容問道:「請問朱官人,今日聚賢樓門前的招子上鼓兒詞的戲碼寫的是什麼?」   朱八郎不語,有旁的茶客幫他答了:「是劉之湄劉姑娘說的《會真記》。」   劉娥又道:「茶坊客人多半每日都不同,是以伶人戲碼並非每日更換。今日招子上寫的是《會真記》,諸位看了招子還入內上坐,即表明願意聽我講這一齣戲,朱官人應該也不例外,所以實在無須此刻質疑。別的戲之湄日後會講,屆時戲碼推出,還望諸位繼續捧場。」   朱八郎還欲說些什麼,被別的看客打斷了,都說劉姑娘所言有理,人家招子上寫明了今日講什麼,你哪裡還這麼多話。朱八郎遂咽下反駁的話,冷眼看劉娥表演。   劉娥繼續講《會真記》,說到張生琢磨崔鶯鶯「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詩意,攀援杏花樹逾牆至西廂,劉娥繪聲繪色形容那株杏花樹:「原是上百年的古樹,枝幹雄奇,花影婆娑……」那朱八郎又忍不住質疑了:「這句是你多加的,鄢七的詞里可沒有。」   劉娥含笑道:「我師父的詞里是沒有,然而他告訴我,我們說書,不是背書,最緊要的是把故事講得精彩動聽,具體詞句,未必要每次完全一樣。只要合情合理,細節處加一點或減一點,都是無傷大雅的。」   朱八郎又道:「那這杏花樹你加個上百年,又有何益處?無非是拖延時長罷了。」   劉娥擺首:「尋常杏花數枝幹粗壯處低矮,高處纖細,不足以令一位二十三歲的男子攀援越牆。而古剎之中老樹亦多,所以我認為張生攀的杏花樹應是枝幹雄奇的古樹,攀上後花枝只輕顫,才有『拂牆花影動』一句。若是新植株,他這一攀,枝斷人落地,只怕那詩就得改成『拂牆花影墜,疑是竊賊來』了。」   聞者除朱八郎之外皆笑,紛紛道:「甚是合理,劉姑娘接著說。」   劉娥繼續說書,說至張生與鶯鶯幽會處,鄢七的版本,原引用了《會真記》里的兩首《會真詩》艷詞,加曲調唱出:「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而劉娥感覺這詩不雅,遂略去不提,另選了兩首含蓄一點的唱。偏偏朱八郎又抓住這點不放過:「鄢七唱的會真詩是《會真記》關鍵所在,少了什麼都不能少這兩段。你這都不唱,還講什麼《會真記》?」   劉娥道:「會真詩全文頗長,師父也未必每首皆唱,說選能達意的幾首唱出即可。」   朱八郎道:「論達意,這段所述男女之情、魚水之歡,非鄢七唱的那兩段不可。姑娘休想糊弄過去,還是按你師父那樣的唱出來吧。」   劉娥沉默不語。這回看客們幾乎都想聽她唱艷詞,故此不幫她,反而順著朱八郎語意起鬨,要劉娥唱艷詞。胡掌柜見場面難堪,遂向眾人拱手道:「之湄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唱什麼,還是讓她自己決定吧。」   朱八郎冷笑:「既做了優伶,還要學什麼良家女子,擺出貞烈模樣給誰看?」   劉娥不願唱,朱八郎繼續相逼,兩廂僵持間,樓上閣子中忽然下來一人,走到朱八郎面前向他抱拳,道:「我家主人欣賞先生直言,還望先生上樓一敘。」   朱八郎見那人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暗暗猜度其主人必是貴人,有心結識,遂與其上樓。   劉娥聞聲望去,認出那閣子中下來的人竟是張耆,頓時眉峰一聚,舉目朝樓上閣子望去。   張耆帶朱八郎進入二樓雅閣,閣中背對著他們端坐著的一位年少公子微微側首,目光銜笑,掠過朱八郎。   朱八郎見那公子身形俊逸,穿著紋理精緻的圓領襴衫,一手握著一柄捶丸用的球棒,正在閑閑地以絲巾拂拭。   那球棒鑲金綴玉,一見便知必非凡品。朱八郎雙目一亮,靠近那公子,頗顯諂媚地朝公子長揖,低眉順目地道:「多謝貴人相邀,有緣得見公子,朱八郎不勝榮幸。」   那公子並不回頭,但請朱八郎坐下,然後含笑不語,不疾不徐地將球棒拭擦得纖塵不染,方才擱下,朝朱八郎轉身,道:「今日我與兄弟打球後途經此地,入內小坐,不想聽見兄台高論,十分感慨,故此邀兄台相見。一腔肺腑之言,欲與兄台傾訴,奈何發乎情,止乎禮,現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朱八郎連聲道:「說,公子請說。你我一見如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   「如此,在下便直言不諱了。」那公子漫視著他,悠悠笑道,「劉姑娘的鼓兒詞,你要聽則好好地聽,不聽,便麻利地滾。」   言罷目示張耆,張耆拈起身側一個備好的錢袋擲給朱八郎:「這些,夠你這些天花的茶錢了吧?」   朱八郎愕然,旋即怒色上臉,面紅耳赤地用尖銳的聲音喝道:「你……大膽!」   「若論大膽,在下恐怕不及兄台。」那公子收斂笑意,冷道,「你身為中貴人,卻混跡市井,觀看伶人表演,深夜不歸,卻不知是哪位宗室貴胄,縱容你至此?」   朱八郎一凜,再不敢多言,抓起錢袋,狼狽而逃。   張耆待他身影消失,轉身請教主人:「大王,你是怎麼看出他是宗室貴胄家的內官的?」   趙元侃道:「他面白無須,聲音尖利,必是內官。但若是在宮裡做事,豈有連續多日深夜不回宮之理?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可見只是個宗室貴胄家裡身份卑微的小嘍啰,所作所為,多半是受他身後的主人指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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