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佳人何在02
朱顏正是追向前面幽暗的隧道。
「看來薛桃還沒有死,真是個意外的好消息,但為何桃姑娘要折磨她?又將她的臉皮換到自己臉上?」沈郎魂深為不解,阿誰低聲道,「我看她行走之時手足並不靈活,可能真的身上有病,桃姑娘……玉箜篌將她藏起來,說不定是想替她治病。」沈郎魂苦笑,「那會把薛桃的臉皮剝去一半,貼到自己臉上嗎?會想把自己打扮得和薛桃一模一樣嗎?我看是玉箜篌自己有病,把薛桃折磨得不成人形吧?」阿誰黯然,有些人的想法常人永遠難以琢磨,比如說玉箜篌、比如說唐儷辭。
這間大房間里仍舊有許多碩大的瓷瓶,瓶中仍舊散發著寒氣。沈郎魂凝神靜聽,左近確實沒有人聲,他探手摸出一塊巾帕,按在瓶頂瓷蓋之處,將蓋子揭了起來。
幽幽的油燈光下,那瓶子里放的是一截斬斷的手臂,然而手臂潔白細膩,五指纖纖,看起來並不可怖。沈郎魂和阿誰面面相覷,看著身周許許多多的瓷瓶,難道這些放有寒玉的瓷瓶之中,瓶瓶都裝了人身的殘肢?如此可怖的地方是用來做什麼的?阿誰的眼眸微微一動,「這些……這些……能裝回人身上么?」沈郎魂臉色陰沉,「這些……這些都是死人,怎能裝到活人身上?除非……除非……」阿誰低聲道,「除非風流店之中,有一位醫術古怪,能把薛桃的臉皮換到玉箜篌臉上,又能把這些東西裝回活人身上的名醫……」沈郎魂連連搖頭,「誰有這等能耐?如果當真有這等能耐,手足殘缺的人就可以重獲新生,眼盲之人也可復明,如果真有這等名醫,豈會默默無聞?」
「他們剛才在談論柳眼。」阿誰繼續低聲道,「柳眼給薛桃畫像的時候,她的臉皮還沒有受損,他們說『柳眼不在的話……』,那意思是不是說柳眼不在就沒有辦法給玉箜篌醫治臉上的傷?是不是說……這位隱秘的名醫,就是柳眼?」沈郎魂搖了搖頭,「柳眼若是會這等換皮奇術,怎不給自己換皮?」柳眼只消給自己換了一張誰也不認識的臉皮,江湖上再多人追殺又能奈他何?阿誰想了一陣,「告訴唐公子的話,他或許可以猜到真相。」
「至少我們知道,薛桃和玉箜篌剛才聚集在此,應當是此地有什麼東西可以治療他的傷和病。」沈郎魂隨口道,「但究竟是如何治療,可能是一項機密,就算是風流店的重臣,也很少有人知道。」阿誰點了點頭,「往前走,前面應該有通向地面的路,也許可以找到薛姑娘的房間。」
沈郎魂再揭開了一個瓷瓶,那瓶中放的是一隻齊膝而斷的腳,然而腳趾精巧,膚色雪白,乃是一隻女子的腳,證實了這些瓶子里的確都是人的殘肢。阿誰仍舊走在前邊,右手握著殺柳,往隧道走了一段,她突地伸手扳開牆壁上的機關,一個暗門靜靜地打開,露出了另外一條通路。她低聲道,「這應該是通向地面的路,朱顏往前邊追去的話,隧道的盡頭是一處坑穴,一般有毒蛇和烈火。」沈郎魂嘿了一聲,想及飄零眉苑中的機關,果然非同尋常。
這條向上的通道剛剛有人走過,在台階的拐角處掛著幾縷雜色的絲線,阿誰扯下一根,「這是綢衣。」沈郎魂扣住她的肩膀,往旁一扯,兩人閃入通道的死角之中,台階上不遠處有人走過,突地似有所覺,舉著蠟燭一步一步往下走,「誰在下面?」
這說話的人聲音稚嫩,卻是官兒,「誰在下面?再不說話我一刀殺了你!」她以那童孩般的嗓音惡狠狠的道,「出來!」蠟燭的光線一步一步的接近,阿誰突然低聲喚了一聲,「官兒。」
「誰?」官兒快步往這裡走來,阿誰往前邁了一步,「是我。」官兒高舉蠟燭,沈郎魂突地出手將她擒住,官兒大吃一驚,尖叫一聲,「有鬼——」阿誰「噓」了一聲,「是我。」官兒手中的蠟燭跌落在地,燃燒起一片火焰,她看清了阿誰的臉,「你……阿誰姐姐!」她突然撲了過去,「阿誰姐姐,你沒有死嗎?在好雲山的水牢里,我以為他們把你弄死了……」沈郎魂倒是吃了一驚,這狠毒的小女孩兒竟然認得阿誰,隨手在官兒身上點了幾處穴道,任由她撲到阿誰身上。阿誰抱住她摸了摸她的頭,溫柔的道,「我沒死,唐公子救了我。」
官兒緊緊地抱著她,聞言怔了一怔,「唐公子?」阿誰點頭,「你見過他了嗎?」官兒低聲道,「見過了,他沒有殺我。」阿誰的眼神變得怔忡,「是嗎……」唐儷辭沒有殺她,殺官兒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沒有殺她是唐儷辭的一種仁慈嗎?
唐儷辭殺過很多人,但殺的都是意圖對他造成傷害的人,像官兒這種無法傷害他的孩子,他便不殺。
實情……就是這樣嗎?和平常人沒有兩樣,之所以會給人濫殺無辜和心狠手辣的印象,是因為他太狠了,出手的時候不懼染上腥風血雨,沒有絲毫憐憫,就像他殺池雲一樣。
但……其實殺人就是殺人,充滿懺悔和憐憫、滿懷歉意的殺人,和不帶感情的殺人,結果有什麼不同呢?
都是殺人而已,一人生、一人死,或者是一人生、很多人死。
「阿誰姐姐,我被關起來了,他們說要把我關在下面,一直關到……關到死。」官兒顫聲道,「因為我答應主子要拖住唐儷辭,但我做不到,讓他拿走了薛姑娘的話畫像,那幅畫像本來該被換成菩薩畫像的……」阿誰眉頭微蹙,「把你一個人關在這裡?東公主的主意么?」官兒點頭,「但我聽說她……她被唐公子殺了。」阿誰嘆了口氣,「不錯,你在這裡被關了一夜了?沒有出路么?」官兒看了沈郎魂一眼,「他是什麼人?」她低聲問,「你們是來……來做姦細的么?怎麼進來的?」
「我們來找薛姑娘。」阿誰放開她,為她掠了一下頭髮,「你知道玉箜篌把她藏在哪裡么?」官兒眼珠子轉了兩轉,黯然道,「一向只有阿誰姐姐對我好,帶我出去吧,出去以後我保證不再殺人,一定……一定回去找我娘,一定變得聽話,再也不跑出來了。」阿誰握住她的手,「官兒,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裡,剛才說的話要你自己相信才有用,如果是說來騙我,真的沒有意義。」官兒微微一震,「我……我……」她拍了拍自己的頭,「我不知道薛姑娘被藏在哪裡,但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她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我知道主子把薛姑娘關起來,因為她想要逃走,他就把她綁在床鋪上,綁了一年……兩年……綁了好多年,然後薛姑娘的手足就慢慢變得不能動彈了。她得了一種怪病,手足不斷的發抖,不受控制,然後有一天主子就把她的手筋腳筋都挑斷了,從那以後雖然她不再發抖,卻不能再走路、也不能寫字,不管到哪裡都要有女婢伺候,永遠也逃不出風流店。主子為了彌補薛姑娘被他挑斷手筋腳筋的痛苦,答應她一定會治好她的病。然後他就找了許許多多的年輕女子,砍斷她們的手腳藏在寒玉瓶中,希望能給薛姑娘換上……」她捂住耳朵尖叫一聲,「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沒有人敢說,誰說不可能他就殺誰,所以誰也不敢說。一直到尊主來了,尊主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你知道為什麼我……我們這些做女婢的很感激尊主?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孩子,一旦長到主子覺得合適的年齡,說不定也會……也會被他拿去斷手斷足……但是尊主來了!他做了一種葯,讓薛姑娘慢慢的能站起來,如果主子當年沒有挑斷薛姑娘的經脈,說不定她真的可以和常人一樣。再也不用拿年輕女子的筋脈來試驗,我們得救了!但主子一點也不滿足,他還是想要給薛姑娘換筋脈,他想要她能夠站起來,有一次薛姑娘仗著剛好一點的腳,從望亭山莊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