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日出 17
一直回到小周房間里,湯貞還抱著小熊。周子軻從樓下上來了,也看不出姑姑們和他談了些什麼。也許人寄住在家的屋檐下,有些事就無法迴避了。
一看到湯貞懷裡的熊,小周問:「吉叔給你的?」
湯貞把熊拿起來,像吉叔對他的那樣,在小周面前搖了搖。
小周笑了,把門從背後關上。小周摟過了湯貞來,進門先親了好一會兒,親到能平復他聽了一上午念叨的不愉快。
「溫心把你的行李送來了,」小周對湯貞說,「去拆開看看。」
湯貞昨天才第一天住進周家大宅,什麼都沒準備,洗漱用的都是客人一次性套裝。也許周子軻原本打算帶湯貞搬到別的小天地去過二人世界,眼下卻不再有這種必要了——說到底,周子軻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再怎麼叛逆,去車裡過夜都無所謂。
可和阿貞一起來到這裡,不僅周子軻自己是個病號,要人照顧,他仍要好好照顧、保護著大病初癒的阿貞。
溫心和祁祿都沒過來,周子軻不在的時候,家裡起碼還有吉叔這樣的老爺子,能將阿貞當作自家的小孩一樣看待。今早吃早餐的時候,長姐也一直在和阿貞聊奶粥的煮法,周子軻坐在旁邊,雖然沒吭聲,但聽到阿貞一句一句回憶以前做美食節目時研究的食譜,長姐時不時在一旁提點著,看來早背過了節目了,周子軻開始覺得以前對姐姐實在太過於疏遠了。
溫心給湯貞當了那麼多年助理,行李箱打包得讓周子軻看了都覺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湯貞拿出換洗衣物,拿出自己的葯來,周子軻伸手過去,接過湯貞的牙刷、牙杯,他走進浴室,親手放在了自己的牙杯旁。
從二十年前,周子軻剛剛學會跑,就開始站在鏡子前自己一個人刷牙了。
二十年後,居然也會有別的牙刷擺放進來,和周子軻的緊緊挨在一起。
湯貞舉起浴衣,拉開浴室走廊上的衣櫃,還沒來得及掛進去,就被小周把他的手拉住了,小周把他拉進浴室里。
浴室大得很,地板鑲嵌著魚鱗紋的陶瓷磚,在陽光里熠熠生輝。浴室門裡有根立柱,柱身鑲嵌了厚厚的皮墊,繪製了彈奏豎琴的阿波羅故事畫,大約為了防止小朋友到處亂跑,撞到柱子。
湯貞被小周拉到了柱子前,握住了肩頭站好了。小周站在他面前說:「看我。」
湯貞看他。
周子軻盯著湯貞的發頂,又盯柱子上斑駁的阿波羅舊畫,他可以根據樹葉來估算高度。「還不如我十四歲的時候高。」他說。
周子軻從小習慣了看和自己一樣高度的東西,很難注意到身邊其他的人。他太有優越感了,高度都配合著這種目中無人。
阿貞在他懷裡說,演戲、練舞,基本功練久了,都不會長太高的。
周子軻垂下眼,雙手捧住阿貞的臉。他心甘情願低下頭了,去配合他喜歡的人。
他抱的不是一棵月桂樹,是活生生的會呼吸的阿貞,是會為了身高這種事試著自我辯解的阿貞,阿貞靠在他懷裡,也抬起手想抱周子軻,又怕碰到他的傷口。
從他們在一起以來,好像是頭一次,連續兩天了,兩個人在一起,做不了多親密的事,周子軻覺得有那麼一點不爽。
養傷的日子普普通通,沒什麼波瀾,周世友一早出門開會,周子軻在這個家裡更沒人能管得了了。中午他和湯貞兩個人在樓上小飯桌吃完飯,午後陽光正好,周子軻提議去附近跑馬林地走一走,透透氣,湯貞卻把枕頭抱在懷裡,認真道:「小周,你要多卧床休息。」
「卧床休息」,周子軻討厭這個詞,好無聊。他抬起眼看湯貞,覺得湯貞如今管教起他來也沒什麼說服力。
好好一個人,躺床上,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夠翻身,只能平躺著,怎麼有這麼遭罪的事。周子軻耐著性子,躺進被窩,聽湯貞在他耳邊擺弄來擺弄去,一會兒給他放音樂,一會兒用平板電腦找電影,甚至搜索最近的球賽,想方設法給他解悶兒。
周子軻一開始枕在枕頭上,後來枕在阿貞的大腿上,阿貞念了幾行手裡的故事書,又放下書不念了,周子軻抬起眼,感覺阿貞彎下腰來,在周子軻鼻樑和眉心親了親,又親他的嘴唇,像羽毛擦過去,努力哄他睡。
周子軻閉上眼睛了,手抬起來攥住了阿貞的手。阿貞抱住他的頭,這麼陪著他。
吉叔知道子軻年輕,體格也好,有什麼傷養一養好得飛快。他擔心的也正是子軻太年輕了,自恃身體好,耐不住寂寞,一天到晚沉不下心養傷,遲遲不恢復,再留下什麼後遺症來。中午吉叔就聽傭人說子軻好像要去跑馬林地散步,他正愁怎麼勸呢,下午上樓去一看,子軻居然午睡了。
阿貞坐在床頭,聽著耳機里的伴奏帶,默念溫心送來的mattias演唱會歌詞本。吉叔從外面輕輕推門進來,也許是過去照顧獨自一人的少爺習慣了,老人抬頭,先是看到了阿貞,然後看到枕在阿貞腿上,在阿貞懷裡睡著了的子軻。
子軻有了依靠了。吉叔眼神停頓住,他手扶著門把手,感覺有點抱歉,手輕腳輕地退出去了。
周子軻睡了一下午。他雖說精力充沛,可連著幾個月,甚至近一年,他很少有睡好的時候。
「小周?」
有輕柔的吻印在他臉頰上,蹭在他的額頭上。周子軻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了,他看到阿貞近在眼前,阿貞吻他,把他喚醒。
晚餐也是傭人從樓下送上來的。周子軻吃著飯,咀嚼的時候明顯覺得身體沒有那麼不舒服了,起碼不會咽一口菜就疼。阿貞坐在他身邊,幫他擦手,給他盛湯,夾桌子對面遠一些的飯菜——吉叔生怕子軻沒胃口吃飯,營養補充不夠,弄了一大桌子菜肴,也就是老爺子不在家才會這樣,如果被周世友看到了,十有八九又要講他太浪費。
周子軻低頭吃著飯,也看著飯桌,嘟囔了一句:「做太多了。」
飯後,周子軻說什麼都要出門去走走。湯貞穿了溫心帶來的一件厚外套,苗嬸從衣帽間里給子軻拿出來好幾件衣裳,從夾克到羽絨服,應有盡有。周子軻不在家裡的這些年,家裡永遠給他備著衣服,等他回來。苗嬸大概覺得子軻從小是個小帥哥,嫌棄羽絨服,正要收起來,卻看著子軻走過來了,伸手拿過那件羽絨服的袖子攥了攥。「謝謝苗嬸了。」他低頭說,把羽絨服拿過去。
苗嬸抱著懷裡的衣服,一下兒愣了。「哎呀,謝我什麼呀??」苗嬸哭笑不得道,看吉叔,又看眼前這麼高的大小夥子。
周子軻胳膊抬起來有點兒彆扭。他站在門邊,讓吉叔和阿貞幫他把羽絨服穿上了。受了傷,本來就血流不暢,手有點冷。快到冬天,山裡更冷。周子軻低下頭,看著阿貞握著他的手幫他理好袖口,阿貞小心對好他的羽絨服拉鏈,一直拉起來到下巴處,阿貞抬起亮亮的眼睛看他,把周子軻鼓鼓囊囊地包好了。
門外天黑了,幸好燈多,不會看不清路。周子軻握著阿貞的手,兩個人慢吞吞下了樓梯。車道上沒有人,沒有記者、狗仔、粉絲。周子軻說:「阿貞。」
「嗯?」
周子軻低下頭,看到阿貞的頭髮在腦後梳好了一把,藏在外套領口裡面。阿貞會在苗嬸他們面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等我這次傷好了,」周子軻說,「找個房子,你把家搬過來,我們正式一起住吧。」
湯貞始料未及,抬起頭看小周。
周子軻繼續往前走,也許是羽絨服很暖和,他感覺不到肋骨的疼痛,只覺得自在,舒服,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
也可能是下午睡多了。
擱在幾個月前,周子軻大概怎麼也不會相信,他居然會在這個家裡覺得自在,舒服。
「你也想想,」周子軻低頭對阿貞說,「想住在哪裡?」
湯貞根本沒想過這種事,沒想過要搬家。
「你和我的公寓都太小了,」周子軻低頭道,「以後怎麼住。」
他們沿著車道離開了大宅,踩著地上凋零的銀杏葉,手牽著手,一路步行走到了湖邊。
無論是湯貞的公寓,還是周子軻的,留下的似乎都是一段偷偷摸摸戀愛的回憶。那個時候,他們能在一起過夜就覺得很幸福了,躲在卧室里,甚至衣櫃里,在地庫的車裡,沒嫌過小的。
周子軻遠望著湖上倒映出的月色,忽然說:「我爺爺好像留給我一個房子……」
湯貞在一邊看他。
周子軻回憶了一陣兒,沒回憶起來,低頭對湯貞說:「改天跟我一塊兒去看爺爺吧。」
熱門話題榜直到深夜還在不斷刷新著熱議人次,今晚被頂到榜首的流行話題是:「湯貞和周子軻地下情足足六年,以前到底是誰謠傳他對梁丘雲愛而不得???」
「飯圈老人說一句,當年梁丘雲在《羅馬在線》上公開表白,把我姐和我媽都嚇壞了,我更是一入雲貞深似海,因為湯貞很快就飛回國了。現在想想,那剛剛好就是六年前啊,就是湯貞和太子爺開始談戀愛的時候。當年多大的糖,現在多大的屎。還湯貞單方面愛而不得,我是從沒有信過。我要是湯貞,跟了太子爺還管你《羅馬在線》死活?」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一個亞星老梗:梁丘雲把過所有和湯貞傳過緋聞的女明星。我以前真的覺得這人有點變態。」
「我作證上面那句老梗是真的。有時間的朋友可以搜搜過去和湯貞合作過的女明星最近都在幹嘛,十有八九都在忙海外行程。萬邦駙馬當年是真瘋啊,為了湯貞得罪過不少人,你說他是gay吧,異性情人一大片,你說他是直男,泡遍兄弟身邊所有女人這種行為根本解釋不清。」
「我還覺得奇怪呢,梁丘雲從沒紅的時候就各種花邊新聞,怎麼演了一個《狼煙》都開始宣傳他情感經歷單純。」
「我好幾年前去過《狼煙》的首映禮,就是出事兒了的那個電影節,當時電影播完了梁丘雲在台上緊緊抱著湯貞,我和我男朋友在台下就覺得他們倆肯定有事兒。後來湯貞失蹤了,我們都猜他是不是躲在梁丘雲家裡。」
「傻了吧,人家其實待在三億多的遊艇里,和首富兒子度蜜月呢,還管國內洪水滔天?」
……
「我不明白現在是什麼局面,因為一條莫須有的小道消息就開始對雲哥反攻倒算嗎?因為湯貞不顧公司規矩和富二代後輩搞地下情所以雲哥就要被嘲諷被比較嗎?雲哥對兄弟朋友愛護有加,對待事業認認真真拼盡全力,所有合作過的人都能證明他沒有用過替身!!!就算被人誣陷去了警察局,那雲哥也出來了!!事實證明,身正不怕影子斜!!反而是湯貞吸毒、召妓、打人、遲到劣跡斑斑,自殺過所以就有了免死金牌,傍上周子軻,更是搖身一變成了人生贏家了!!真是叫人齒寒!!」
夜深著,窗外有些月光照進來了。
周子軻睜開眼,聽到身邊的湯貞側躺在被窩裡,手腳蜷縮著,嘴裡喃喃地念叨。
「我……錯、錯了……」
周子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很難翻身,用右手掀起身上的被子,左手在被窩裡握住了阿貞縮在身前的手。
手好冷。
「阿貞?」他叫他。
阿貞在夢裡呼吸變得急促,不僅肩膀,連後背都篩似的抖動起來。
「小周……」阿貞嘴裡不清楚地念道,「小周……」
湯貞在一條很長很長的街上獨自一人站著,白霧瀰漫,籠罩著路的盡頭,湯貞能聽到附近有廣播聲,有電視節目聲,有火車報站的聲音,但他什麼也看不到。
「各位旅客,由香城始發,開往北京的列車現在開始檢票了,檢票地點在15號檢票口,檢完車票的旅客請有序上車。」
湯貞只聽到報站聲,卻看不到火車在哪裡,他想往前走,腳腕上卻拴著沉重的鐵鏈,低頭看,腳上傷痕纍纍,穿著塑料拖鞋。湯貞抬起手,這時候發現他的行李也沒有。
湯貞只有買一張車票的錢,只有這麼一次去北京的機會。
「火車……火車……」湯貞四周去看,害怕極了,他到處看,火車在哪裡。
「開往北京方向的列車開車時間到了。站台上沒有上車的旅客請上車,送親友的同志請站在安全白線後面。」
湯貞想往前跑,腳腕上的鐵鏈拽著他。
有個女孩的身影從湯貞身邊急速跑過去了,湯貞發現是同行的人,張口就想叫她,卻看到那個女孩子大哭著跪在地上。
「湯貞老師!!」這個女孩兒哭得撕心裂肺,對著路的遠方喊道,「湯貞老師……」
湯貞呆住了。他看到這女孩兒捂住臉哭,哭得直咳嗽,直嘔,像一個父母走丟了的孩子,癱坐在地上,這麼崩潰地哭泣。
突然身後一陣跌落的重響,湯貞轉過身,很茫然。
一個小男孩趴在地上,瘦削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深深踩進去了一腳,兩個耳朵孔里淌出血來,沒有意識了。
站台廣播里呲呲響起來,是不清晰的新聞播報:
「……北京市警方根據早前線人提供的線報,突擊封鎖了新城發展集團總部大廈等多個目標地點。涉案公司主要負責人,新城發展集團董事長方曦和因涉嫌經濟犯罪,已被警方控制——」
「沒什麼好不承認的吧,哥!」有人在背後叫道,湯貞聽到那個聲音,驚駭地回過頭去,「這不是什麼秘密吧。三年前你不就住喬賀酒店隔壁嗎?你不是帶他進過你的房間過夜嗎?外面的人全都知道啊!新聞上都報過了!你有什麼好否認的啊?」
「我知道你吃過多少苦,哥……」那個聲音哽咽起來,湯貞看不到他的人影,「我也吃了很多苦啊。我吃了很多苦,很多……如果不是想著你,哥,我根本不可能撐不去……」
有個女人在哀求,說什麼,要新城影業的人把一個叫「阿貞」的人還給他。
「方曦和真的出事了……」那陌生女人的哭聲顫抖著,從霧氣中鑽進湯貞的耳朵眼裡,「阿貞該怎麼辦……」
「阿貞已經被找去陪了兩天了,方曦和剛出事啊……才剛剛出事啊!!」
為什麼只有哭聲呢。
湯貞站在這個空無一人的站台上,他馬上要去北京了,他跪在媽媽面前懇求,他終於要去北京尋夢了。
為什麼全都是哭聲呢。
「……遠騰物流的搜貨船在護城河東段河底打撈出一具無名男屍,經檢方初步調查判斷,確認為去年年底在東護城河車禍一案中失蹤的二十九歲男子方遒……」
「湯貞老師,你還是沒有方遒的消息嗎?」年輕女孩兒的聲音透過了電波傳來,努力鎮定著,「我要結婚了,我承受不了了,警察一直沒有撈到方遒的屍體,閆總說他會幫我試一試的……湯貞老師,你當年幫了我和方遒那麼多,我還說婚禮要請你當司儀,可現在我要結婚了,我還是找不到方遒在哪裡——」
湯貞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聽到火車發動的聲音。
反倒是救護車的聲音先從身後不遠處響起來。
「我錯了……」湯貞搖頭道,他轉過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他嘴裡喃喃的,「我錯、我錯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輛雪白的救護車閃著急救燈從身邊急速駛過,濺起雨水。
「小周……」湯貞往前撲過去了,「小周!!」
周子軻一直叫阿貞的名字,他忍著疼把阿貞摟到懷裡來,用手摸著捧起阿貞的臉。
阿貞忽然睜開眼了,那雙眼一睜開,兩汪清澄澄的淚水淌出來,燙的,一下子滾落到周子軻手心裡。
「做噩夢了?」周子軻問。
阿貞愣愣看著他,也不講話。
「阿貞?」
「……小周。」
「你怎麼了?」
「我現在哪裡?」阿貞悄聲問。
周子軻從床上起來了,他看到阿貞自己去倒了杯溫水,努力掰開了藥盒吃藥。阿貞走回來,臉色白慘慘的,耳鬢的頭髮都被淚水沾濕了,阿貞不需要人多照顧,不用小周為他擔心。
周子軻拉過阿貞冰冰涼的一雙手。
「夢見什麼了?」他問,把這一雙手攥了攥。
阿貞還有些失魂落魄的,這會兒待在周子軻身邊,又獃獃站了一會兒。
周子軻躺在床頭,關了閱讀燈,又怕阿貞覺得黑,把牆角一盞小夜燈打開了。他拿過床頭吉叔用毛巾疊的那隻小泰迪熊,捏了捏,塞到阿貞的手裡。
阿貞躺在周子軻身邊,真絲睡衣外面裹了一件小周的大號起居服,他乖乖抱著小周給的熊,闔上眼睛躺在小周懷裡,彷彿這樣就能不懼怕那些夢魘的侵擾。
清晨時分,周子軻醒了。才早晨五點,天還沒亮呢。周子軻確實下午睡太多了。省略。
早晨九點鐘,吉叔從外面敲門。周子軻坐在床邊,只穿了條睡褲,他回頭看了一眼,說:「我再睡一會兒。」
吉叔聽到,下樓去了。
周子軻低頭看自己腰上的傷口,他的睡衣脫下來了,彈力帶重新系了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周子軻抬頭看阿貞,阿貞傻站在他面前,草草穿好了睡衣,抱著醫藥箱,小臉煞白。
從周子軻出車禍到現在,兩天了。反倒是的時候兩個人彼此之間才有了點真實感。
阿貞終於相信,他的小周還活著,是真實的周子軻,不是幻覺。特別是做完了以後,周子軻坐在床邊,直接開始解睡衣的扣子,自己把最小那條傷口上的紗布撕下來了。
其實只是受了一點傷而已。周子軻不再迴避了,直接讓阿貞親眼看。就像周世友說的,微不足道的小傷口。
肌肉要鍛煉,就需要不斷地撕裂,不斷地癒合。人如果想要快速成熟,快速成長起來,似乎就必須要承受傷口。
湯貞長發汗濕了,別到耳後面去。他盯著那條傷疤看了一會兒,又看小周腰上別的紗布。湯貞眼眶紅的,低頭顫抖著手打開醫藥箱,轉開酒精棉球的盒子,從裡面拿出一支棉球。
傷口邊緣有一些血跡,消毒過,然後重新貼上紗布就可以了,都不用經吉叔和住家護士的手。
湯貞剛小心翼翼把棉球放上去。
小周雖然沒出聲音,但明顯腹肌收緊了。
湯貞忙悄聲說:「小周,你自己擦吧。」
小周抬起眼:「沒事,你繼續。」
湯貞說:「我的手拿不穩。」
小周看他,頓了頓。「那以後怎麼辦?」
周子軻的傷要養十天半個月才可能好,在那之前,難道每次親近一下都要找吉叔他們過來嗎?
湯貞抬起眼看了一會兒小周,他努力拿穩了棉球,做完了消毒,貼好新的紗布。湯貞收拾好醫藥箱,他站在窗邊,在早晨的陽光下,低頭瞧著小周腰上的傷口發獃。
「又獃獃想什麼呢?」就聽小周問,小周拿過睡衣來穿。
湯貞一直沒說話,小周抬頭看他。
「是不是他做的?」湯貞張開嘴唇,用口型問,好像不敢出聲兒講那個名字似的。
周子軻瞧著阿貞的臉,他扣好了睡衣的扣子,這會兒握著阿貞的手把阿貞拉到眼前。
「你知道是他?」周子軻問。
湯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子軻忽然想起,他曾經問過湯貞許多次,「梁丘雲對你好不好?」湯貞每次都渾身冰冷的,說,好。
如今再看,湯貞就像一隻兔子,趴在虎口邊,似乎以為這樣了,整座森林就都會安全。
一個魔鬼,就算沒有了「湯貞」作為借口,遲早還會有下一個。欲是無底洞,是區區一隻兔根本就填不滿的。
「他不再有機會了。」周子軻對湯貞說,攥湯貞的手。
甘霖先生這天早晨坐在馬場辦公室里看報紙,報紙上說,萬邦發展基金資金鏈疑似出現問題,萬邦副總經理黃健雄引入了一家投資公司,伯新資本,共同合作,共謀未來。伯新資本是近幾年聲名鵲起的歐洲基金業新貴,因為和嘉蘭國際集團在島嶼開發上的合作,成功打入中國市場。此次與萬邦接觸,伯新資本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據業內人士講,萬邦集團近幾個月事故頻發,伯新資本在這個時刻雪中送炭,極有可能達成更深度的合作。
「生意做到嘉蘭塔這個程度,確實犯不上為了一個梁丘雲髒了自己的手。」甘霖把報紙掀過了一面,繼續看下一版。
馬場馴馬師杜忘,也就是方遒,正穿著馬靴,坐在對面桌子上查看一張萬邦集團老總陳樂山家庭成員的名單。從陳樂山本人,到家裡的保姆、司機,很難尋找到一個突破口。方遒拿了支煙塞在嘴裡,點燃了。
從林大出事以後,陳樂山就越來越少出門了。
方遒用食指搔了搔太陽穴。
而陳樂山的家如銅牆鐵壁,保衛森嚴。僅是一個華子就非常難對付。
「現在他們什麼意思?」方遒抬起眼,看對面的人。
甘霖還在看報紙,隨口道:「嘉蘭塔的人給方叔叔打電話,要調查你當年的死因,還要調查屍體打撈上來的細節。」
方遒沒講話。
「這個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甘霖說,「查到你身上,要麼是湯貞透的口風,給的線索,要麼就是嘉蘭塔來真的了,要查就兜底全查清楚。」
他們本以為就周子軻那個脾氣,那個不可一世的樣子,一旦和梁丘雲對上了,稍有閃失,嘉蘭塔雷霆震怒,連著萬邦娛樂一起,估計就直接端掉了。能借嘉蘭塔的手,誰會想自己動手呢。
可沒想到嘉蘭塔不僅僅沒這麼做,居然開始找警察按部就班地調查起當年的舊事情。
怎麼和當初想的完全不一樣。
「幸好你那屍體撈起來就火化了,不然以前的事查起來更麻煩,」甘霖放下報紙,他抬起眼,聽見走廊外面傳來艾文濤哼著小曲兒來上班的聲音,甘霖挑了挑眉,看方遒,「拿了一把王炸,還搞不掉一個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