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日出 10
來車的遠光燈直直照在了湯貞臉上,周子軻坐在旁邊,始料未及,下著雨,光線一散,也沒看清來人的面目。路面濕滑,本以為真要出什麼事故了,結果來車打了個轉彎就撤了,虛驚一場。
下雨天,開遠光燈。周子軻的手擱在方向盤上,稍微攥了攥。前方沒別的車了,他才稍稍放心,扭頭去看湯貞,湯貞正在他身邊低頭捂眼睛。湯貞似乎沒察覺到剛才那一刻的兇險,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只有懂駕駛的人才有體會。
「眼睛怎麼了?」周子軻輕聲問,回頭看路,快速駛出了這一段狹窄的山道,他把車開上了省道路面。
「剛才太亮了。」湯貞小聲說,放下手,眼睛被刺激得都流淚了。他睜了睜眼睛,瞧前面。
布加迪跑車外形特殊,引擎聲極富辨識度,再不懂車的人遠遠瞧見那車頭車尾,也知道這是有錢人上路了。而尋常司機甚至根本不需要瞧見車——遠遠的聽見那引擎動靜兒,大幾千萬的人民幣,動輒幾十上百萬的保養費,大約就已經開到附近路面上了。
除了以此謀生的狗仔和過於痴狂的歌迷粉絲以外,很少有人靠近周子軻的車。周子軻習慣了坐在這輛車裡看世界,他眼前的世界,出現任何一絲不合常理的瑕疵,他很快就能注意到。
譬如一輛灰撲撲的小麵包車,在路口拐角後面肯定就遠遠聽到引擎的轟鳴了,可它不僅沒減速,反而雨天打著遠光燈,這麼呼嘯著橫衝進來。
省道周邊,大多是村莊,監控往往很難全都覆蓋。周子軻開著車,一手把持著方向盤,一手擱在一邊,在一般握住檔把的地方,把阿貞的手心捏在手裡。
車內很溫暖,隔音好,也安靜。周子軻打開車內唱機,聽見《雪國》的歌聲,這是這次出門前新放進去的唱片,因為一個月後就是湯貞的小型歌友會了,再就是mattias出道十周年紀念演唱會,時間緊迫,所有的時間都要利用。
周子軻聽到阿貞在他身邊,應和著唱片里幾年前那個「湯貞」的歌聲,小聲哼唱起來。
他們清晨出發,最理想也要夜晚七點鐘才能到北京,行程幾乎橫跨半個中國。中午周子軻開到一處高速加油站加油,因為車外圍了不少人,湯貞透過車窗,請加油站的經理幫忙買一些水和餅乾給他們。
他們沒有留在服務區里吃飯,人實在太多。周子軻把車開到一個路邊,吃湯貞拆開給他的餅乾。出門時從蘭庄酒店帶出來一盒水果,是廚師班準備給湯貞在路上吃的。周子軻低下頭在袋子里摸加油站經理幫忙買的罐裝咖啡——他不能抽煙,只能先喝這個頂一頂。阿貞小聲說:「啊。」周子軻抬了抬眼皮,張開嘴,把送到嘴邊的藍莓吃到嘴裡。他歪過頭,嘴裡含著莓子,在阿貞臉上快速親了一下。
「小周,你困嗎?」車開在路上,已經是下午了,湯貞悶聲說。
周子軻開著車,發消息給這次隨他出門的嘉蘭塔安保中心的領隊,要他們不要跟得太近。因為周子軻再一次從後視鏡子里看到了那輛灰撲撲的小麵包車,距離太遠,看不清司機的臉,就在右邊車道遠遠地跟在後面。
幾分鐘後,從嘉蘭集團安保中心秘書處發過來一張照片,周子軻一邊看著前方車道,一邊留意到阿貞吃過了葯,已經迷迷糊糊在座位里閉上眼了,周子軻右手把阿貞的手放回去,然後撿起手機,那張高清照片尺寸很大,讀取較慢,周子軻開著車,低頭瞧了一眼手機屏幕。
從高速路上方的監控攝像頭裡抓拍到的司機正臉,是一個顴骨突出的面目很陌生的漢子,穿一件貨運公司的外套,就是普普通通上高速拉貨的司機。
秘書處備註道,他們已經諮詢過了這家貨運公司,這名司機確實就是他們的員工,平時跑這條高速運貨的。今天的道路監控也確認了,這輛車一直在監控的範圍里,走的也是他平時工作的路線,因為多次違規拉貨,這司機經常被罰款。
周子軻抬起眼來。
難道他見到鬼了?
領隊打電話來,問子軻為什麼要查剛才那輛車。周子軻戴著耳機,雖然車前陽光猛烈,他卻總覺得有雙眼睛就在他後腦勺後面,就跟在這條路上,像一道影子,是陽光都很難輕易驅散的。
他出現了,卻又躲起來。
「你們別跟我太近。」周子軻再一次說。
許多年前,方曦和、甘清、喬賀、馬松楊、欒小凡……許多年後,方遒喪命了,現如今,終於要輪到他了嗎?
卻沒有梁丘雲的事情。
周子軻越想越覺得奇妙,梁丘雲跑去了美國那麼多年,他自稱是為了「安全」。
梁丘雲不在國內的時候,天下太平;他回國了,有些事情就會死灰復燃,像殭屍爬出了墳墓,開始為禍人間。
在與阿貞互通心意,確定了彼此心中的感情之後,周子軻總忍不住想一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阿貞連臨死之前都惦念著他,卻還要「傷害」他。
這麼多年,兩次分手,因為相信阿貞對他是有感情的,周子軻一直沒捨得真正放手。
阿貞沒提起過「惡魔」的名字,寧願自殺,也要把那些秘密隱藏起來。他在擔心什麼?沒去報警,因為沒有證據嗎。一遍遍要周子軻身邊有好多好多保鏢才行,他怕說出那個名字,給周子軻指引出了那個方向,就會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下午六點,周子軻的車駛進了北京地界,快八點才到山下。下班時間,道路擁擠不堪。助理齊星發來簡訊,叮囑周哥別忘了明天kaiser巡演的排練。
湯貞睡了一下午,醒了。周子軻的車停在十字路口,看到越來越多的狗仔從對面街邊拍他們。今天是周世友的生日,嘉蘭塔從一早就在商場內播放一張四十年前的自由爵士樂專輯,這是女主人當年留下的傳統,慶祝創始人的誕生。許多國內外的友人都來到北京,去到老爺子山上賀壽。
周子軻知道記者想拍什麼。紅燈還在,周子軻沒解開安全帶,他握著湯貞的手,和湯貞小聲說話。「吉叔你見過,朱叔叔你也見過,我姐,你應該也見過。」他說。湯貞點點頭。周子軻伸手過去,在湯貞臉頰上用食指蹭了一下,又摸著捏了一下。
湯貞看他。
「要是人太多,就到樓上去吃。」周子軻說。
「好……」湯貞說。再害怕的事,好像小周要他做,他也可以去。
「吃完就回家。」周子軻說。
紅燈變綠了。周子軻開著車往前走。
八點十分,周子軻的車開上了山道。這條上山的道路寬闊,平時人不太多,只是一些搬過來的居民,是在山上從事護林工作的,偶有一些過來的學者。而眼下,三三兩兩的賓客在道路上散步,舉著傘,路燈也比往常亮了。下午雨明明停了,現在又下起來。
安保中心的領隊打電話給周子軻,說他們一直在調查監控,確實發現了一些可疑痕迹:「上午那輛蘇ea麵包車在濟南下了高速,而現在,北京路口前後兩次拍到了它,據觀察,是兩輛車,都跟到北京來了。」
周子軻把車開到最近的客人用的停車場里,他一下車,吉叔帶著人打著傘過來了,大概從周子軻上山的那刻,吉叔就接到了消息過來準備迎接。周子軻接過吉叔手裡的傘,他對手機里說:「你們暫時別輕舉妄動。」
「子軻——」那領隊在電話里愣了。
湯貞從副駕駛下了車,也有人幫他打傘。「謝謝。」湯貞對對方說。周圍客人不少,許多人乍一見到周子軻這輛車,見到湯貞本人,都瞪圓了眼睛站在原地,多半是驚慌失措。
周子軻沒掛電話,把手機隨手揣進褲兜里,他拿著吉叔給他的傘,過來握住了湯貞的手,幫湯貞打著傘,往不遠處大宅的方向走。
周家老爺子過生日,太子爺自然是重量級人物。客人中有隻在報紙上見過,從未目睹周子軻本人的,也有一些是從小看著子軻一點點長大的,對如今的他已經很陌生了。地面濕潤,倒映著燈光,周子軻攥著湯貞的手,走進老周家永遠向他敞開的那扇大門裡。
進門的大道寬闊,旁邊停了不少親戚開來的古董車。「子軻到哪兒了?」「都到門外了!」
旁人要給子軻打傘,周子軻卻幫身邊的湯貞把傘舉著。他們長長的一隊人,穿過最外面的車道,沿草坪邊那一排規整的小燈往裡面走。老周家大屋門前有座很大的噴泉,造型複雜,立著天使與人魚的雕像,老爺子過去總嫌它浪費電,很少打開,吉叔平日里把雕像護理得很仔細,今天家裡來的人多,大概是高興,就把噴泉又打開了。
不少親戚朋友在那附近拍照。周子軻遠遠抬起頭,也在傘下瞧了那噴泉一眼。
朱塞從門裡出來,沿長長的台階下來了。子軻帶著湯貞走到家門下,還有吉叔帶的那一大批人,排場很大。周子軻低頭在湯貞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他放開湯貞的手,從後面攬住湯貞的背,湯貞低下頭,認真看著腳下的台階向上走。
一見到朱塞,周子軻抬起沾了雨的睫毛:「朱叔叔,你帶阿貞上樓坐一會兒。」
朱塞一聽這話愣了,站在台階上:「什麼意思?」
周子軻對他說:「我有點事,一個小時以內回來。」
雨還下著,從門裡傳來樂隊的奏樂,有三四歲的孩子在門廊里興高采烈地亂跑,有遠房親戚家的學生在台階上用望遠鏡往外面的山野里望,問家人:「真的嗎?我寒假能到周爺爺這裡來學習嗎?」
更多的是來訪的企業家,站在大宅外面,小聲彼此客套著。
「子軻,」朱塞為難道,「老爺子他就在——」
「有這麼多人陪他,」周子軻小聲說,很堅決,「我回來一樣祝他生日快樂。」
湯貞接過了被小周握熱的傘把兒。「阿貞,你先跟朱叔叔進去,」只見小周低下頭,對他說,「吉叔找我有點事情,我去車庫辦一下,一會兒就上樓去找你。」
湯貞愣愣的。看著小周又對朱經理說:「和我姐說一聲,阿貞過來了。」
湯貞來到周世友的壽宴,是周子軻帶他來的。而周子軻眼下暫時有要緊事去辦,把阿貞託付給親姐也許是最好的選擇。湯貞眼睜睜看著小周下台階去了,吉叔在旁邊跟著下去,吉叔低頭聽著子軻說話,湯貞感覺很緊張,這時朱經理在旁邊對他笑了:「來阿貞,一路上餓了吧。我聽林導說你們拍攝不太順利,但最後結果很理想。我還接到陳贊老師的電話,他在電話里——」
湯貞不知不覺跟著朱經理上樓了,他又回頭,不放心地朝雨幕里望了一眼。
「吉叔,我如果一個小時沒回來,你和阿貞說一聲,就說我被叫到我爺爺家裡去了。」
吉叔在旁邊跟著,聽這話,覺得匪夷所思。
「子軻,你要去幹什麼?」
周子軻拉開車門,他想做什麼事,從不跟家裡人報備的。「我很快就回來。」他對吉叔說。
布加迪超跑呼嘯著下山去了,瞬間便不見蹤影。吉叔在原地站著,感覺山林里風聲更大了。
「喂?」吉叔接起他懷裡的通訊器來,打來的是內線。
「老爺子他在樓上說話吶,」吉叔回答,更疑惑了,「你們不是看著子軻到家了嗎?」
下山的大道就那麼一條,人越來越稀少。周子軻把阿貞安全放在家裡,也就放心了,他不住加速,迫切想下山去。
對方沒有得手,在他身邊蒼蠅似的繞來繞去,打算什麼時候下一次出手?周子軻想,毒蛇已經出洞了,與其靜待下次,不如今天速戰速決。
安保團隊打來電話,說他們一直監視著那兩輛車的位置。「他們目前都在東四環,隨時可以攔截。」
周子軻把車開到山腳,出了環山公路,距離東四環很有段距離。「在具體哪個位置?」周子軻問。
耳機里的人回答了,周子軻卻沒聽清楚。雨刷一次次掃過前窗玻璃,周子軻瞧著前方路口,一輛灰色蘇ea麵包車就停在路邊,在山下的雨夜裡靜靜打著雙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