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日出 6
人如果能在自己所做的一切中體會到價值,慢慢的,也許不會再抗拒付出努力了。
朱經理坐在車裡,車行在深夜的北京。從蕙蘭去世,子軻離開家算起,也快要十年了。秘書在電話里說,子軻今天一直在酒店忙碌,不僅親自下樓接了林漢臣老爺子,還安排了醫生做落地檢查。
「現在湯貞正在林漢臣桌上和陳贊等人說話,這邊蘭庄分店的董經理過來了,子軻沒和湯貞他們在一起,出來和董經理安排了之後幾天的菜。子軻說走得太急了,沒從北京帶廚子來,湯貞胃口不好,容易吃不慣。」
朱塞聽著,內心裡仍是好大不真實感:那個總坐在飯桌上努著嘴握住勺子不肯吃飯的小祖宗,也有一天開始擔心旁人胃口不好,吃不慣飯菜。
「朱經理。」助手從前面叫他。
朱塞抬起頭,秘書還在耳機里彙報著。他伸手接過了助手遞來的平板電腦,頁面已經全幫助他打開了。
草草一瀏覽,朱塞嚇了一大跳。
「隨著一件件往事曝光,真相日漸浮出水面……中國最有名望的富豪家族,聳立在北京城市心臟地帶的嘉蘭巨塔,也許正是紛紛擾擾數月引發爭論不休的藝人湯貞自殺事件的幕後真兇……五年前,正處在事業鼎盛時期,風光無限的年輕藝人湯貞,與剛剛成年,初次在嘉蘭劇院公開露面的嘉蘭巨塔繼承人周子軻相遇了,無論是身份的差距,還是社會保守風氣的阻礙,都沒有阻止他們彼此一見傾心,墜入愛河……據周子軻本人透露,當年他深夜與湯貞一起回家,被狗仔拍到,誤將他當成了別人,湯貞當年赴法國拍片時,子軻也一同身在巴黎,也許是礙於湯貞當時的事業,也許是礙於周子軻的身份,那些歲月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記錄,但子軻至今仍會在接受採訪時,將巴黎稱為「留下了最難忘回憶的地方」,可想而知,那段歲月對他們而言是那麼的幸福……年輕的嘉蘭太子也為愛屢屢犯禁,不惜喬裝成亞星工作人員登上郵輪,就為了守在阿貞身邊與阿貞共浴愛河……只可惜,這份尚在萌芽中的感情瞞過了阿貞身邊無數的攝像機鏡頭,卻沒能瞞過北京天際線上嘉蘭巨塔監視著太子的眼睛……湯貞很快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事業打擊,他的伯樂方曦和被牽扯進數額驚人的金融大案中,湯貞也身陷召妓、吸毒等等醜聞中,遭受千夫所指,從巔峰墜落。那些歲月,阿貞留起長發,他在北京街頭被人發現時,傷痕纍纍,凄慘萬分……」
「也許有誤會,有矛盾,也許阿貞與子軻之間相互約定,選擇了分手。此後湯貞沉寂兩年,事業就此一蹶不振,跌入谷底。而子軻升上大學,據子軻的大學同學講,子軻很少在學校出現:「他總是看上去心情不好,而那時候我們總以為他很高傲。」兩年之後,當亞星娛樂公司公布新的出道組合成員名單時,「周子軻」這三個字赫然在列,這令所有觀眾為之嘩然……原來,太子從沒有放棄。那一年,有再多的不支持,不理解,子軻也堅持作為湯貞的後輩出道了。而嘉蘭塔這一次選擇了沉默,也許是怕子軻會做出更加過分離譜的事情。」
「子軻終於第一次與阿貞公開站在了一起,只是這時候的阿貞早已不是受萬千寵愛的國民偶像了,只是一個深夜時段獨自主持小綜藝節目的主持人而已……兩年《羅馬在線》,是他們之間留下的我們如今能查證的過去所有影像片段。在這檔節目里,他們共度聖誕,情人節,一起開著玩笑,載歌載舞,玩著節目自製的遊戲,每次子軻都會把贏得的獎品當眾送給『湯貞前輩』,而阿貞每次都會握著話筒,攥著獎品,笑著稱讚『小周』……」
「只可惜,好景不長。《羅馬在線》的合作僅僅維持了兩年就結束了。放著偌大的中國市場不要,亞星娛樂公司將kaiser這支人氣正旺的年輕團隊放到日本去發展,這一度也令眾多粉絲及同行業者不能理解,現在想來,很難說這背後有沒有嘉蘭塔的影響……子軻無奈,也許是為了保護阿貞,擔心阿貞再次受到背後家族的傷害,他選擇了妥協,遠渡東洋。阿貞則獨自留在了北京……去年十二月份他們分開了,短短六個月之後,湯貞在寓所孤獨自殺,深夜被送到醫院搶救,一則新聞震驚了無數曾為湯貞的藝術才華與卓絕天賦傾倒愛慕唏噓感嘆過的人……」
「正在新加坡參加亞洲音樂頒獎禮的子軻第一時間乘飛機趕回了北京。無論他們之間有多少阻礙,註定被多少人不理解,不接受,子軻回來了,兩個年輕人終於被逼上了絕路……今年的亞星海島音樂節上,無數歌迷親眼見到子軻跳下海里,不顧自身安危,把落水失去意識的阿貞救上了岸。嘉蘭塔也許正是在這時候才意識到,子軻為了阿貞,根本不顧惜自己的生命,他們對湯貞傷害多少,這些傷害遲早會加諸自己繼承人的身上……」
「嘉蘭塔終於妥協了,為不顧一切的愛妥協,為兩個年輕人多年的堅持、忠貞不渝而妥協。七月底,嘉蘭天地藝術劇院舉行了mattias的重組發布會。在中國現有的法律框架下,這也許是最接近婚禮的一次公開儀式。在這之後,子軻才陸陸續續對公眾說出了他和阿貞過去數年的故事……愛可以超越不平等,超越隔閡,超越偏見,可以跨越時間。無論如何,希望像子軻和阿貞這樣的年輕人不用再經歷苦難,也希望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裡,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羅密歐朱麗葉、梁山伯祝英台的悲劇故事不該再繼續上演……」
「朱經理,」助理在前頭握著手機,為難道,「現在打來電話問這個帖子的人特別多,國外媒體也特別激動,說咱們什麼歧視巴拉巴拉的——記者問您有沒有什麼表態?」
要不是小周攢這個局,這一群人真不知何時能再相見。湯貞回到酒店套房,才剛進門就開始和小周親熱了。湯貞懷裡抱著一本新的劇本,是林爺今天下午現改的,因為短片只有四十分鐘時長,礙於老人身體原因,場景大多調整到室內。湯貞轉過身,在小周懷裡仰著頭,沾了一點點酒精的嘴唇被小周低下頭含吻住了。
小周問他在晚宴上吃沒吃東西,肚子餓不餓。湯貞搖頭,也問小周在哪裡吃的飯,有沒有填飽肚子。
夜裡,湯貞換了睡衣,頭髮還濕的,坐在床上低頭看劇本。
小周在外面打開房門,讓蘭庄酒店的服務人員把酒台車推進來了。他把門關了,自己在外面鼓搗了一陣,調了杯略顯苦澀加了冰塊的酒進來。湯貞在床單上抬起頭,看著小周把酒杯擱在床頭,坐在他身後把他摟住了。
湯貞繼續專心默念這劇本,很難背過,他把頭依靠在小周胸前,耳朵蹭在小周穿的睡衣布料上。小周拿過酒杯來喝的時候,湯貞甚至能清楚聽到耳邊喉結滑動的吞咽聲,時不時還有小周低下頭來,也看他的劇本時,貼在身邊很輕又清晰的淺淺呼吸聲。
湯貞抬起頭想看小周,被小周低下脖子吻了一下他的臉。
「還記不記得你以前教肖揚什麼。」小周突然說。
「什麼?」湯貞被親得有點臉紅,低頭看怎麼都背不過的劇本。
「說什麼,讓台詞聽起來像你們在說,而不是在背。」
努力理解編劇的原意,讓人物的想法變成自身的想法,人物的動機化為自身的動機,怎麼去放空自己,好在體內植入一個全新的不存在的靈魂——對於湯貞來說,這原本是再輕鬆不過的事情。
他喜歡戲台,從小就喜歡渾然忘我,去扮演另一個人。這麼多年來,這也一直是湯貞最最沉迷的尋找快樂的方法。如今,他卻開始有點害怕這件事情了,儘管他自己都不明白是為什麼。
台詞念了兩個多鐘頭,念得湯貞覺得頭很痛。
小周從背後摟著他,劇本從膝頭滑下來了,被小周拿過來放到一邊。那杯酒早就喝完了。湯貞兩隻手摟在小周脖子上,下巴搭在小周肩膀上,他深呼吸起來,小周歪過頭親吻他的臉,又咬他的嘴唇。
小周有一種魔力。當小周吻他的時候,捧著他的臉安慰他的時候,這種魔力足以抹消湯貞體內所有的焦慮不安,所有的彷徨恐懼——這遠比戲台上熾熱的燈光還容易令湯貞忘卻自身,他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他自己,他好像只是一粒再渺小不過的塵土,因為降落在小周身邊,所以有幸沐浴在這種光輝之中。
省略。
小惡魔在天空盤桓良久,終於不再和周子軻的心愿作對了。過去,他每次都威逼利誘周子軻吃掉那麼巨大的蝦仁燒賣,也許這並不是小惡魔真正的心愿,因為當周子軻真吃下去的時候,他又蹲在身邊,抹著眼淚大哭起來。如今,小惡魔邪惡的角沒有了,他黑色的薄薄的翅膀也不知被誰拔掉了,小小一片背脊生出雪白的羽毛來。周子軻睡覺的時候,感覺著湯貞很小很小,在他的夢裡嘗試梳理新的羽毛,軟軟蹭著他的手心,好像想從周子軻眼前飛起來。
每次飛翔失敗,跌坐回手心裡,周子軻就低下頭,忍不住在他難過的臉上親一下。他就又努力站起來,想要飛了。
日出時分,周子軻感覺有一團熱緊緊依偎在他身邊。十月了,大地開始降溫,被窩裡暖極了,周子軻在被窩裡揉了揉阿貞揪住他衣服的手,根本就不想離開床。
湯貞洗完了臉,梳完了頭髮,穿著睡衣和周子軻面對面吃早餐。他從以前吃半個羊角包,現在可以吃下一個半了。湯貞頭髮蓬鬆的,垂在肩上,他望向身邊的落地窗外,發現樓下已經有劇組成員把道具車開出酒店了,可能林爺他們也快下樓了。
周子軻坐在對面,發現湯貞喝著熱牛奶,還總忍不住看他的咖啡,鼻尖動一動,好像很羨慕。
周子軻索性從杯子里倒了一點咖啡在湯貞的餐盤上。
湯貞吃著手裡撕開的羊角包,低頭用羊角包蘸小周的咖啡吃。
林漢臣一行人正在蘭庄酒店一樓的用餐區吃早餐。湯貞穿了件薑黃色的高領毛衣下樓,他身材高瘦單薄,穿著毛衣倒顯得厚實多了,和祁祿一同出電梯,遠遠就聽到常代玉的笑聲,不知在和桌上人聊著什麼。
常代玉一看到湯貞,拉了把椅子就要湯貞坐她身邊。
因為整個劇組只有常代玉一位女明星,溫心被子軻安排來陪伴她。見湯貞老師來了,溫心高興得要幫他取餐點,湯貞才對她說,已經吃了早飯了。
桌上除了常代玉、溫心,還有喬賀和陳贊兩位男士。常代玉對湯貞控訴喬賀,說她在來的班機上偶然遇到他,就坐隔壁,明明很久以前在《梁祝》探班的時候見過,他也不說話,常代玉和他搭訕,他就在那裡看書,機艙里有小孩子在遠處哇哇哭,根本不可能看下書去嘛。「我跟他講了一路笑話逗他,太難逗了,好長時間才笑!」常代玉喝了一口檸檬水,對湯貞說。
旁邊陳贊笑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人家小喬看不進書去?」陳贊說,撕了一半盤子里的油條,分給喬賀,「人家小喬多沉得下心啊。」
「我在旁邊看他了,好半天他都沒翻一頁,看了快二十分鐘了。」常代玉講。
陳贊大笑。「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你老盯著人家看幹什麼?」
湯貞也在旁邊跟著笑,陳贊老師要分他油條吃,他擺擺手,說已經吃飽了。「吃飽了?再吃一點兒,」陳贊看他,語氣明顯正經了不少,「你現在太瘦了。」
湯貞說:「我現在比以前吃得多了。」
「真的?」陳贊笑著說。
湯貞點頭,也笑:「也胖了。」
旁邊喬賀看著湯貞,對陳贊說:「確實是比上次見到的時候胖了。」
上次見面的時候,湯貞還戴著精神病院的腕帶,坐在病床邊招待喬賀,他被那麼多人在窗外監視著,好像時時刻刻有再度自殺的風險。
湯貞推辭不過陳贊老師,只好接過了他給的一截油條。溫心給他倒了杯豆漿,湯貞坐在椅子里吃。
陳贊對常代玉說,小喬是特別沉得住氣的,記得當年小湯送了他戲票,他去看了《梁祝》,慶功宴吃飯的時候,他正好有部新戲,問小喬想不想演。「那時候電視劇多掙錢啊,」陳贊對常代玉說,「小喬不演,人家就埋頭演話劇。」
喬賀本就在常代玉跟前不太說話,陳贊老師這時候突然開始誇獎他了,還越誇越離譜,喬賀更不知道說什麼了。
常代玉忍著笑問,陳贊老師,你那會兒去給《梁祝》探班過嗎?
陳贊說,沒有,那時候挺忙的。
常代玉說,我去了,喬賀老師完全把我忘了,人家高副導演還記得我呢!
她說到這個,喬賀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常代玉和湯貞一起演了個偶像劇叫《不可思議王子》,老高跟著服化組一個小姑娘一起在後台看了幾集。
「老高那時候蠻喜歡你的。」喬賀不自覺道。
常代玉聽到喬賀突然與她搭腔了,問:「那你呢?」
陳贊老師從旁邊咳嗽起來,像是嗆著了。
湯貞聽著以前的朋友師長們說話,雖然很有意思,但他還是回過頭,看向了酒店窗外,不知在講什麼電話的小周。
隨隊的攝影師把機器架設好了,從酒店門口正好能拍到對岸遠處的山景。周子軻一邊聽朱塞助理打來的電話,一邊走到機器對面,看攝影師裝好的新鏡頭。
朱塞的助理在電話里對子軻說,那位年輕鼓手馬松楊,當年在北京做完了肌腱手術就出國了。有消息說他回了波士頓老家,有消息說曾在去年的巴塞羅那音樂節上見過他,但最確切的消息還是來自「西楚」樂迷的爆料:今年春天他們集體前往斯里蘭卡王宵行居住的小鎮「朝聖」時,見到小馬在附近一家私立醫院接受康復訓練,他們問了當地人,小馬似乎來了半年多了,一直借住在王宵行的別墅里。
周子軻不明白:「朝聖?」
那助理解釋說,這個王宵行在國內滾圈兒是個傳奇人物,不僅受國內歌迷的歡迎,在國外更吃得開。只是「西楚」經歷了當年一系列控告,加上馬松楊遭人毆打肌腱斷裂的意外,王宵行似乎相當內疚,認為小馬的意外是他的責任。所以當年「西楚」就停止演出和發片了,這幾年成員也早就分散了,留下很多不甘心的歌迷定期去斯里蘭卡旅遊,據說王宵行當年在那裡買了房子,和女友住在那兒,遠離是非。
聽周子軻也不說話,朱塞的助理問:「子軻,如果想要聯繫馬松楊,也許可以通過王宵行嘗試一下。」
周子軻站在攝影機器後面,望向了酒店裡,發現湯貞也正坐在人群中隔著玻璃看他。
「算了,」周子軻想了想,對朱塞的助理說,「你告訴朱叔叔,不用找了。」
湯貞從酒店裡出來,身邊都是師長朋友們,他只在身邊握了一下小周的手就悄悄放開了,結果手還沒收回去,小周又攥過他的手來在手心裡揉了揉。
陳贊幾人約高副導演先去山邊的外景地看天光變化。林漢臣叫湯貞跟著他,沿酒店外一條向上的坡道到附近一所教堂去,那所教堂也是短片《此夜綿綿》的拍攝地點之一,童導已經過去取景了。
湯貞獨自走在林導身邊,一邊散步,一邊聽林導講這次的劇本。
「無論我們走多遠,走到哪裡去,終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家鄉,家鄉給人的影響總是會相伴一生,無論好的影響,或是壞的影響,」林漢臣慢慢對湯貞說,「那些曾摧毀我們的,最終會以另一種方式療愈我們的心靈。」
湯貞聽著這話,不自覺又轉身,朝身後看去。
周子軻走在後面,手腕上一串佛珠,手裡握著他的手機。在這個外景地,他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劇組一大片人都在附近遊覽,可他對風景也沒有興趣,他只希望阿貞每天都好好的,平平安安,把這部短片拍完,然後他們就回北京。
湯貞在前頭不時回頭看他,薑黃色的毛衣襯得臉頰更雪白了,讓清晨的太陽光一照,周子軻抬起頭,眼睛望著阿貞身上,根本很難挪開。
林漢臣發現小湯總是走神,他沿著湯貞的視線往後望,發現嘉蘭劇院那位小少爺一直帶著幾位保鏢跟在他們後面,雖然保持了一段距離,但好像很不放心小湯似的。
「小湯。」林漢臣叫他。
湯貞遲遲回過神來。
「你和……和這位周先生,」林漢臣繼續往前走,低著頭邊走邊說,「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啊?」
湯貞有點猶豫,跟上去了。
「他是,資助你啊,」林漢臣回頭看湯貞,「還是像,你以前那個哥哥——」
「不,」湯貞忙搖頭否認,「不是的,小周他——」
湯貞不知道要怎麼說,要怎麼對林爺介紹小周。
「小周和我認識很多年了。」
「多少年?」
「很多……很多年。」
「他是你喜歡的人嗎?」林漢臣輕聲問。
「嗯。」湯貞走在林爺身邊,樹蔭遮過來了,他輕聲承認道。
對林漢臣來說,湯貞直接承認了這件事,這已經算是一種了不得的回答了。
他對你好嗎?林漢臣問。
他們走在這片小城裡,一群故人,天南海北聚在一起,住在當地安排好的蘭庄酒店裡,似乎沒必要再問這種問題。
湯貞望著前方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路:「林爺,這幾年,沒有人比小周對我更好了。」
「這幾年」於湯貞來說,是個過於沉重的詞。「是嗎。」林漢臣有些驚訝於湯貞的回答,不知是欣慰,還是遺憾。
他們走到了小教堂門外,裡面已經被劇組人員圍滿了,不出意外,第一場戲和最後一場戲都會在這裡拍。林漢臣走進去了,一露面,裡面許多人都在喊:林導好!林導早啊!
每個人都在忙碌,專業劇組的工作程序總是環環相扣的,一個人出了問題,就會讓所有人跟著一起重複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勞動。湯貞說不出台詞,走不對位置,眼神望不準鏡頭……湯貞害怕這裡,也恐懼每個人都用失望的眼神看著他,用在發怒邊緣的聲音質問他。才剛走到門口,湯貞的腳步就停下了。
周子軻遠遠看著湯貞在教堂門外發獃,卻不進去。
湯貞轉過身,看到小周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了。湯貞穿的薑黃色毛衣袖子長,遮掩著半片手背。湯貞看著小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不知什麼時候摘下來了,套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毛衣袖子落下來,剛剛好遮住了。
湯貞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他緊張壞了。「小周,我沒有背過劇本。」他害怕地悄悄告訴他。
周子軻低頭說:「今天才第一天,昨天你才拿到劇本,誰第一天就能背過?」
湯貞還看他。
林漢臣在裡面說:「小湯呢?小湯沒有跟我進來嗎?」
童益導演說:「林導,你畫的這個板改一改吧,這個角度光線補不到——」
周子軻看向門裡,輕聲說:「你看,他們也在第一次弄,每個人都不熟悉。」
湯貞張開嘴唇,深吸了一口氣,還看小周。
「你林爺知道你的情況,朱叔叔跟他提前說過了,」周子軻看他,捏了捏湯貞落在身邊的手心,「反正短片可以剪輯,大不了後期配音。」
湯貞鬆開了周子軻的手。他腳步不穩,跨過了教堂的門檻,走進了片場去。像第一次離開家,走向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