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英台 23
湯貞最近沒什麼工作,除了年初被記者在醫院門外拍到「暴瘦見骨」以外,在報紙上幾乎瞧不見他的身影。每周除了一檔深夜綜藝節目《羅馬在線》,也沒有曝光率,人氣自然很難有太大起色。
郭小莉忙著kaiser的事情,還替湯貞發著愁。湯貞自己倒是安之若素,任憑公司幾位高層如何暗示,他都像聽不懂,從不試著去蹭好萊塢大明星搭檔的人氣。
梁丘雲從美國打電話來是四月中旬,他對經紀人郭小莉說,新片《迷城追蹤》的後期已經結束了,預計五月份宣傳時他就會回國:「阿貞最近怎麼樣?」
郭小莉在電話里笑著,很和氣的樣子。「阿雲,」她說,「今年都快過半了——」
「我就要回去了。」梁丘雲說。
郭小莉為難地握著話筒,靠在辦公桌邊。過去只有接到方曦和那種人物的電話,她才會不自覺站起來。
明知希望渺茫,但眼下除了拜託他,郭小莉想不出更快的方法。
「你的工作有需要阿貞的時候,阿貞都配合你了,」郭小莉說,「你也為阿貞考慮考慮,這次回國,你幫幫他——」
「我聽說《羅馬在線》最近收視不錯。」梁丘雲輕聲道。
郭小莉說的話又被他岔開了。「是啊。」
梁丘雲笑了:「郭姐捧的新人就是可靠。」
周子軻有種感覺:湯貞把他當個男孩子一樣看待,又把他當做男人一樣的依賴。有些事譬如工作,他原本是不情願做的,但不知不覺,就做到了很多。
又由此,慢慢得到更多。
湯貞望著他的眼神有時是讚賞的鼓勵的,有時又是憧憬的是依賴的。這似乎是從十八歲那年延伸出的一段全新的關係。在這種關係中,周子軻得到的不再是煎熬、等待、挫敗,而是「成就感」,是期待、關懷。
周子軻模模糊糊開始覺得,當初突然決定留在亞星娛樂,也並不完全是錯的。他當然清楚這一切有多荒謬,他只是隨著心情這樣選擇了。
早上起來,湯貞會揉著眼睛,跑來跑去想照顧周子軻的衣食起居。夜裡收工回家,湯貞會在周子軻的懷抱里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他們會花很長時間來相處,親熱,像所有的有情人一樣,緊挨著聊聊天,消磨時間。
周子軻工作時打回去的電話,湯貞每通都會接,發的簡訊,回復再慢也看得出是仔仔細細回的了。湯貞在家裡練歌也好,看書也好,都是擺放在第二位的,一切以周子軻為先。
再過幾個月,周子軻就將滿二十二周歲了。他不知道同齡人里有幾個會在這個年紀和一個人同居上這麼久,起碼在周子軻的過去是從沒見過的。偶爾回一趟大學,參加考試,周圍人看他的目光也怪,也許大家也和無數的網友一樣,議論著那個新聞中的花花公子,揮金如土,酒池肉林,巡演開到哪兒,艷遇就發生在哪兒。可周子軻過的並不是這些人想像的那種生活。
他正處在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中。
只要是秘密,就不會永遠牢不可破。周子軻過了幾個月心無旁騖的日子,前幾天《羅馬在線》開組會,他本打算繼續找個外景地,因為湯貞一回北京就成天待在家裡。可馮導提起,說梁丘雲下個月要回國,又要宣傳,要上《羅馬在線》。
肖揚看起來十分緊張,問梁丘雲老師是要回來主持嗎?
馮導笑著,忙說不是:「雲老闆現在是一線大腕,也是看咱們節目收視率不錯,又有些舊情分,才打算來錄上一期。」
肖揚反應過來:「就是只做嘉賓?」
就像湯貞的休息室門上永遠印著「梁丘雲」三個字一樣,總有那麼幾個瞬間,周子軻覺得自己彷彿就是個短租客。在湯貞和《羅馬在線》的事情上,他沒有那麼多的立場。
只有在湯貞身邊的時候,周子軻才會短暫地覺得他們的關係是真實的。湯貞得到消息比他還要晚,郭小莉在電話里循循善誘的,要湯貞珍惜這一次的機會:「他在美國待得夠久了,國內市場這些年離了新城也一直在重新發展,陸陸續續都有新人冒出來。你好好勸勸他。」
「你高興嗎,你哥要回來了?」周子軻問。
湯貞握著通話結束後的手機,坐在小周腿上,對小周搖頭。
「那你就告訴他,讓他走。」周子軻盯著湯貞的臉。
湯貞抿了嘴,好像不敢呼吸。
「要不我告訴他?」周子軻問。
湯貞立刻搖頭搖得更凶了。
周子軻打算要告訴梁丘雲什麼呢?好幾個小時了,他還無所事事地坐在天台上頭抽煙。他似乎有很多想法,只是憑藉他對湯貞的了解,對郭小莉和亞星公司的印象,他覺得他不能隨隨便便就摧毀他們的生活。
他確實是相當隨心所欲的,但湯貞就像星球上一株小小的生物,禁不起任何風浪。
浴室的門沒鎖,湯貞還在洗澡呢。周子軻從外面推開門,想找他,裡面一下子湧出一大團熱的水霧。
門縫裡,浴簾上有一條影子。湯貞就在浴缸邊坐著,從浴簾下面能看到他踩在地板上的腳趾,湯貞還在洗他的頭髮,很安靜,洗得也慢,不知又有什麼心事。
湯貞夜裡又沒睡好,短短几個小時,他驚醒了四五次。周子軻抱著他睡,湯貞只要一動,周子軻就會醒,他的手摟在湯貞背上。他不知道湯貞怎麼了,問他是不是做了什麼噩夢,湯貞也搖頭。
湯貞待在周子軻身邊,靠在周子軻手能摟住的範圍里不動。這讓周子軻開始覺得,是不是他也不用想那麼多。
第二天一早,郭小莉發來簡訊,說阿雲上午十點的飛機抵達北京。湯貞從床里坐起來,對著手機屏幕愣了好一會兒,才坐起來,下了床,安安靜靜去衣帽間。
周子軻倚在床頭玩手機遊戲,只是偶爾聽到湯貞換衣服發出的動靜,才抬起眼瞧。
已經五月了,湯貞還穿很厚的墨綠色夾克外套。湯貞站在卧室門口,像要和周子軻道別。周子軻說了一句:「他只要回來,你就要這麼一刻不離地陪著嗎。」
湯貞看著小周,也不說話。
周子軻垂下眼,裝作在繼續玩遊戲的樣子。
湯貞出了門,戴上口罩、墨鏡,一個人往樓下走,沒走兩步,湯貞突然摘下墨鏡,先用袖子抹了一下眼,又用手指擦墨鏡內側。郭姐簡訊里說,阿貞你也沒什麼事,整天閑在家裡,你不來,他肯定又問你幹什麼去了。
湯貞覺得手發冷,戴上墨鏡,把手指縮回進袖子里。在梁丘雲的面前,除了嚴格去扮演某個「聽話的失敗者」,湯貞想不出任何能叫他不起疑心的辦法。
他不想去挑戰梁丘雲的多疑、善變。湯貞走著下樓梯,原本是為了拖延些時間,可越往下走,湯貞越覺得他像要摔下去了一樣。
又是電影宣傳,又會是一輪輪的酒局。湯貞閉上眼睛,他彷彿已經聞到了那股嘔吐後衝天的酒氣,他彷彿又聽到了那些玩笑,他要如坐針氈地坐上許久,來聽梁丘雲和主持人們開那些玩笑,mattias,什麼「雲貞」,還有《花神廟》。
湯貞猜不到,他如果不全部配合著,如果不在節目上酒局上捧著這位巨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所有的喘息之機,都建立在忍耐上。
這麼多年,湯貞一直忍耐過來,他也想過要走,想徹徹底底逃出去,一了百了,原本期盼著kaiser出道,未來公司有了新的依靠,是不是就不再需要他維繫住梁丘雲了。
結果小周出現了,公司新的依靠居然是小周。
祁祿的車停在地庫里,湯貞坐上去,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湯貞低頭在口袋裡摸索,打開手機一看,就是小周打來的電話。
車門關上,祁祿已經發動車子了。湯貞愣了一會兒,把電話接起來。
「郭小莉剛才找我,要我去和梁丘雲拍個雜誌封面。」小周在電話里沒什麼感情地說。
湯貞嘴唇微張開了。「不……」他說,「不行。」
「我答應了,」小周說,還沉默了一會兒,「我現在要過去,你回家來吧。」
湯貞在樓道里不顧一切地跑。他從三樓穿過了長長的走廊,想從樓梯口下樓。所有的公用電話線都被切斷了。他身上穿的襯衫滿是褶皺、勒痕、銹跡,「湯貞」再如何是個愛乾淨、愛體面,都無法去顧及了,他想活,想離開這裡,想自由。
梁丘雲是個那麼多疑的人,可深更半夜,他再一次離開了,也許他很紅,很忙,有急事,房間沒有上鎖。湯貞踉踉蹌蹌地下樓,他頭上的傷結痂不久,他不想再一次摔下去。這一次,湯貞說什麼都要離開這裡。
他從三樓下到二樓,身體站不穩,膝蓋往下沉,下樓梯時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傷痕纍纍的手腕上。他用盡全身力氣,只為了安安穩穩走下一樓,他忍著呼吸,不敢喘氣太大聲了,被人聽到。
大門打不開,湯貞記得的。他手裡握著那根鐵絲,扶著牆走向走廊深處那扇窗子,上次他就是從這裡逃出去的。
可是很奇怪,並沒有月光從外面照進來。
湯貞走近窗前,睜大了眼睛朝上看。
那像是一棵大樹般,籠罩下巨大的影子,湯貞站在陰影里,眼前赫然正是梁丘雲躲藏在夜色中的臉。
湯貞拚命回頭跑,他來不及扶住走廊的牆壁,只想趕在梁丘雲之前跑到正門玄關,湯貞不管不顧,用力去推那扇已經纏滿了鏈子的大門。
啪嗒,身後傳達室的小木頭窗格被拉開了。
陰冷的宿舍樓里,所有的孩子都應該被趕回家了,應該也沒有宿管老師在。
湯貞愣愣的,回過頭。梁丘雲的臉從背後的小窗里露出了上半邊,一雙眼睛正看他。
周子軻坐在玄關穿上了鞋,他一點也不想去工作,但他想去會一會梁丘雲。誰知門一開,周子軻就看著有個人從門外逃命似的跑過來,正好撲在他身上。
周子軻下意識把湯貞摟住了。已經快十點了,外面太陽曬得要命。周子軻彎腰摟著湯貞,抬起眼,讓陽光照得不自覺眯起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