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鶴奉命來到青離宮, 卻被告知神君至今未歸, 無奈之下, 只好囑咐幾句後打道回府。
彼時,洛華正在教辛漾陣法的入門之術, 聽到這番說辭, 他微微抬頭:「青離神君不在宮中?」
白鶴點點頭:「二殿下說神君自下堂後便沒回去過。」
忽而筆下一划, 原本極為規整標緻的陣法無故橫添一杠,頓時靈氣四泄,再看時,已變回普普通通的圖紙。
「師父~」辛漾睜大杏眼, 望著眼前這一幕, 似是有些不解。
洛華放下筆, 略微蒼白的掌心拂過微微泛黃的紙張,眨眼間,上頭被畫廢的陣法便一點點抹去, 重新恢復成最初始的模樣。
「尊上……」白鶴小心翼翼打量著洛華的臉色, 愣是沒能從那清冷寡淡的面容上看出什麼, 只好試探著道:「不然小仙去天界各處找一找, 說不定就能碰見……」
「不必了,」她話未說完,便被洛華淡淡打斷:「你下去吧。」
「是。」白鶴狐疑著退下,實在摸不準尊上的心思。
青離神君和神女大人同時失蹤,這事兒聽起來便覺古怪,可尊上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這不,遠遠還能從殿內傳來教導小漾的聲音。
可既然不在意,又為何派她去青離宮走這一遭?
白鶴左右想不通,也就懶得想了,反正不讓她去到處找人,她正好樂得清閑~
比起平靜的洛華宮,星宿殿顯然緊張許多。
青離和墨月早已在棋盤前落座,雖各自無言,然黑白兩子對弈,已成劍拔弩張之勢。
墨石依舊保持著人形,緊挨墨月,眼巴巴望著他們你來我往不斷落子;堯音原本想繼續感悟,但不知為何心緒浮躁不已,試了好幾次後頹然放棄,索性端了杯清茶,走近玉桌一側,一本正經觀看起棋局來。
這兩人氣場太過強大,一場普普通通的對弈,愣是給下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堯音棋藝並不精湛,只稍懂幾分,以她的經驗來看,如今黑子略佔上風。
不由看了眼青離,但見他不慌不忙,絲毫沒有落於人下的自覺。
倒是一旁的小獅子,抓耳撓腮,看起來焦慮不已。
莫非這獅子也能看懂?
堯音方才走神一小會兒,便見墨月將手中最後一粒黑子一扔,道:「平了。」
青離同樣抬眼,薄唇微揚:「三局,一勝一負一平,看來它今日的口糧你是掙不到了。」
「父君……」墨石一聽這話,急的頭上金毛都豎立起來,扯著墨月的袖子叫喚個不停。
墨月只輕輕睨了墨石一眼,墨石當場就噤聲了,委委屈屈垂下大腦袋。
「話不能這麼說,」墨月泰然自若:「貌似我們沒有兩兩相抵的慣例吧。」
青離拂袖輕笑:「那你想如何?」
墨月想了想,商量著道:「這樣吧,我勝的那局,你便給出一件上品仙器,至於你勝的那局,想要什麼你自己挑。」
青離垂眸片刻,一副頗不情願的模樣,半晌後才勉為其難道:「也罷,看在你的情面上,我便吃些虧,」說著指了指不遠處桌案上拳頭大小的黑石:「只要你那塊星月石即可。」
堯音手一抖,差點將杯中茶水全灑出去,星月石是能影響命格的寶貝,可遇不可求,遠的不說,通天柱不遠處的三生石,便是由一塊碩大的星月石雕鑄而成,記載了無數紅塵姻緣,可見其用途之大,上回生辰宴會,辛漾不是也只得了指甲殼大小的一粒么。
墨月面無表情地呵了一聲:「這情面果真大得很。」
「那是自然,畢竟你我多年交情。」
「……」
嘖嘖嘖,堯音心中突然就平衡了,這人對自己兄弟都這麼狠,更何況對別人?嗯,如此想來,他願意答應她那些條件簡直已經無比友好仁慈了……
「你大可不必這樣看著我,」青離一臉坦蕩:「星月石於你而言原本便不是什麼稀奇物件,怎麼,你還捨不得?」
墨月深吸一口氣,月宮裡的星月石的確不少,但隨意拿一小粒出去,那都是眾仙爭相哄搶的存在好嗎。
「父君……」墨石又開始可憐巴巴地叫喚了。
墨月沉著臉抬手一揮,那黑石便直直朝青離襲來。
青離也不惱,輕而易舉接下,而後從袖中放出一個上品仙器。
小獅子大概是餓壞了,見到靈氣四溢的仙器,立刻化作原形,「咔嚓」一口將仙器咬進嘴裡。
堯音聽著那均勻有致咀嚼聲,默默離遠一些,繼續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品啜。
小獅子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不開心地耷拉下眼,連著咬合聲也輕慢許多。
一時間,再無人說話。
短暫的沉默後,墨月忽而對向堯音,淺聲道:「神女大人是否有興趣來一局?」
被點名的堯音很禮貌地搖搖頭,微笑著回絕:「多謝上神盛情,本座棋藝不精,就不丟人現眼了。」
這是訛不了青離,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么?
「無妨,為了公平起見,大可換一種下法,」墨月不緊不慢:「記得上古時期,母神所創的五子棋曾盛行一時,不若我們便來試一試五子棋,如何?」
「五子棋?」堯音有些心動了。
當年父神創圍棋,母神創五子棋,這兩個棋種由來已久,只不過圍棋較為深奧高雅,通常被他們這些自詡高貴的神仙所用,而五子棋則極為通俗易懂,廣受民間大眾青睞。
堯音覺得吧,如果是五子棋的話,她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墨月見堯音暗自糾結的神色,指尖一閃,一塊散發著瑩白月光的彎刀形玉石霎時出現在他掌心:「三局兩勝,此物便是本君的棋注。」
那玉石堯音自然認得,竟是傳說中的月玉!
月玉比星月石更加難得,它與空中星宿明月遙相呼應,將其嵌於合適的器法之中隨身攜帶,久而久之,則可契合於天道,進而增強一身氣運!
「神女大人若無把握,大可先試幾局。」墨月面含微笑,循循善誘。
堯音看了看他手中的月玉,又看了看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挑挑眉:「行吧,既然這樣,本座便試上一試。」
墨月笑著點點頭,轉眼對青離道:「你還不快讓開?」
青離微頓,偏首瞟過堯音一眼,終是將位置空了出來。
堯音目不斜視,接替他泰然自若坐上棋桌。
她心裡清楚得很,單論棋藝,她自然沒把握應對,若她所料不差,今日墨月一定會將月玉輸給她。
於是,試局盤,堯音完勝。
待到正式開始時,兩人分別拿出各自的籌碼,墨月是月玉,堯音則是一個小人蔘果。
第一局,堯音勝;
第二局,墨月險勝;
第三局,堯音勝。
此番三局兩勝,堯音淡定地將月玉揣進懷中:「如此便多謝上神了。」
輸掉一塊月玉,墨月也不惱:「無事,這是神女該得的,日後多多來往,月宮隨時歡迎神女。」
堯音拱手:「承蒙上神盛情,若叨擾到上神,上神可莫要嫌棄。」
「怎會,」墨月撫著一臉饜足的小獅子:「神女能光臨月宮,亦是本君的榮幸。」
青離眼看著又開始客套上的兩人,冷不丁出聲打斷:「我們該走了。」
堯音轉過頭:「這麼快?」
「方才郁戚傳音,尊上已派人去過青離宮。」
堯音眉心深蹙,半晌後才咬唇率先起身:「那便走吧。」
墨月望著那纖細的背影,微微挑眉:「尊上找人都找上你那兒去了?」
青離彈去袖口輕灰,薄唇動了動:「我亦心煩得很。」
「的確夠煩的,」墨月深以為然:「可這位神女大人,似乎與你口中所言頗為不同,談不上不可理喻,卻是……狡猾得緊。」
想來她已洞悉他的意圖,才順水推舟,收下月玉時亦無絲毫驚喜。
青離斜眉睨向他:「她不上鉤,估計你那月玉應是賺不回本了。」
墨月淺笑著擺手:「罷了,權當送給她的見面禮吧。」
青離鳳眸輕眯:「你倒是大方。」
「所以我這樣大方,你卻斷供墨石的仙器,難道不覺得羞愧?」
「……並不。」
墨月側垂著頭望著小獅子,替它順了順毛髮:「青離,墨石近段時日進步飛快,獸性已然除盡,現下正是急需食糧之際。」
青離悠然站起身往外走,廣袖輕拂:「給個教訓而已,放心,餓不著你兒子。」
小獅子見他走遠,「咻」地變成人形:「父君,青離真討厭。」
墨月敲了他一下:「沒大沒小,以後說話注意些,他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男孩兒頗不服氣,索性不再提他,轉而期待道:「父君,神女姐姐以後還會來嗎?」
「神女姐姐?」墨月被他這無師自通的稱呼逗笑了:「你喊得倒是親熱。」
墨石仍是蹲坐在地,五指併攏撓了撓自己滿覆金毛的臉,有點失落:「神女姐姐好像不喜歡我。」
「你曾撞傷過她,她自然不喜歡你。」墨月一針見血。
墨石訥訥低下頭:「我不是故意的。」
他當時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嗅到神器的味道便不顧一切往上沖,才會傷到神女姐姐的。
墨月瞧著他那副模樣,揚眉道:「你很喜歡她?」
墨石使勁點頭:「神女姐姐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就因為這個?」
墨石認真想了想,補充道:「神女姐姐很好看!」
「小小年紀,竟學會以色取人了。」
墨月半挑著眉,幾日前墨石獸性徹底除盡,靈智突飛猛進,性子也與之前截然不同,原先只知胡沖蠻撞,見到神器靈果便不能自已,如今卻能通過氣息辨別出喜惡與否,更能加以控制。
神女與女媧源自一脈,若他沒猜錯,女媧後人的氣息亦對墨石有著特殊的親和力。
「父君,我以後對神女姐姐好,神女姐姐會喜歡我嗎?」小獅子認真問道。
墨月勾唇調侃:「你生得這般丑,大概是入不得她眼的。」
小獅子瞪著金黃色的雙瞳,好半晌忿忿吐出一句:「我才不醜!」而後翛然化作原形奔了出去。
墨月頓覺好笑,這小子靈智未全前,只對他萬般依賴,表現得也是十分乖巧,現下卻是有自己的一點小心思了。
他望向隱隱閃爍著光芒的星宿盤,天道莫測,所謂變數,或許亦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堯音在月宮外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青離出來,兩人皆往回走,如同來時一樣,一路無言。
許是氣氛太過沉悶,堯音又憶及額尖那冰涼如蟬翼般的觸感,指尖頓時猛地瑟縮了一下。
「神女大人。」一聲清淡的叫喊,令堯音泠然回神。
「嗯?」
青離指向右側:「洛華宮往那邊走。」
堯音默了默,最終朝他拱了拱手:「今日多謝神君了,其實神君大可不必罰那獅子,平白傷了你與墨月上神的情分。」
青離眼尾輕勾,連話語都染上一絲幾不可聞的笑意:「神女以為本君這樣做是為了你?」
堯音一愣,驀地抬頭,難道……不是?
「神女倒是自信得很,」青離緋唇輕啟:「一日一仙器,本君可不想當冤大頭。」
堯音:「……」
這人果然是個坑,容她同情墨月幾秒。
「好吧,」堯音無視他眸中若有若無的譏誚,一臉鎮定道:「本座的心法還請神君快些修訂,最好下次去月宮之前能交還給本座。」
「下次?」青離音調上揚。
「不可以嗎,墨月上神說了,隨時歡迎本座。」月宮是個好地方,何況她平白賺了塊月玉,總不能叫墨月兩手空空,輸他幾個果子是應該的,日後也好互相來往。
青離斂下眉峰,淺淺道:「當然可以。」
堯音微微點頭:「那本座先行一步,告辭。」
堯音是萬分不願回洛華宮的,她有多畏懼洛華,就有多排斥洛華宮。
她甚至想過索性回神女座,重啟遙音頂閉關修鍊,但這個念頭很快被壓下,且不說遙音頂一開便是千年,最重要的是她獨自修鍊太慢了,這一點,從心境上便可看出。
自古以來,修鍊之路皆是千難萬險,阻礙重重,若無高人相助,不知得走多少彎路,耗費多少精力,百年的時間,根本不足以使她重新強大,所以,她必須留在天界,藉助青離等人力量,爭取短期內恢復修為,也好阻止魔族的陰謀。
尤其墨月,身為星宿之神,定然能對此事有所察覺,同他交好,有利無害。
從這點上來說,青離當真是她的貴人。
及至宮門,堯音腳下一頓,從她的角度望去,遠遠可瞧見一襲綽約白影。
她似是被僵凍住一般,遲遲邁不開雙腿,再也沒能前進一步。
兩人就這樣遙遙相望,他白衣瀲瀲,負手而立,眸光比長夜更加深遠,直直凝視著她,有如天羅地網,避無可避。
良久,堯音終是屏住呼吸,低頭向前,彎腰朝他行了一禮:「尊上。」
洛華望著她柔順的烏髮,眉宇間冷意稍減:「去哪兒了。」
堯音頭垂得更低:「小神有幾個問題需請教青離神君,故而耽擱得久了些。」
此話一落,堯音只覺得更加壓抑了,她深吸一口氣:「尊上若無其他吩咐,小神便先回鶯巒院修鍊了。」
她邊說邊匆匆往裡走,然擦肩而過的瞬間,卻被人猛地鉗住細腕。
她與他距離極近,他指尖冰涼的觸感透過肌膚浸入她的心田。
心跳驟然加速,那種蝕骨的恐懼感再次洶湧而來。
「尊,尊上……」她口中喃喃,眼中是不加掩飾的驚恐倉皇。
洛華指骨泛白,神色一點點,一點點僵硬,目光彷彿被燃剩的灰燼,夾雜著無以言說的死寂,落在她清麗容顏之上。
「堯堯,你為何……如此怕我。」他終是開口,喉間發出沉啞的聲響。
堯音渾身都在發抖,她害怕他,想遠離他,如同一種求生的本能,這種本能已超越對他的任何情感,只求再與他無半分交集。
忽然間,她猛地甩開手,隨即飛身往後,直至距他數米開外,心跳才漸漸平復下來。
「尊上,」她閉了閉眼,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第一次抬起雙眸,直視眼前之人:「有些事情,我想,我們必須說清楚了。」
「當年是我太過無知,才一直對你苦苦糾纏,為你擋劫,原是我自願為之,後來,你也幫了我許多,那送與我的人蔘果,就當是了卻了這最後一點恩情。」
「這麼多年,我與尊上雖擔夫妻之名,卻從未有過夫妻之實,可見你我情分,的確到此為止。」
洛華動了動唇,剛想要說什麼,卻又聽她道:「尊上貴為創世之神,是與父神母神比肩的存在,我原本便不該痴心妄想,過往種種,如同黃粱一夢,而今這場夢,是時候結束了。」
堯音屏住呼吸:「洛華宮雖好,終非我的容身之所,還望尊上能高抬貴手,早日同小神去三生石處解除陰陽雙生契,此後惟願尊上福享萬年。」
沉默,比死亡更可怕的沉默。
然而良久後,他竟是輕笑一聲,緊握的十指亦緩緩攤開,薄唇微動,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淡:「堯堯,你這套說辭,我已聽過不下三次了。」
堯音只覺心驚肉跳,手心都沁出了絲絲冷汗。
白衣微浮,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她卻如驚弓之鳥般,反應極快地又向後跳出許遠,微/喘著氣,雙手交疊:
「勞煩尊上,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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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時淺小太陽、昆崙山下一隻妖、文不遠人、hjj、38514735、西西里北岸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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