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漾, 你回來啦, 」小白正啃著後院的靈草, 遠遠瞧見辛漾身影,高興地變回人身跑向她:「怎麼樣, 這次學會了嗎。」
辛漾兩根食指纏在了一起, 無聲地搖搖頭。
小白這才發覺她情緒有些低落, 試探著道:「小漾,你怎麼了,是不是……被尊上罵了?」
辛漾仍是搖頭,低聲道:「師父正與神女大人商量事情, 讓我先回來了。」
小白見她臉色不對, 蹲下身道:「小漾, 你不高興啊?」
辛漾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她也不是不高興,只是心裡像堵了塊石頭, 有些悶悶的。
師父總教導她要與人為善, 不能心懷惡意, 所以即便綠桑公主那樣對她, 她也是不計較的。
生辰宴上的事她早便不在乎了,如果師父想放過綠桑公主,她肯定是贊成的,可今日,師父根本沒問她的意見。
她當時看得清楚,天帝和天后娘娘也求情了, 卻被師父一口回絕,可神女大人未經師父同意,便私自將綠桑公主放出來,師父不但沒生氣,反而輕易答應了神女大人的要求!
原來神女大人在師父心中竟與旁人這般不同么?
一想到這點,辛漾便止不住地難受,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受著什麼。
「嗡嗡嗡……」忽然她腰間的破塵鞭一陣抖動,「嗖」地一下飛了出去,在空中玩著花樣轉兩圈,最後回到辛漾面前,討好地蹭了蹭她圓潤的臉頰。
辛漾心裡一陣柔軟,揚起笑臉起身握住破塵。
這是師父送她的法器,最是與她心意相通,不管啦,總之她能夠一直陪在師父身邊就夠啦!
嗯……她一定要努力修鍊,早日修成仙身!
這樣想著,辛漾又鼓起了鬥志,為自己打了打氣,然後重新拿出那本被磨破了封皮的心法,磕磕巴巴背了起來。
小白眼瞧著她的變化,一臉迷茫,小漾今天好奇怪呀……
另一邊,偌大的落塵殿只剩了堯音和洛華兩人。
堯音站在臨近大門的一角,儘管這已是整個殿內距洛華最遠的位置,可她仍舊止不住心中湧上來的絲絲畏懼。
這種畏懼如蛆附骨,深入脊髓,彷彿一塊巨大無比的陰影,令她惶惶不可終日。
尤其是與他單獨相處時,那感覺愈發強烈,如潮水般蔓延全身各處,直直逼得她喘不過氣起來。
分明是如此霽月般的容顏,卻硬生生被她幻化成世間最可怕的惡魔,再也找不回初時的悸動。
「不知尊上找小神何事?」堯音強壓下心頭恐懼,盡量平和道。
「先把你的東西收回去。」
堯音不敢看他,卻也沒依言動手,賬,還是要兩清的。
洛華見此,眉目微沉,黑眸凝視著她:「堯堯,你是不是動用過崑崙神鏡。」
堯音眼皮狠狠一跳:「沒有。」
「沒有?」洛華起身,繞過案台欲走向她,可堯音如驚蟄般下意識退後數步,險些摔出殿外。
洛華驟然頓住步伐,原本還算得上溫淡的臉色一點點轉為不可言說的沉冷,殿內一時陷入難言的壓抑。
「既然這般怕我,怎麼還敢對我說謊。」他白袍微浮,衣袂輕擺,一步步走向她:「《上古卷–神女一族》中記載,啟動上古禁術,則可用崑崙鏡回溯過去,逆轉未來,所以,你的心頭血便是用在了此處么。」
堯音望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驚恐,竟是一個轉身,便要朝外奔逃。
然而下一刻,卻天旋地轉般落入他懷中,他捏著她下顎,目光如炬:「你覺得,你又能跑去哪裡。」
堯音被迫與他對視,眸中溢滿無盡的惶然與乞求:「尊上,你放過我吧,我也曾救過你性命不是嗎,你就當還我一命,你,你我從此兩清,我……」
她話未說完,卻見他忽而抬手,掌心緩緩覆上她雙眸,緊接著,他的氣息傾瀉而下,涼淡的唇瓣貼上她乾澀嘴角,而後便是不顧一切地碾/磨撕/咬,如同找到了宣洩的出口,連日來積累的沉怒,終於在這一刻釋/放出來。
堯音眼前一片黑暗,拚命想要掙扎,身體卻根本不受控制,腦中一時鈍痛無比,意識也越來越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掠過一聲沉啞的低吟:
「堯堯,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月宮
青離與墨月相對而坐,玉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密密麻麻,縱橫交錯。
「你不是說沒空么。」墨月捻一顆黑子落下,不忘喂一旁乖乖張著嘴巴的小獅子一口仙器殘片。
青離看著對面一人一獅的互動,淡淡移開目光:「尊上將古卷還回來了嗎?」
墨月抬了抬眼:「就知道你惦記著這個,」說著廣袖一揮,幾卷泛著微黃光芒的古書閃現在青離眼前:「只還回了一部分,你先拿去看吧。」
青離毫不客氣地收下,頓了頓,又道:「天後來過你這兒了么。」
墨月挑挑眉:「她也去找過你了?」
青離不再說話,答案顯而易見,墨月哂笑一聲,天帝天后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盤,再三叮囑尊上屆時也會授課,不就是在提醒他們也應自覺一點么,可惜啊,他還真不想趟這趟渾水。
他向來篤信修仙問道這種事,主要還得看天賦,正所謂命中有時自會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星宿命格,天道輪迴,本就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若無強大的外力,又怎會輕易改變?
有高人引導,只是加快修鍊的步伐罷了。
墨月望向青離,正色道:「你不必在太意天后的話,若不想去,無人能強/迫你。」
以他們的地位,即便是尊上,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
「我知道,」談話間,青離落下一顆白子:「墨月,你覺得……堯音神女如何?」
「堯音神女?」墨月饒有興緻地勾起嘴角:「什麼叫我覺得她如何?」
青離只瞟了他一眼,冷淡道:「我是指命格方面。」
因為聚靈鼎的緣故,他最近正慎重考慮堯音那日所提的條件,倒也沒有什麼過分之處,在他眼中,聚靈鼎的價值遠不止於此,可他不明白的是,她為何特意規定期限為兩百年,難道她知道自己未來兩百年內將有大劫降臨?
「你要她的命格做什麼。」墨月安撫住嗷嗷待哺的小獅子,繼續問道。
青離面無表情堵住他棋盤上的退路:「你何時這般愛管閑事了。」
墨月眯眼,星眸諱莫:「實話告訴你,你與她的緣分,且有一段。」
青離指尖一頓:「說具體點兒。」
墨月搖搖頭:「言盡於此,至於她的命格,我也沒有完全看透。」
準確地說,是最近出現了太多變數,墨石如此,青離如此,堯音亦然。
還有尊上師徒,原本尊上的命格他是無法參破的,但近日他總看見一些模糊的畫面–軒轅神劍,白衣染血……
而尊上的徒弟則更是前路未卜,一個身負煞氣的女媧後人,即便有尊上護著,也不一定全然無恙……
墨月微微斂眉,待銀月盤出來後再看吧,他雖可窺測天機,卻不可逆天而行,且命格之事原本就妙不可言,既已出現變數,往後便更是莫測。
「該你了。」青離冷不丁開口,墨月這才回過神來,望向棋盤,卻見白子優勢盡顯,成圍剿之態。
墨月凝眉半晌,不緊不慢落下一顆黑子:「青離,容我多一句嘴,凡是過猶不及,情愛亦是如此。」
青離抬眼:「你怎麼又提起這個。」類似的話他近一陣已經說過好幾回了。
「隨口說說而已,」墨月瞥過他:「當年你痴情的模樣我至今記憶猶新。」
青離呵嗤一聲:「你的記性未免太好。」
面對他的諷刺,墨月也不惱,只輕笑道:「見過你那副鬼樣子,哪裡還敢輕易忘記。」
當年青離那場情劫,當真是看得他驚心動魄。
那時候天道給出了明示,他順著線索找到此人,第一次相見便是他以區區凡體,孤身一人闖入妖界忘川時的情景:
少年一襲鴉青道袍,渾身上下浸滿斑斑血跡,目光如隼,冷若冰霜,攜卷著毀天滅地之勢,屠盡忘川眾妖……
「你快輸了。」青離沒再反駁,只冷冷開口。
「那可未必。」墨月順著小獅子的金毛,道:「這盤若成平局,便再給我一些仙器吧,墨石胃口大得很。」
青離面色毫無波瀾:「不給。」
「嗷嗷……」小獅子委屈地叫喚起來。
墨月拍了拍它的大腦袋:「急什麼,好好看著我是如何贏他的。」
堯音是被一場噩夢驚醒的,在夢中,她又完完整整見證了一次洛華與辛漾的生死虐戀,而不同的是,最後的最後,洛華竟主動吻/上了她–邊吻邊緩緩取出她的心頭之血。
他就那樣看著她不可置信的雙眸,如春風般溫柔,如細雨般繾/綣。
那素白修長的手指沾滿腥紅血跡,可他的面容卻是無盡悲憫:「堯堯,小漾元魂已傷,必須回歸神位。」
「堯堯,對不起。」
「……」
瞬間頭痛欲裂,堯音猛地睜開雙眼,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正在落塵殿內。
堯音皺了皺眉,她為何在落塵殿?
她記得綠桑道完歉後,洛華留下她,說有事同她商議,然後便提到了崑崙神鏡,再然後……她被嚇暈過去了?
堯音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她對洛華究竟是怕到何種地步,連同他說個話都能給嚇暈過去?
「堯堯,」正兀自想著,殿外忽而傳來熟悉的聲音,心跳瞬間失了半拍,驀地抬頭,只見門檐處那人正端著一個青白玉碗,逆光而立:
「好些了么?」他抬步走進,恰如夢中那般溫柔繾綣。
堯音下意識護住心口,訥訥往後挪移兩步:「尊上。」
洛華滯了滯,將玉碗擱置在案几上:「堯堯,過來喝葯。」
她死死僵立在原地:「尊上,小神該回鶯巒院了。」
洛華淡淡點頭:「嗯,喝完了就回去吧。」
堯音顫抖著,最終抬起手,將玉碗隔空吸附過來,也不看那黑漆漆的葯汁,仰頭一飲而盡。
「尊上,小神告辭。」
她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避開他低頭匆匆往外走,卻在即將離開之際,一下被人捉住了手腕。
「崑崙鏡一事你不願說,我也不會逼/你,只是堯堯,你非要和我如此生疏嗎。」
堯音想抽回自己的手,面色如紙般蒼白:「尊上貴為神尊,自然是與我等不同的。」
空氣有一瞬間的靜默,良久後,洛華才緩緩開口:「你是不是還在為小漾的事生氣。」
那日華清仙境,沒能第一時間救下她是他的過錯,眼睜睜見她受傷,他心中之痛不會比她少半分,以前因為小漾的緣故,他們冷戰多年,可如今她重傷在身,怎的還可如此任性妄為?
小漾是他的徒弟,她是他結下陰陽雙生契的妻子,她們二人他都會好生護著,然她何以對他懼怕至此?
那樣惶恐的眼神,他再也不想從她雙眸中看到。
「不是。」堯音回答得很果斷:「小神早便說過,尊上與令徒的事情,小神沒有資格管。」
她停頓半晌,又道:「小神只是希望能早日與尊上解除陰陽雙生契,畢竟有這契約一天,我與尊上還需擔個夫妻之名,做一對同生共死的仙侶,正如尊上所言,小神如今法力盡失,日後若遇到什麼危險,怕是會連累尊上。」
雖然以洛華的修為,也不見得會受多大的牽連,但影響肯定是有影響的。
四周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洛華眉目深凝,緊鎖她微頷側顏:「你果真……是這樣想的?」
堯音屏住呼吸,手腕被勒得越來越緊,她強忍住湧上心頭的恐懼,抬目對上他墨色瞳眸:「字字肺腑,絕無虛言。」
字字肺腑,絕無虛言……洛華眼底隱隱發紅,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正漸漸滋生蔓延,痛欲蝕骨,令他幾欲落荒而逃。
腕上的力道驟然一松,眨眼間,他身形已移至大殿門口,背影修長,負手而立,嗓音似月華般寒涼:
「你什麼時候把崑崙鏡的事交代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與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