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變得勇起來
胡圖太太上下打量著許蜜語說:「小許啊,我真是有段時間沒見到你本人了,你出來工作啦?也怪不得你好久不親自來我家了,都是隔上一段時間就讓你表妹來送鹵牛肉。起初他們說你忙,我還以為是託詞呢,現在看,那你是真的忙起來了呀!哎呀小許,真不想不到,原來你忙,是因為你出來做職業女性了呀。看看,這一出來工作呀,整個人氣場都不一樣了,看著特別有精氣神!謝謝你的鹵牛肉啊小許,你放心,我會叮囑我家老胡,讓他繼續好好關照你家聶予誠的。有空記得來家裡坐呀,順便還能給我按一按。說實在的,我是真的想你的按摩手藝了!」
許蜜語聽著胡圖太太這一口氣的話,越聽越覺得有哪裡似乎不太對勁。
她在胡圖太太終於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後,試探著問了句:「胡太太,您確定鹵牛肉還是我做的味道吧?」
「當然!」胡圖太太一拍許蜜語肩膀說道,「你做的鹵牛肉呀,色香味都是獨一份的細膩,味道從來就沒變過,好吃著呢!」
許蜜語飛快想了下,又問:「胡太太,您剛才說,隔上一段時間,我的表妹就會把我鹵的牛肉替我給您送過去?」
胡圖太太一點頭:「對呀,你表妹。你也真是的,最近你表妹肚子越來越大了,你就別讓她送了嘛,你這個工作,應該也不至於連星期六和星期天都要上班的,那就趁著休息日到我那去一趟好了,讓你表妹歇一歇,她大著肚子不容易的。」
許蜜語越聽越不對勁,問了句:「那位『表妹』告訴你她叫什麼了嗎?」
胡圖太太說:「好像叫什麼魯貞貞吧?嗨呀,我也沒有特別去記你表妹的名字,她除了送肉,別的什麼也不會,也不能給我按摩,我就懶得記住她了。小許啊,不然下次還是你親自來送吧,說實話,我是真的想被你好好按一按了。啊對了,我朋友還在泳池那邊等我呢,我先不和你說了哈,周末盡量你親自來,哈!你放心,給我按美了呀,我一定叫老胡給你家聶予誠使勁長薪水,你看他之前不都被提副總了嗎,這都是你的功勞!放心哈,周末記得來給我按一按,拜拜!」
許蜜語看著一路自說自話、自作主張、又自行離開的胡圖太太,想跟她說清楚自己周末不會去她家的念頭一閃而滅。
從前為了聶予誠,她不敢對胡圖太太的任何要求說不,就怕忤逆到那女人。萬一讓她不開心會連累到聶予誠的前途。
可現在,她為什麼還要顧忌那麼多?就讓她等著吧,等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按摩約會,等得不開心發起脾氣,也不再干自己一毛錢的事情。
她握緊拳頭想,眼下她最該弄清楚的事,是她那位大著肚子的無恥「表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給胡圖太太一家繼續送去自己親手做的鹵牛肉。
*
趁著不忙的時候,許蜜語仔細想著胡圖太太說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把能想到的因素都列舉出來,那些和從前比異常的、叫人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她把它們前後串著,漸漸地好像能串出一副前因後果來。
首先讓她感覺異常的,是自從離婚後,大姐大姐夫忽然變得愛吃她做的鹵牛肉,並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她過去做一次,一次就是一大鍋。
有時候他們的對話里,還會漏出些讓她當時覺得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比如她第一次去幫大姐大姐夫做滷肉,當她做好一大鍋後,大姐夫忍不住拿起一塊就吃。大姐不讓他吃,大姐夫很不樂意,還對大姐說:「吃一塊怎麼了?又不會耽誤你什麼事!」大姐於是瞪著眼告訴他:「你耽誤的是我一個人的事嗎?你耽誤的是我們倆的正事。」(33)
又比如她後面一次去大姐家做滷肉,她提前跟大姐說,牛肉鹵好後她要帶走一點,大姐卻當即拒絕她,理由是:不行,這肉都是計算好的,定量的。(42)
要是把這些當時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和胡圖太太今天講的事情銜接起來,許蜜語覺得自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如果她沒猜錯,大概就是聶予誠為了保住他在胡圖和胡圖太太那裡的好印象和得寵地位,就得保證他們能持續性吃到他們酷愛的那口鹵牛肉。所以他沒有讓胡圖和胡圖太太知道他已經離婚。
因為他新娶那位妻子,別說鹵牛肉,連家常飯菜都做不明白。
而他們自己雖然做不出鹵牛肉,可這不妨礙他們能想出個歪腦筋來,照樣拿得到她許蜜語親手做的鹵牛肉——
自從她離婚後,大姐大姐夫讓她去家裡鹵的那些牛肉,恐怕並不是大姐他們自己吃,而是在她走後,他們會將那些鹵好的牛肉拿去獻祭給聶予誠和魯貞貞,再由魯貞貞假裝是自己的表妹、推說表姐太忙、所以滷肉是由身為表妹的她代為送到胡圖太太那去的。
許蜜語想到這裡,幾乎為這荒謬的前因後果冷笑起來。
她那曾經彼此相愛過的前夫,居然為了前程,可以聯合那個小三上位的女人,以及她的大姐大姐夫,幾個人一起合夥騙她去給他們繼續做鹵牛肉。
她一無所知地拖著疲憊身體用僅有的假期去大姐家做鹵牛肉的時候,他們是不是正躲在暗處笑她是個傻子?
真是可笑死了,連離婚了,還要榨乾她這點用處。聶予誠和魯貞貞,他們究竟怎麼好意思一面壓榨她一面還要到她面前來耀武揚威的?他們是活沒了做人的廉恥嗎?
而她一母同胞的大姐,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不惜欺瞞自己的親妹妹,討好出軌的妹夫和上位的小三,把自己的妹妹當做廉價勞動力去獻祭!她的親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肯妥協給讓親妹妹不幸的人,然後與他們聯合,一起瞞她坑她。
許蜜語覺得他們這幾個人,她曾經的丈夫,她血親的姐姐,她叫了十年的姐夫,還有那個不擇手段上位的第三者,他們通通那樣的無恥!
他們親人不像親人,像無情的吸血鬼;做過六年夫妻的聶予誠也不像個男人,離婚了還要利用前妻,享受前妻帶給他的餘利;至於魯貞貞,她到底是怎麼好意思提著食盒到胡圖家,對胡圖太太自我介紹說她是許蜜語表妹的?
許蜜語握緊拳頭,心裡充滿被背叛和被耍弄的憤怒。
從前她什麼也不知道,被這些人聯合起來當成了好拿捏的傻子。現在她想通順了一切,她絕不會再由著這些沒心沒肝沒良心廉恥的人再利用她,她不會再放任他們靠著壓榨她而換取到任何利益。
*
說來也巧,第二天大姐就又打電話來叫許蜜語去家裡做滷肉。她算準了許蜜語休息的日子,要求提得一點都不客氣也不容拒絕。
許蜜語正等著許蜜子的這通電話。有些話她得跟許蜜子講清楚。
她想應該是胡圖太太跟大姐之間還有信息差,大姐或者說是站在大姐背後的聶予誠和魯貞貞,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的欺騙聯盟已經被她許蜜語識破了,他們企圖靠著騙她繼續做滷味去討好胡圖夫妻的好算盤馬上就要打不響了。
許蜜語在電話里,清清楚楚地拒絕了大姐許蜜子那彷彿天經地義的要求。
許蜜子立刻發作起來,調門揚得可以震裂聽筒。
「老三,你不就調個部門到前廳了嗎,可那不也就是個站崗接.客的活兒嗎,怎麼就給你牛成這樣了?連我的話你都不聽,真是給你能耐死了!我就問你,明天你到底來不來做滷肉?」
許蜜語不受她情緒影響,語速平緩、字字清晰地又重複一次已經說過的決定:「不去。」頓了頓,她又擲地有聲道,「不僅明天不會去,今後我都再也不會給你騙去當廉價勞工。」
許蜜子的脾氣簡直得了焦秀梅真傳,火氣馬上又翻了一個番,對許蜜語狂吼質問:「許蜜語,你聽聽你說的還是人話嗎?你還當不當我是你親姐姐,你對親人就這麼說話嗎,你還有沒有人情味兒?」
許蜜語被問笑了。
她想許蜜子是怎麼好意思用這樣的話問她的。這些話難道不是用在她許蜜子本人身上更貼切嗎?
「好,許蜜子,那我也問你一句,」許蜜語語氣里有了濃濃嘲諷,「你有當我是你親妹妹過嗎?你欺騙我利用我,去討好我的前夫和小三,用以保住你和你老公的工作,你就是這麼對你親妹妹的嗎?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人情味嗎?呵,你這不叫人情味,你這是喪心病狂。」
許蜜子一下在那邊啞了火。她萬萬沒想到草包一樣懦弱的許蜜語居然會看破這個局,看破之後居然還敢這麼當面發作。
這不是她一貫了解的許蜜語,因此被猝不及防地問住了。
許蜜語長長嘆口氣,對許蜜子嘲諷問道:「親愛的大姐,我想問問你,你在決定和我的前夫以及小三一起合作騙我之前,就真的一點不擔心當我有天知道真相以後,我是會傷心的嗎?」
大姐許蜜子的電話已經被大姐夫搶過去。大姐夫張嘴就強詞奪理:「那你也得為我和你姐考慮考慮吧,我們也有苦衷啊,這是我們願意的嗎?我們這不也是為了保住工作嗎,要不是你非要離婚,小三也不能上位,那我們倆也不會落在這麼一個必須得跟他們合作的境地,這歸根結底不還是怨你自己嗎?」
許蜜語聽著大姐夫的一番謬論,氣到冷笑。
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別縮回去,勇一點,別變回不敢說「不」的許蜜語。她得學著做一個不再受委屈的許蜜語。
「你在說這些廢話之前,還是先回憶一下你的工作到底是怎麼來的吧,不是靠我和聶予誠結婚給你安排的嗎?靠我找工作時怎麼不見你感恩過?現在居然來怪我離婚可能會害你丟掉工作了,大姐夫,男人如果像你這樣軟飯硬吃地活著,還不如去做做豬狗的好。」
大姐夫反應了一下,立刻在那邊發作起來:「你說誰不如畜生呢?給你長脾氣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讓你姐去收拾你?」
「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們有工作,也能讓你們馬上沒有?」許蜜語毫不畏懼也不退縮,很勇地頂了上去。
大姐夫從來沒見許蜜語敢這麼硬剛過,一時倒不會耍橫了,他喊了聲許蜜子的名字,許蜜子沒好氣地罵他:「行了,你閉嘴吧,不怕再逼逼下去老三真發狠去鬧去作讓咱倆丟掉工作嗎?」
「可是她不來做滷肉,我們不就得罪聶予誠和魯貞貞了,那不一樣得丟工作嗎?」
大姐吼他:「那能怎麼辦?這事我說過早晚得露陷,看吧,現在她不願意做你還能拿槍逼她來嗎?」她喘口氣,搶起手機,對許蜜語說,「行了老三,你不來就不來,我是沒法硬逼你的,但等你害得我們真失業的時候你別內疚就行哈。」
許蜜語被這通陰陽怪氣徹底氣到。她直接回許蜜子:「你說這種話時真的不會覺得自己很厚顏無恥嗎?行,既然你非要這麼說,那等你們失業那天,我一定為你們放掛鞭炮好好慶祝。」
她說完立刻掛掉電話,直接把許蜜子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又點進通訊錄里,把大姐夫的號碼也拉黑了。
收起手機,她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由始至終,許蜜子他們都沒有對她說上一句半句的「對不起」。
直到最後一刻他們還在怨怪別人、不審視自己。
許蜜語覺得心口冷寒一片。
虧她之前還想拉著許蜜子也覺醒過來。現在看來,怕是來不及了。許蜜子儼然已經成為另一個焦秀梅,一個無比自私的中年女人。
*
許蜜語拒絕許蜜子的幾天後,胡圖太太又到酒店來了。
她來的時候許蜜語不在前廳,她被頂樓點名幫著去送了一份剛到的快遞文件。
回到前廳時,前台服務員陸曉妍告訴許蜜語:「剛剛有位客人找你,是位女士,用的貴賓卡持有人名字叫胡圖。現在她人在泳池那邊,說等你回來讓你直接去找她。」
陸曉妍是柯文雪的八卦之友,念在柯文雪的份上,她算前廳部對許蜜語比較友善客氣的人。
許蜜語聽了這通描述就知道,找她的人一定是胡圖太太。
她對陸曉妍說了聲謝謝,就去泳池那邊找人去了。
她找到人時,胡圖太太正穿著比基尼靠在躺椅上用吸管喝著雞尾酒。
看到許蜜語,她立刻直起身來,臉上先蔓開的居然不是打招呼的笑容,而且毫不掩飾的不快。
「哎呀小許啊,你怎麼回事啊?上次在這兒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周末你去我家裡陪我聊聊天,順便給我按一按,結果我把姐妹的牌局都推掉了,白等了你一天,也不見你來。你說你有事不能來吧,你倒提前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呀,結果你又不提前說。好吧,那我給你打電話,結果呢,你還關機!你說說你,怎麼這樣辦事呢?」
頓了頓,她沒給許蜜語插嘴的機會,一手握著雞尾酒杯,另一隻手一邊手勢翻飛一邊帶著些不快情緒地告訴許蜜語:「還有啊小許,上周我們家已經把鹵牛肉吃光了,按說你表妹或者你應該給我去送新的了,可也沒來送。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心裡很不高興的呀?做人不可以這樣子的哦,我和老胡幫你把你們家聶予誠升上了副總的位置,哦,達成陞官目標之後,你就不管不顧我了呀?按摩不肯來,滷肉也斷送,你這樣子不對的哦,這是叫做忘恩負義的!」
許蜜語看著胡圖太太坐在那裡翻著做了長指甲的蘭花指,不停地比來比去,不斷地說來說去。現在是工作時間,職責所在,她只好耐住性子微笑著保持良好儀態地聽下去。
終於胡圖太太的指責告一段落。
許蜜語笑著對她說:「胡太太,我能理解你的不痛快,但恕我直言,你的不痛快如果沖我來發,你就找錯人了,我已經沒有義務也沒有情分,再去做為你登門按摩和送滷肉這些事。」
*
許蜜語不想再做一個處處給人留餘地然後自己就沒了立足之地的包子。
她直接告訴已經滿臉愕然的胡圖太太,一個讓她更加愕然的消息:「胡太太,我和聶予誠已經離婚了,原因是他出軌。魯貞貞不是我的什麼表妹,她就是聶予誠的出軌對象,甚至在她對我前夫產生覬覦之心以前,我還幫過她。」
頓一頓,給胡圖太太一個消化的間隔後,許蜜語繼續說道:「既然我和聶予誠已經離婚了,我沒有義務和情分再為他維繫和上司之間的關係,所以你最近吃到的滷味,不是我自願做的,都是聶予誠和魯貞貞找到我信任的人,合起伙來騙我做的。既然現在騙局被我發現,那麼以後鹵牛肉都不會再有了。
「以前為你做滷味,為你按摩,討好你迎合你,都是為了聶予誠的前途。但現在他這麼無恥地對我,我不可能再為他考慮一分一毫。跟你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知道一下事情真相,順便也想告訴你一聲,給你做滷味和按摩,並不是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所以你所說的什麼忘恩負義也跟我沒有一丁點關係,你如果覺得不高興,應該去找夾在中間左瞞右騙的魯貞貞和聶予誠去直接表達一下。」
這些前因後果聽下來,胡圖太太已經目瞪口呆,連優雅捏在蘭花指間的雞尾酒杯都歪了杯口,把杯子里色彩艷麗的液體傾灑了出來。
胡圖太太趕緊正過酒杯,抱怨了一聲,擦掉淌落到腿上的雞尾酒液。再抬起頭後,她對許蜜語說的話是:「唉,居然是這樣啊,你居然和小聶已經離婚了。唉,小許啊,那我以後想吃滷味了可怎麼辦呀?」
許蜜語有一秒鐘的怔愣,隨後是覺得可笑。
人類的悲喜果然並不相通。在胡圖太太眼裡,她是不是被出軌了,是不是被前夫和小三兒做套兒欺騙,這一點也不重要。在胡圖太太看來最重要的事情是,騙局被拆穿了,她以後要吃不到滷味了,這可怎麼辦呢。
許蜜語笑了笑,對胡圖太太認真建議道:「你可以讓魯貞貞練練手藝親手給你做啊。如果她做得不好吃讓你吃起來覺得很窩火,那你不妨讓聶予誠從副總位置上退下去解解氣。不管怎麼說,以後你們之間的事,就得你們自己去溝通解決了,一切都已經與我無關。」
她不想再用卑微的姿態面對胡圖太太。當挺起胸膛去跟對方說話,她發現這樣真的很爽很舒暢。
「不好意思胡太太,我還有工作,我要去忙了,再見。」說完她姿態優雅地告辭。然後轉身,把腰板挺得直直地走回酒店前廳去。
她把曾經沉睡在身體里的自愛和尊嚴,漸漸喚醒,漸漸武裝在身上,讓自己漸漸變成一個走路時可以挺直腰板的人。
*
泳池上方的二樓大露台上,紀封正像平常一樣,坐在茶室外的露天卡座里飲茶曬太陽。
嘴巴里呷進去的茶,還是那麼味道糙糙的不太好喝,耳朵里收納進去的各種聲音,也還是那麼聽起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各種事情。
只是忽然就聽到了一個熟悉聲音。
紀封不由站起來,端著茶盞向著露台邊走了走。倚著欄杆向下面的泳池看去,他看到了熟悉聲音果然發自於許蜜語。
聽起來她應該是在對她前夫的上司夫人攤牌,攤得不卑不亢,回擊得體給力。
他捏著茶盞幾乎有一點恍惚起來。這個女人幾個月前說話時,還一副怯懦窩囊的樣子,腰板就沒挺直過,總是低著頭縮著肩,嘴裡也不敢反駁任何人。
現在她卻揚起了臉,敢和人面對面地表達拒絕。
和剛見時比,她真是變了個樣子。
他忽然想,她的變化,多少是受了他調.教的結果吧?
想到這,他不由牽動嘴角笑了下,看著她瀟洒走掉的筆直背影,抬手飲下一盞茶。
走回卡座上,他把空茶盞放到桌上,用手指敲敲桌面。
正用手拄著臉昏昏欲睡的薛睿一下被敲醒,懵懵地抬眼看了看,定定神,趕緊提起茶壺給紀封續茶。
邊倒茶他邊說:「真奇怪,我剛才好像聽見蜜語姐的聲音了。我剛剛是不是睡著做夢了?」
紀封斜昵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
薛睿被看得覺得自己都要渺小起來了,趕緊求紀封別看了。
「老闆,您眼神一帶上鄙夷啊嘲諷啊的元素,簡直能直接把人給看沒。」
他努力轉移話題:「老闆我剛才好像真的聽到蜜語姐的聲音了。」
紀封挑眉:「然後呢?」
然後么,他半睡半醒間覺得好像有人直接起身跑前面去聽了呢。
……呵呵。
*
許蜜語去餐飲部溝通旅行團接待和就餐工作的時候,意外聽到餐飲部新來的徐大廚把手臂燙傷、得要休息兩天的消息。
起初聽到這件事時,她沒來得及多想。直到把需要對接的工作事項都過完一遍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這位徐大廚就是薛睿給紀封高薪挖來的新大廚。
所以徐大廚被燙傷請了兩天假,那也就是說,紀封這兩天要沒飯吃了。
本來他有沒有飯吃,跟她也沒有多大關係。
可之前她剛從直面胡圖夫人的那場談話中,感受到自己的蛻變。
她很喜歡有了這種變化的自己。而她知道自己能有這樣的改變,是托紀封的福。不管他性格多難琢磨,總歸是他敲醒了自己。不管他起初升她的職是好心還是別有用意,總歸是他給了她成長的機會。
所以在他將要吃不上飯的這兩天,她想她或許應該銜接一下徐大廚,就當是對他的一點感謝。
反正做吃的對她來說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也就是個舉手之勞而已。
而且她可以一口氣給他準備好兩天分量的食物,不用每頓都上去做,這樣也算是跟他保持住了合適距離。
想完這些,許蜜語在下班後立刻去市場買了肉菜和配料,晚上回到宿舍她又問門衛大姐借了鍋,用心鹵了一鍋的牛肉。想了想紀封也不可能一天三頓都吃這一道菜。
於是她又做了幾道家常小菜。
烹制的東西有點多,她一直搞到了大半夜才算把所有東西都弄完。
因為熬了夜,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她看到自己眼睛底下掛著兩個很明顯的黑眼圈,哪怕拍了粉底也還是遮不住。
她想算了,以她這個年紀和離過婚的經歷,早就不是靠美貌吸引別人的了。於是索性坦蕩地掛著兩個黑眼圈去上班。她把昨晚熬夜烹制的各種食物都用食盒盛放好,一併帶去了酒店。
自從她被調到前廳部做了前台主管,凡是遇到快遞來送需要頂樓簽收的文件,現在都變成了由她代為簽收並親自送上頂樓。
以前這些文件都是薛睿下來領的,看許蜜語被調入前廳,薛睿就央求著以後讓她來替他做這項工作。許蜜語看薛睿求自己時,表情像一隻純良無辜的大狗似的,心一軟就答應了下來。紀封在一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行,但也沒說不行。於是許蜜語就替薛睿領文件、送文件起來。
紀封是個大忙人,幾乎每天都有需要他過目的文件送來。許蜜語也就幾乎每天都會上去頂樓一趟。
只是大多時候她並不進屋,站在房間外面把薛睿叫出去,把文件交給他。
但今天許蜜語上樓送文件的時候,提著食盒進了套房。
她先把文件交給薛睿。
薛睿立刻沖她使眼色,並把她趕緊拉到一旁去,然後朝著坐在沙發上正沒好氣地和人通話的紀封一指。
「他今天很暴躁,別過去,容易被誤傷!」薛睿對許蜜語壓低聲音提醒道,「來蜜語姐,把文件給我就行了,你快點逃跑吧。」
許蜜語聽著紀封正呵斥電話那邊的人工作不夠細心,講了一堆狠話問他是不是腦子被人偷了智商都搞丟失了。許蜜語感覺到他確實很燥。
她小聲問薛睿:「紀總怎麼了,是誰惹他了?」
薛睿撇嘴:「還能是誰,我費勁找來的那位大廚唄!他請了兩天假,於是昨晚紀總就沒怎麼吃東西,今天早上又沒怎麼吃。肚子一餓脾氣就跟著上來了,我這一天過得啊,真是如履薄冰!」
許蜜語聽完他的訴苦,笑起來,把手裡食盒向上一提,說道:「我來解救你了!」
薛睿眼睛瞬間張大,激動得直跺腳:「天啊,蜜語姐,你是活菩薩吧?!」
沙發處傳來紀封的聲音,他已經打完電話了,眼下他正靠在沙發上,仰著頭閉著眼,幾乎已經是有那麼點了無生趣的樣子。他叫著薛睿,吩咐道:「打電話叫我的家庭醫生立刻過來給我注射葡萄糖。」
紀封聽到薛睿「哦」了一聲,但等了一下發現他並沒有打電話聯繫家庭醫生。
飢餓讓他格外煩躁,一點耐心都沒有。他立刻要對薛睿發作,可一睜眼間,他居然看到許蜜語。她正提著個食盒站在他面前。
那股要發作起來的脾氣,不知怎麼,一下就這麼消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