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出征在即 謀定後動
作為李靖的弟子,隋末的名將,從貞觀四年隨李靖出征東突厥,整整二十五年的時光已經過去,期間大唐數次邊患,卻再也沒有人想起過這個名叫蘇定方的人。而他也從那位十五歲隨父出征的少年勇士,從那位三十九歲率兩百鐵騎突入突厥可汗大帳的壯年猛將,變成了眼前這位六十四歲、講究飲食、笑口常開的老好人只是此時此刻,這位一身戎裝、神情肅然的男子,突然間彷彿年輕了二十歲,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
於氏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熱,卻笑著快步走了過去,「恭喜將軍今年上元節怪道有那好彩頭,原來竟是成了真」回頭又對琉璃笑道,「你這孩子果真是有時運的,不但守約承了你的福,你義父看來也是沾了你的運道,我真該代你義父謝過你才是」
琉璃站在於夫人的身後,胸口也漲得滿滿的,眼前這位神采飛揚如利劍出鞘的蘇定方才是大唐戰神應有的模樣,而她竟是親眼見證這段傳奇的開篇於夫人的話傳入她的耳中時,幾乎是嗡嗡的帶著回聲,她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眼見於夫人乘著轉身悄悄拭去了眼淚,忙上前扶住了她,「阿母這叫什麼話,義父滿腹韜略、遲早會有建功立業之時,與琉璃有什麼關係此去高麗,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
蘇定方眼睛閃亮,呵呵的笑了起來,「琉璃,借你吉言了,只是你也莫過謙,聖上能突然間想起我這老頭子,少不得是託了你和守約的福。如今大軍出發的日子已定,就在六天之後,這一去總要個一年半載的,你義母和兩個侄兒還要托你多多看顧才是。」
琉璃笑道,「琉璃自當好好孝順義母,只是眼下看來,琉璃人笨口拙,只怕倒是要阿母日日為我操心,省的我又鬧出,槿兒,這是你舅母,快叫姑姑的笑話兒來,讓阿母顏面掃地。」
聽她自嘲的提起自己前幾日春社招待親友時鬧出的笑話,屋裡幾個人綳不住都笑了起來,於夫人見羅氏眼圈還有些發紅,知道她是沒經歷過這般事情,忙走過去拉住她低聲道,「男兒有機緣去戰場建功立業,乃是天大的好事,我大唐哪次出兵不是掃平敵患,凱旋歸朝的何況又是跟著他阿爺,你這哭哭啼啼的模樣,可還像個將門女子」
羅氏驟然聽到丈夫要出征的消息,難免有些慌神,但眼見不但蘇氏父子,連婆母和琉璃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心裡也慢慢的定了下來,努力露出了一個笑容,「阿家教訓的是,這原是好事,阿羅定然好好伺候阿家,教養孩兒,不讓郎君有後顧之憂。」
正說著,蘇瑾和蘇桐也跳了進來,「阿祖和阿爺是要當將軍打敵人了么我們也要去」蘇定方哈哈大笑著把兩個孫子都抱了起來,「好,待你們長大一些,拿得起祖父的大刀了,便跟祖父、阿爺一起去」
到了第二日,蘇家的親朋好友便紛紛上門,個個都是一副艷羨讚歎、與有榮焉的神色,於夫人與羅氏一面接待親朋,一面整理行裝,蘇氏父子也日日要去兵部整頓軍務,清點物資,直忙到二十四日,因次日清晨便要點兵出發,蘇家早早的吃了晚飯,卻有婢女來報,裴明府已到了外書房。
琉璃自然知道,裴行儉已於半個月前到長安縣任了職,自此由裴舍人變成了裴明府。蘇定方出征的消息傳出第二日,他就送了禮來,因蘇氏父子不在家,於夫人出去說了幾句,旋即便又忙著接待別的親友了。算來兩人已有一個多月不曾見過,以前本來便是聚少離多倒也不覺得什麼,這一個月里卻當真有些牽腸掛肚,幾乎忍不住就想問問於夫人他現今如何,似乎便是能將這個名字念上兩遍,也是好的,也不知他新官上任,可還一切順遂
眼見蘇定方走了出去,琉璃強自收攏心緒,跟著於夫人又把早已清點過幾遍的行李再次理了一遍,見她默默的坐在榻上,幾天來的奕奕神采變成了一種黯然,心裡也是一陣傷感:她若記得不錯,蘇定方此後十幾年南征北戰,雖是戰無不勝,卻也是至死方休,對蘇定方來說,這固然是莫大的機緣,可對於夫人來說,這樣一個功成名就、遠在千里的丈夫,和原來那個食不厭精、日日相對的丈夫,到底是哪個給她的幸福更多一些再過上十幾年,大概她也會像於夫人給蘇定方準備行裝一樣,給裴行儉準備行裝,那時她是不是也要問自己一遍這樣的問題
於夫人呆了半晌,回頭看見琉璃也是一臉傷懷,倒是打起精神來笑了笑,「那爺倆說起話來就忘了時辰,別人是叫不動的,你去把你義父叫回來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看到於夫人眼裡的那點笑意,琉璃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臉上發燒,點頭應了個是,於夫人便讓婢女帶著琉璃去了書房。還未到書房門口,便聽見蘇定方的笑聲傳了出來,「你莫眼饞,以你如今的本事,只要莫把那些功夫撂下,自然遲早會有這一天,為師還等著你青出藍而勝於藍呢」
裴行儉的聲音似比平日多了一份激揚,「弟子定不辜負您的厚望」
琉璃心裡微動,索性便站在外面,也擺手讓婢女莫去打擾,只聽蘇定方呵呵的一笑,「好可惜為師卻是無法親眼見你成親了,說來我年過花甲還有這等機緣,根子上倒是琉璃的福運,她是個聰慧良善的女子,你要好好待她。」
裴行儉的聲音裡帶上了笑意,「老師放心,弟子絕不會辜負她。」
蘇定方卻嘆了口氣,「再有就是,你這性子人人都道溫和,為師卻知道你犯起倔來的脾氣。聖上如今既然有磨練你兩年便讓你入吏部的打算,那位置雖然權重,也極是微妙,朝局若是不穩,便會動輒得咎,你做事必要三思而後行,莫要因著背脊上那一根傲骨,把自己折了進去。」
琉璃心裡不由一動,高宗如今就有讓裴行儉進吏部的意思了么
裴行儉沉默了半響才道,「弟子會儘力而為。」裡面有衣裳的響動,似乎是他行了一個大禮,「弟子祝恩師早日凱旋。」
蘇定方長笑一聲,「好,等為師回來再與你痛飲三杯。」
一陣腳步聲響,蘇定方掀簾走了出來,看見院子里的琉璃,笑了起來,「你來了多久了」
琉璃笑道,「也就是剛聽了兩句壁角,阿母讓琉璃過來說一聲,您今日須早點歇息才好。」
蘇定方點點頭,抬腿便走了出去,領路的婢女也是個知機的,笑著輕輕一福便悄然退下。琉璃走上台階,心跳已有些加速,剛剛掀開帘子,便被一雙手臂攬了過去,緊緊的擁在了懷中。
兩人相擁無言,都覺得這一個多月漫長得有些令人難以忍受。半晌之後,裴行儉才伸手托起琉璃的臉,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你怎麼瘦了」
琉璃也認真的看了他幾眼,裴行儉穿的是件五品官員的緋色長袍,琉璃一直覺得男子穿一身大紅有些滑稽,但穿在他的身上,卻越發襯得他面色如玉,氣色倒像是比以前更好了些。
裴行儉見琉璃不說話,兩道劍眉微微皺了起來,「我只聽師母提過一句,你在跟著學管家,是不是太過辛苦你莫擔心,我到時自然會多買幾個會算賬識字的奴婢和管事,總不能天天累著你。」
琉璃笑著搖搖頭,「哪裡有那麼辛苦,義母倒是教得更辛苦些。你在長安縣那邊可還好還是日日晚餐都在外面酒肆里用么」
裴行儉搖了搖頭,「剛去長安縣,雖然也沒什麼不順遂的,但到底有些雜務,這些天都是閉坊前才回來,自然是在家中吃。我以前最不耐一個人在家中吃飯,可如今好像也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想了想又道,「日後,恩師和師兄都不在家,我有時間便會過來一趟,看看師母有何吩咐,你,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也出來和我說句話好不好」
琉璃心中一片柔軟,點了點頭。
裴行儉凝視著琉璃,微笑還未綻開便低頭吻了下來。
唇齒間再次湧入那種炙熱裡帶著一縷異樣清冷的氣息,就像這一個多月的思念突然都變成對這種氣息這種渴求,她不由自主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腳尖深深的吻了回去。
良久,裴行儉才慢慢的放鬆了雙臂,雙唇也溫柔的落在了琉璃額頭上。
靜默半響,琉璃還是輕聲道,「明日起阿母便要教我下廚,你若回家用飯,我便打發人送一份過去,你也嘗嘗我的手藝可好」
裴行儉低頭看著琉璃,眼睛亮如星辰,「好」
琉璃微笑道,「那我以後日日做給你吃。」
裴行儉看著她,不知為什麼微微皺起了眉頭,「日後只要你陪著我,吃什麼都不打緊,這些雜務你知道一些就罷了,不用逼著自己去學去做,我不想見你這樣辛苦。待我們成親了,我也不會讓你這般辛苦。」
琉璃笑道,「你放心,我原不是個勤勉的,定然會照顧好自己。」其實他不用這樣緊張,她不是陸娘子,不會讓那些人得逞。
裴行儉微笑不語,只是眼睛裡卻沒有往常的笑意,琉璃的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起來,轉念間換了個話題,「過兩日你能不能把洛陽那些莊園店鋪的契約拿過來我想瞧一眼。」
裴行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之色,半響才道,「琉璃,那些原是禍根。」
琉璃點了點頭,「我知道,因此才必得看看這禍根到底是怎生個模樣。」看見裴行儉眼裡驀然流露的擔憂之色,不由笑了起來,「此事總要有個了結。你不想要那些東西,我也不想要,但旁人會信么只要他們一日不信,我們便一日不能過清凈日子。」
裴行儉嘆了口氣,「此事我已想過,眼下大概總是無礙的,日後」如今他只能讓兩邊族人保持一種微妙的牽制與平衡,但拔了這禍根,也總得有個機緣由頭不是
琉璃輕聲道,「日後如何且不說,如今總要做到心中有數才是。我一直都信你,你也信我一回,我自有法子做到一勞永逸。」
裴行儉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琉璃,有些事我也曾恨怨不休,然而人世無常,終不能糾結於這些往事,說到底,我能入弘文館,能有今日,終究是受了父兄餘蔭,因此便是承了他們的遺禍,也怨不得旁人,要怨,也要怨自己年少無知,耳目不明,思慮不周。如今,我最不欲看到的,便是將你也牽扯進來,讓你也為此憂心煩惱。我信你能有法子,可世上何嘗有一勞永逸之事總要遇上機緣,而且無論怎麼做,都會落下恨怨,這些事,原本就該由我來做,我絕不會讓你去承受這些。」
琉璃看著他臉上那溫和卻絕不可能動搖的神色,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她總不能說,蘇定方的出征,已經讓她看到了最好的機緣,應該不會拖得太久想了半日只能正色道,「你可知道,那位世子夫人來找我送宅子之時說過什麼你可知道那邊已經定下要納我那庶妹入河東公府為媵妾我便是真的任事不知,一事不為,就真能不牽扯進去么」
「你的庶妹你怎麼今日才告訴我」裴行儉怔了一下,突然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看來我終究還是沒多少長進,終究還是高估我的那些族人琉璃,你放心,他們擔憂的不是你,是我我答應過你,要讓你過得自由自在,我便一定會做到」
琉璃心裡一突,她以前就想過要告訴他此事,但那觀燈踏歌之夜,卻實在不想被這些事情壞了興緻,看來那時沒說真是對的,她忙搖了搖頭,「你別這樣想,總不能旁人什麼都沒做,你先不管不顧了。你也說過無論怎樣都會落下恨怨,若是真被他們恨怨上了,還說什麼自由自在其實,他們想做什麼,我又不是猜不到,難道還會傻到自己撞上去守約,你總說我小看你,你是不是也有些小看了我」他的法子,她自然能想到,不過是索性賤賣了這些產業,把錢丟到族產里,徹底與河東公府撕破臉,但那樣做不但太不值,而且,也太便宜了他那兩支族人
看著他漸漸鬆開的眉頭,琉璃向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虧你還是學兵法的,知己知彼、謀定而後動都忘了么其實,我什麼都不想做,只是正在跟義母學管賬,你總得讓我弄明白,咱們到底有多大一副身家吧你就別讓我蒙在鼓裡好不好」
裴行儉低頭看著琉璃的笑臉,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