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濟南。景琦家。
小屋,沒什麼傢具,收拾得乾乾淨淨。玉芬、黃春坐在炕上挨得很近。玉芬拉著黃春的手仔細端詳著。黃春挺個大肚子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玉芬笑著:”老七挺有福氣的,娶了你這麼個俊媳婦;跟著這麼一個二百五,你夠受的吧?”
黃春抬頭看玉芬一眼,靦腆一笑,又低下頭:”他挺會疼人兒的!”
玉芬提高了聲音:”是嘛!我可真沒看出來,景琦!”
景琦手提兩桶水進外屋,將水倒進缸里後,進了裡屋。
玉芬看著景琦,一板臉:”你要真疼她,你們兩口子趕快搬到我那兒去!”
景琦:”我這兒過得挺好。”
玉芬不客氣地:”好什麼,豬窩似的!她要生了你知道不知道?”
景琦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生就生吧!”
玉芬拿出生氣的樣兒:”要是你生,我才不管呢,她就生在這兒?”
景琦:”總不能生大街上去吧!”
玉芬:”你存心氣我是吧?”
景琦:”姐,我所以不去見你,是因為……”
玉芬打斷了景琦的話:”我知道!你呀,太要強了,要不然這樣,我月底去京城,把黃春帶回去!”
景琦:”我媽能容得下她嗎?”
玉芬:”那你就甭管了。瞧我的吧,她不要你,不能不要孫子,是不?”
黃春膽怯地:”我不敢回去。”
玉芬:”都有我呢!”
黃春望望景琦:”放他一人在這兒我也不放心。”
玉芬笑了:”不放心他?他是個活土匪,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二奶奶一高興再把景琦接回去,就滿天雲霧散了。”
景琦高興地:”行!還是那句話,不混出人樣兒來,我絕不回去!”
玉芬:”姐信你的!我就看你行,別跟姐這兒要強,我能幫的一定幫你。這都幾月了,還穿這麼點兒,冬天的衣裳沒帶是不是?”
黃春:”當了!”
玉芬:”好啊,當了衣裳都不求我,真有志氣!當到哪兒了?”
景價:”裕恆當。我正要去贖回來呢!”
玉芬挪身下炕,站了起來:”裕恆當,老吳掌柜,太熟了,他在西貴街開的綢緞鋪還有我的股兒呢,走!找他去!”
裕恆當前廳。
玉芬帶景價走進當鋪。
皮頭兒見了二人,上前招呼道:”喲!路少奶奶來了!吳掌柜!”
吳掌柜從裡屋走出:”您怎麼來了?是打麻雀還是下館子?”
玉芬指了指景琦:”認識這位么?”
皮頭兒:”喲,這不是要把我們當鋪燒了的那位爺嗎?”
景琦上前一跨步大叫:”蟲吃鼠咬,光板兒沒毛兒,破面兒爛祆一件!”
玉芬大笑:”這是我堂弟!”
吳掌柜:”嘿!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皮頭兒:”不好意思!白少爺!我這眼是擦鼻涕用的。”
吳掌柜:”快把皮袍拿來!”
皮頭兒一連聲的:”喳!喳!喳!”
玉芬:”多少銀子?”
吳掌柜:”您罵我?您抽我倆嘴巴行不行?”
玉芬笑著:”月底我去北京,後兒大名樓吃飯你得來,你不來不熱鬧!”
吳掌柜:”一定來!”
皮頭兒將皮袍交給景琦,景琦把皮袍抖開:”我得看著叫蟲吃鼠咬了沒有。”大家全笑了。
景琦家卧室。夜。
景傳和黃春躺在炕上。
黃春靠著景琦:”一想著要走,我心裡就發慌。有你在,不管日於過得多窮,我心裡踏實。”
景琦:”我想來想去還是回去好。在這兒生孩子,我是一點兒抓撓也沒有。”
黃春轉過臉:”媽要是不留我怎麼辦?”
景椅:”不會!再說有玉芬陪著你!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家裡人口多,各房都有各房的爛事兒,特別是我三叔,整個兒一個大攪屎棍!
你呀,什麼都別攙和!”
黃春:”我是那種人嗎?!”
是搞:”有些事兒不是你想攙和,你想躲也躲不開,受點兒氣千萬忍著,等我回去再跟他們算賬!”
黃春忽然摟住景琦:”我不想走——”景琦緊緊抱住她。
小瀧河邊。
景琦和呂掌柜沿河走來。
景琦非常興奮:”我現在是無家一身輕!”
呂掌柜:”都送走了?”
“送走了。呂掌柜,咱們這個門面恐怕是小了點兒吧?”
“再大,咱們人手也不夠,我挺知足!”
“我可不知足!咱們得擴門面!”
“白少爺,你說了算!”
“您還叫我小黑子行不行?”
呂掌柜笑了:”小黑子,反正交給你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景琦停下來望著河邊的一溜作坊:”我想把這沿河二十八家作坊都收過來!”
呂掌柜一愣:”這……可辦不到。”
“這瀧膠行,我要在山東獨霸一方!”
“銀子!小黑子!這沒有個一兩千銀子辦不到!”
“是呀!有兩千銀子,我就能辦成!”
“要不上你堂姐家去借,提督府兩千銀子還是拿得出來。”
“靠別人的銀子起家可不算本事!”
“那你上哪兒弄這麼多銀子?”
“別著急,叫我好好想想,您先回去吧。”
“等你吃飯。”呂掌柜轉身走了。
景琦一個人沿河慢慢地走著,看著沿河的二十幾家作坊和上煙囪冒出的縷縷白煙。他蹲在河邊,蹲在他汲過水的地方望著河水,小洗河水緩緩流淌,思索良久,景琦忽然搬起一塊石頭站起,將石頭拋入河中。平靜的水面濺起高高的浪花!……
景琦家裡屋。
一個織錦緞盒子,景琦用封條將其四面封住,寫了年月日,蓋了章,又用黃綾子一層一層包好。一邊自得其樂地唱著”二黃”:”似這等巧機關世間少有,頃刻間到曹營去把箭收。”
景琦拿著盒子哼唱著走出了屋。
裕恆當鋪。
景琦將盒子放櫃檯上,皮頭兒一抬頭見是景琦,有些意外:”喲,白少爺,您不是來噹噹吧?裡邊坐。”
是傳:”我正是來噹噹!”
“您又拿我開心!”
“開什麼心吶,等錢急用!”
“您在提督府的堂姐?……”
“我是生來的萬事不求人!”
皮頭兒忙打開黃綾子,一層又一層:”嗬,什麼寶貝?”
“這是我們白家的傳家寶!”
皮頭兒終於看到了織錦緞盒:”喲,全貼著封吶!”
“別動,這是寶貝。不能看!”
“您總得讓我看看,好給您估個價兒!”
“不能看!”
“那您想當多少?”
“兩千兩!”
“您這不是為難我嗎?”
“你要為難,我上別處去,當鋪有的是!”景琦把黃綾往上一撩,拿起盒子要走。
皮頭兒忙攔住:”白少爺!您要砸我的飯碗是不是?”
“你自己砸自己!”
“我實在做不了主,您稍稍等會兒。”皮頭兒忙進了裡屋。
景琦背起手溜達著看牆上掛的”望牌”。
吳掌柜和皮頭兒走出裡屋。吳掌柜急忙走上前:”白爺!別這兒站著,裡邊兒請。”
景椅回頭:”吳掌柜,打擾了。”
一進客廳,二人坐下,皮頭兒忙給景琦獻上茶,織錦緞盒也被放在茶几上。
吳掌柜:”白爺,您不叫看也行,我們這兒可沒這規矩,誰叫您是白爺呢!您得告訴我是什麼東西!”
景琦堅決地:”不能說!說出來給我們家祖宗丟人!”
吳掌柜:”那總得有個憑證,兩千銀子不是小數,我們鋪子還是頭一回!”
“什麼憑證?!白家老號的牌子就是憑證,信不過,我到別處去,信得過,你給我開銀票!”
“當然信得過!當期?”
“半年!本利一塊兒算。”
“您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就算我跑了,提督府跑不了吧?”
“那是!可有一件,這事兒不能外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都這麼來當,這買賣就甭做了。”
“可濟南府問問,有誰敢這麼來當!還說明白了,贖當的時候,我要是看見啟了封,對不上碴兒,我是分文不還!”
“行啦!您是爺!您這寶貝,我鎖到金庫里去。皮頭兒,給白爺開銀票!”景琦笑了,皮頭兒忙跑了出去。
孫記膠庄門外樹下。
有了資金,景琦活動開了。視察、談判、寫約籤押,幾天工夫,他就把二十來家作坊全都收購到自己名下。石元祥跟著他忙個不亦樂乎,一切都挺順利,但他們在孫記膠庄孫萬田這兒卡住了。景琦這天又來到孫家。
孫萬田:”小黑子!你厲害呀。沿河上下二十八坊你全收了?!”
景暗:”我就聽您一句話!”
孫萬田:”倆字:不行!”
“您可別後悔!”
“告訴你吧小黑子!我們家也是從京城來的,在這小瀧河邊兒是頭一份兒的膠坊,二十多年這兒開了二十多家,我沒遇見過敵手,我都七十啦,你想吞我的膠庄,等你到了我這歲數再說吧!”
景琦誠懇地:”孫爺爺,您是前輩,您把膠庄盤給我,我想請您做大查櫃。”
孫萬田大笑:”哈哈哈……抬舉我!娃娃!還告訴你,你豎你的大旗,我這兒就是掛個屁股簾兒,它也是一面旗!你立你的山,我這兒就是拍個墳頭,也算是個山,各走各的路!”
“我可是為您好!”
“我謝謝你了!”
“您什麼時候願意過來,我隨時歡迎,我在城裡瑞雲街買了塊地皮,正月十五開業,您賞臉來喝杯喜酒。”
孫萬田充滿酸澀地:”願你財源茂盛,生意興隆!”
白宅敞廳。夜。
玉芬焦急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誰叫你把她帶回來的?你跟誰商量了?”
玉芬:”我跟誰商量?二嬸兒!您的心也太狠了,您知道老七有多難?!住的像豬窩,吃的貼餅子!快臘月了身上還要著單兒,把皮袍子也當了!”
白文氏不為所動:”他活該!”
玉芬:”就算他活該!那媳婦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您孫子?也活該?!”
“趕他出去的時候就說了,他自己作的孽自己去受!”
“再怎麼著,您不能不要孫子!”
“什麼時候混出人樣兒來,我就認!”
“您這麼絕情絕義,等孩子生下來,我抱回濟南去!”
白文氏一瞪眼:”她不能在這兒生!”玉芬大驚,說不出話來。
大頭兒拿著賬本匆匆走進:”二奶奶,韓家大爺又要錢呢!”
白文氏不耐煩地脫口而出:”給他!”這時從後院傳來韓榮發等放肆的喊叫和鬨笑聲。白文氏皺著眉頭厭惡地聽著。
玉芬奇怪地問:”這是幹什麼呢?”
大頭兒:”他一天到晚聚賭窩娼,花銀子跟流水似的,您看看賬!”
白文氏接過賬本兒看了幾眼,用力地往桌上一摔:”給他!”
大頭兒:”二奶奶!全家上下都急了,養這麼個禍害,受得了嗎?
都嚷嚷著叫您說清楚呢!”
白文氏:”我說不清!”
玉芬:”二嬸兒!自家的兒子、孫子不認,弄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什麼破親戚,您倒佛爺似的供著,有這個道理嗎?!”
白文氏急了:”你少在這兒跟我胡攪蠻纏!是我當家!”
韓榮發繞過活屏走進來:”怎麼著大頭兒?告狀來了,銀子呢?”
白文氏立即和顏悅色:”告什麼狀啊!去吧,跟大頭兒領銀子去!”
大頭兒扭頭就走,韓榮發得意洋洋地跟了出去。
玉芬冷笑著:”行!二嬸兒!您這個家當得真不錯!有您後悔的那一天!”
白文氏又變了臉色,看著玉芬。突然雅萍莽莽撞撞地跑進來:”玉芬快來!黃春疼得滿炕打滾兒,要生了!”
白文氏:”不行!不能生在家裡!”
雅萍奇怪地:”那生哪兒去,大街上?”
白文氏:”那我不管!我不能叫家裡人說閑話!”
玉芬大怒:”誰敢說閑話!那姓韓的小子胡作非為才有人說閑話吶!您倒不怕?!”
雅萍:”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白文氏拍案而起:”不行!玉芬!你從哪兒帶來的,你還給我帶回去!景琦想這麼著就把媳婦糊裡糊塗弄回家,辦不到!”
“說什麼也沒用了,她要生了!”雅萍轉身往回跑。
“叫他生到外頭去!”白文氏也向後跑去,玉芬慌忙跟著跑出去。
白宅二房院門口。夜。
白文氏和玉芬剛衝到門口,突然從屋裡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兩人都一驚,猛地站住了。但見北屋窗戶上,人影忙亂,嬰兒哭聲陣陣。
白文氏頓時被嬰兒的哭聲徹底瓦解了,百感交集,望著北屋,無力地靠在了門上。玉芬忙扶她:”二嬸兒!”
白文氏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北屋窗上人影晃動,傳出了嬰兒更加響亮的哭聲。
玉芬擔心地望著白文氏:”二嬸兒!您怎麼了?”
白文氏無力地擺了擺手:”我沒事兒,就叫春兒……留下來吧!”
白宅花房。夜。
在一盆怒放的含笑旁,兩個僕人正伺候著穎軒作畫。
雅萍一掀帘子,闖了進來:”二爺,生了!”
穎軒驚訝地回頭:”誰生了?生什麼了?”
雅萍高興地:”七少奶奶生了!”
穎軒大驚:”景琦他們回來了?!”
雅萍忙走過來:”沒有!玉芬把春兒一人兒接來了,一進門兒就生了!”
穎軒驚喜地:”哎呀!這可有多險?”
雅萍:”沒事兒,大人孩子都挺好的,你當爺爺了,給孩子起個名兒吧!”
穎軒大喜,忙鋪開了紙想了想:”哎?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雅萍:”高興糊塗了,是個胖小子,生下來沒打他就哭,聲兒大得像吹喇叭似的!”
穎軒寫了三個大字:白敬業。
雅萍:”得!孩子有了名兒了。”
濟南黑七瀧膠庄門口。
在鞭炮齊鳴、禮花噴放中,黑七瀧膠在牌匾揭幕。賀喜的人圍得水泄不通。景琦、呂掌柜、吳掌柜不住地與賀喜的人打招呼。
石元祥在放二踢腳,周圍站著十幾個一色藍長袍的夥計,一派在重歡慶的景象。
遠遠的孫萬田老頭兒臉色陰鬱地望著。
景琦按捺不住地興奮,也走到石元祥旁放起二踢腳。
大名樓飯莊樓上大單間。夜。
大單間里擺了兩桌酒席,景價與目、吳二掌柜坐了首席,大家亂鬨哄地讓酒,景琦向坐在身旁的吳掌柜說:”我去方便一下。”
“我也去。”二人悄悄起身走出單間。
大名樓飯莊二樓樓梯。
景琦邊走邊掏出個鼻煙壺,和吳掌柜走向樓梯口。
“聞聞這個,荷蘭的。”吳掌柜抹了一點兒聞,景琦也抹了聞。
楊九紅與兩個姑娘說笑著走出樓梯,與要下樓的景東吳掌柜擦肩而過,景琦忽然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楊九紅嚇了一大跳。
楊九紅猛一回頭,用手不住地撫著自己的胸口:”媽喲!嚇死我了,像打雷!”三個女人隨即大笑。
景琦忙回頭看,立即呆住了。
楊九紅看著景琦,仍捂住嘴笑著。景琦完全看傻了。
楊九紅被兩個姑娘拉著跑了,景琦仍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光一直隨著三個女人進了一個單間。
景琦還在發愣,吳掌柜已下了幾層樓梯,回頭看景琦,喊道:”看什麼呢?走哇!”
景琦仍看著單間的方向:”這是誰家的姑娘?簡直是我的活冤家!”
吳掌柜笑著:”好,濟南府的大名人吶!”景琦轉身與吳掌柜下了樓。
大名樓飯莊樓上大單間。
兩桌猜拳行令正喝得熱鬧。吳掌柜和景琦一進屋,吳掌柜即擺手叫大家靜下來:”諸位諸位,樂子大了!七爺下樓打了個噴嚏,你們猜怎麼著,嚇得一位姑娘直撂蹦兒,說像打雷!”眾人一陣鬨笑。
吳掌柜接著道:”你們猜那位姑娘是誰?暢春園的楊九紅!”
在座的人轟地一聲紛紛議論:”是嗎?她跟誰來的?””我早看見了。””小點兒聲,就在那邊兒吶!”
景琦低聲問吳掌柜:”暢春園不是窯子嗎?”
吳掌柜:”沒錯兒!楊九紅,濟南府數一數二的窯姐兒!七爺,猜猜是誰包著她呢?”
景琦:”誰?”
吳掌柜:”你堂姐的老公公,提督府的路老爺!”
人們又在亂鬨哄地敬酒,景琦趁人不備又溜了出去。
大名樓飯莊二樓單間外。
景琦走到楊九紅的單間外放慢腳步。單間門口掛了一塊半截的布簾兒,來回飄動著。景琦透過簾縫向里看時,一夥計端一盤菜走來:”小心蹭油!”
景琦忙閃開讓道兒。在夥計掀簾的一閃間,景琦見到桌邊的楊九紅。正想細看,帘子又放下了,傳出了夥計”紅燒黃河大鯉魚”的報菜聲。
景琦仍獃獃地望著,轉眼間夥計走了出來,景琦忙又向里看,帘子又放下了。
景琦忍耐不住,突然掀簾走了進去。
是傳進了屋,兩眼發直地看著楊九紅。
楊九紅一愣,路大人也一愣,莫名其妙。景琦旁若無人獃獃地注視楊九紅。楊九紅不好意思地忙膘了一眼路大人。路大人眨著眼問:”嘿嘿!你找誰?”
“啊?噢!走錯門兒了。”景琦忙回身出屋,掀開帘子走出屋時又回頭死死地盯了一眼楊九紅。
楊九紅用手絹捂住嘴,低下頭偷偷地笑。路大人不屑地:”這個人!九紅,吃魚!這兒的魚可是有名。”
景琦走出單間站定,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微微笑了。他打定主意:去暢春園!
暢春園花廳。夜。
景琦穿得很普通,坐在椅子上。老鴇子金蓮坐在對面上下打量著他:”您看您叫哪位姑娘?”
景價:”楊九紅是你們園裡的嗎?”
金蓮不易察覺地輕蔑一笑:”訪問您貴姓?”
景琦看出來了,不客氣地:”你管我姓什麼呢?”
金蓮:”您府上是?”
景琦也輕蔑地:”王八大街,老鴇子大院!”
金蓮大怒,站了起來:”您這是找碴兒來了,也不打聽打聽這兒的行市,棍子!”
王八根子應聲走進:”什麼事兒?”
金蓮:”這位先生有點兒不痛快,叫倆人兒來,給這位先生……”
景琦突然將一張五十兩銀票拍到金蓮面前,厲聲地:”我要楊九紅!”
金蓮不屑地瞥了一眼銀票又坐下了,忽然探身輕輕一吹,銀票又飄回景琦面前:”楊九紅叫提督府的路大人包了,您這點銀子,留著賞給別的姑娘吧!您剛看了那麼多姑娘,沒一個中意的?”
景椅:”我就要楊九紅!你要多少銀子?”
金蓮感到景琦的分量:”棍子,九紅呢?”
棍子:”剛出門兒,提督府的車在外邊等她呢!”
景琦站起身就往外走。金蓮喊著:”拿著你的銀票!”
“賞給你買胭脂吧!”景琦大步走出花廳。
金蓮看著銀票:”你這個人出手倒不小氣!”
暢春園門口。
楊九紅正在上車,四個兵勇站在馬車旁。景琦走出大門著楊九紅,楊九紅回頭看見了景琦,一愣。
景琦看著楊九紅微微笑了。
楊九紅也一笑,回身上了車。馬車啟動了,四個兵勇跟在車旁。
景琦向前走了兩步,仍痴痴地看著車漸漸遠去,忽然楊九紅探出身回頭看了一眼景價。
景琦興奮地忙跑到路邊拉自己的馬,騎了上去,尾隨馬車而去……
提督府門口。
大門口有兵勇站崗,馬車停在門口,楊九紅下了車。
景琦遠遠地勒住馬望著。楊九紅走進提督府大門,忽然又回頭望了望景琦。
景琦無奈地望著她消失在大門裡。
黑七瀧膠庄。
景琦剛要進門,聞聲回頭見街對面一家門面正在施工。
想了想轉身進了門。
景琦送前堂問迎上來的石元祥:”對面兒幹什麼呢?”
石元祥:”鬧不清楚。聽說小瀧河邊兒的孫老頭把對面的山貨庄給買下了。”
景價:”孫老頭?去!打聽打聽他們要幹什麼?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我去!”
“別直眉瞪眼的去,長點兒心眼兒!”
“知道!”石元祥應聲走出門……
大名樓單間。
景琦與吳掌柜兩人對飲。見景琦悶悶不樂地只顧喝酒,吳掌柜問:”怎麼好幾天不見你的面兒?”
“嗨!”景琦一聲長嘆,又喝了一盅酒。
“怎麼了,垂頭喪氣的?”
“還記得那天樓梯上碰見的那姑娘嗎?”
“楊九紅啊!”
“就是她!”
“迷上了?”
景琦狠狠地:”迷上了!濟南府還有這麼漂亮的姐兒!”
“嗨!那不花點兒銀子的事兒么!”
“我去了三趟了,連面兒都沒讓見!”
“您大概沒逛過窯子吧!?”
“逛過!小時候,十一歲吧!”
“你別嚇著我,十一歲就逛窯子?!”
“我三叔帶我去玩兒!”
“那算什麼呀!你還不知道那裡頭的規矩吧。”
“什麼規矩?”
“老鴇子靠什麼賺銀子?不折騰你個千把兩銀子能叫你見上面兒!就算你見了面兒也不過是吃吃花酒,陪你坐坐,唱倆小曲,不折騰你個萬把銀子能叫你貼身?!”
“那就直說好了,一萬就一萬!”
“她得摸你的底!楊九紅在濟南府拔了頭籌,又有提督路大人做後台,能叫你輕易上手?”
“照你這麼說,只能看不能動了?”
“我勸你一句,一,這是填不滿的無底洞;二,你跟路家沾親,萬一路大人知道了,多有不便。好姑娘濟南府有的是!”
“我就要楊九紅!”
暢春園花廳。
擺著上等的酒席。景琦將銀票遞給金蓮,金蓮收起:”叫九紅!”
棍子大叫:”九紅姑娘下樓啦——”
景琦忙抬頭看樓梯上。只見楊九紅濃妝艷抹下樓來,兩眼看著景價。
金蓮:”來!陪這位爺坐坐。”
楊九紅走到景琦身旁坐下,拿酒壺繪景琦斟酒。景琦看了一眼金蓮:”你忙你的去吧!”
金蓮:”喲,九紅年紀小,不懂事兒,我在這兒侍候大爺!”
楊九紅舉起酒杯敬景琦,二人一起幹了。楊九紅斟著酒:”怎麼稱呼您?”
景價:”黑七!”
楊九紅一愣:”黑七?那就稱呼您黑七爺!我只聽說濟南府有個大名鼎鼎的黑七瀧膠庄。”
景琦喝了一口酒:”那就是我!”
金蓮一驚:”您是北京來的?”
景琦:”聽說過京城的白家老號嗎?”
楊九紅:”莫不是百草廳嗎?”
景琦:”那也是我!”
金蓮:”那您不姓白?”
景琦:”白即是黑!黑即是白!”
金蓮十分關注地:”那提督府的少奶奶白玉芬?……”
景琦:”是我堂姐!”
金蓮忙站了起來:”您這是唱的哪一出,怎麼不早說?”
景價:”她是她,我是我!”
金蓮忙往外走:”我給您燙壺好酒去。”
景琦與楊九紅相視而笑。
院里。金蓮正罵棍子:”一群廢物!財神爺來了知道嗎?”
根子撇著嘴:”就他?!”
金蓮:”打今天起,更不能讓他沾九紅,懂不懂?”
棍子:”懂!瞧我的!”
花廳里。景琦看著楊九紅,傾吐衷腸:”我打大名樓第一眼看見你,就再也忘不了。”
楊九紅:”我早看出來你不是等閑之輩!”
“為什麼?”
“市井凡人能打出你那麼大的噴嚏!”
景琦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那我今兒不走了?”
楊九紅:”那得聽我娘的!”景琦老大的不痛快,剛要發作,棍子匆匆走進:”喲!七爺,真對不住,提督府來了條子,叫九紅趕快過去呢!”
場九紅忙站起:”是!”
景琦忙上前攔:”幹什麼?我不給銀子是怎麼著?”
棍子:”話不能這麼說。九紅,還不快走!”楊九紅低頭出了花廳。
景琦強壓怒火:”跟我耍花活是不是?!”
金蓮忙走了進來,裝作一肚子的委屈:”這碗飯沒法兒吃了,我們哪兒敢得罪路大人,他花一萬銀子把九紅包下了,萬一叫他知道九紅在這兒接客,能把我這暢春園封嘍!”
景琦憤憤地:”提督府算什麼東西?!你們的規矩我全懂!你給我開個價兒,也叫我心裡明白明白!”
金蓮:”七爺見外了,我這也是替您著想,您和路大人可沾著親呢!”
景琦狠狠地:”哼!這個老不死的……”
瑞雲街孫記瀧膠在門外。
景琦站在街中仰望著”孫記瀧膠庄”牌匾,扭臉兒又看著對門兒開的孫記沈膠庄。忽然轉身向自己的店鋪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
孫記門口立著一塊大木牌:開業三天,減價八折。滿地都是爆竹的紅紙屑,顧客盈門。
石元祥從店內走出:”東家!山西、河南兩處的定貨全退了。”
景琦似乎沒聽見,指著對面:”什麼時候開的業?”
“今兒一早兒!”
景琦忽又想起:”剛才你說什麼?”
“山西、河南兩處的定貨全退了。”
“怎麼回事兒?”
“對面兒比咱們價兒低,好幾位老主顧都過去了。”
景琦突然大步走向對面孫記瀧膠庄。
石元祥有些擔心地望著。
孫記瀧膠庄前堂。
景琦走過前堂掃視了一圈兒。只見夥計們正忙,買葯的人不少。
一個夥計發現了景琦,招呼道:”七爺,您來看看?”
景琦走到櫃檯前:”我買膠!”
夥計一愣:”您?……買膠?”
“怎麼,不賣給我?!我要十盒,每等兩盒!”
“好咧!”夥計忙回身拿膠。
孫老頭一掀帘子從裡面走出:”小黑子,來瞧我的熱鬧來了!”
景琦:”孫爺爺,我開張請您喝喜酒您不來,您開張也不來叫我吃喜酒,這是瞧不起我!”
孫萬田不無諷刺地:”小黑子,濟南府的膠行你獨霸一方,我敢瞧不起你?!”
景琦:”獨霸一方不敢說,您這不已經平分秋色了嗎?!”
“本來想請你喝喜酒,可聽說這些日子挺忙,天天往暢春園跑,就沒敢打擾你。”孫萬田的話句句帶刺兒,景琦已聽得渾身不舒服。
景琦:”您對我的事兒還挺門兒清。”
孫萬田得意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嘛!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井台上你唱的那幾句:”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這齣戲是《挑滑車》。”
景琦裝作若無其事地:”您內行!”
孫萬田也裝得像聊大天:”這齣戲有意思,高寵想把金兵殺得乾乾淨淨,沒曾想自己倒讓鐵滑車軋死了,是出好戲!”
景琦:”是出好戲!”
孫萬田:”這齣戲俞老闆唱得最好!”
景琦:”剛才聽您那兩口兒,這齣戲您唱得也不錯!”
“初學乍練,還差得遠呢,比不上你!”
夥計:”七爺!您要的膠。”景琦忙走過去拿膠付銀子。
“孫爺爺多保重!”景琦拿著膠向門外走去。
孫萬田忙到櫃檯邊,低聲急切地問夥計:”他買的什麼?”
夥計:”每等的要了兩盒。”
孫萬田回過頭,臉色陰沉地望著門外,只見景琦已走進街對面自己的膠庄。
黑七瀧膠庄內賬房。
桌上擺著十盒孫記沈膠庄的膠,景琦和呂掌柜沖著膠發愣。
景琦:”您看清楚了沒有?對面兒賣的膠跟咱們的一模一樣!照這樣,咱們的生意可不好做了。”
呂掌柜:”撞見鬼了!他們那兒也來了能人?”
景琦笑了:”除了我,濟南沒第二個能人!”
“那他是買了咱們的佛,拿他那兒去賣?”
“那他不擎等著貼錢嗎!”
“那怎麼回事?”
“咱們這邊兒有內奸!”
“咱們這邊兒八個夥計二十個工,可都是一個個挑出來的,我敢說靠得住!”
“您先別把話說漏了。”
“就算有內奸,這最後的兩味葯全是你拿家裡配的,就算熟膠的幾道工能泄出去。這配方泄不出去呀!”
“我也說的是呢!”
“都有誰到你家去過?”
“咱柜上除了石元祥,沒別人去過。”
“元祥不會!”
“元祥當然不會,可這是誰呢?”
暢春園花廳。夜。
景琦走進花廳,金蓮忙讓坐,棍子送上茶。
景椅:”九紅呢?”
金蓮:”九紅今天可不能陪您,身上不舒服。”
“怎麼了?”
“心口疼!一疼起來一腦袋汗,一天沒吃東西了。”
“現成的大夫在這兒呢!我上去給她看看。”
金蓮忙攔:”她歇著呢,改天,改天再叫她陪您!”
景琦往樓梯口走:”我給她看看病療棍子忙攔住樓梯口:”七爺!今天提督府來人接,都沒叫她走!”
景琦不屑地:”你算是幹什麼的?閃開!”
金蓮:”九紅說了,今天誰也不叫上去!”
景暗急了:”我偏上!躲開!”
棍子:”你怎麼不講理呀!”
景琦大怒:”我今兒就不講理啦!”說著突然掄起右腿,用右腳面打了根子一個耳光。
棍子毫無防備,砰然倒地。
景琦緩步上樓時,三個打手衝進來。
金蓮大叫:”把他拉下來!”打手向上沖。
景琦突然亮出毛瑟槍:”誰敢上來?我嘣了他!”
幾個打手慌忙退下,金蓮嚇得目瞪口呆。
景琦慢慢上了樓,轉回身嘲弄地向下看,又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大把銀票嘩的撒了下來。
幾個打手愣了一下,忙亂抓銀票,爭先恐後地交給金蓮。
景琦微笑著看著下面。
金蓮看著銀票,愕然抬起頭望著景琦。景琦擺擺手說:”賞給你買胭脂!”說畢向里走去。
金蓮:”兩萬銀子買胭脂?夠我搽好幾輩子!”
棍子暈暈忽忽走過來從嘴裡吐出一顆牙:”您瞧瞧,牙都掉了!”
金蓮:”好傢夥,拿腳丫子抽嘴巴,有這麼打人的嗎!”
暢春園樓上揚九紅房。
景琦敲門,無人答應。再敲仍無人應。景琦沖著門愣了一會兒,突然抬腳一下子將門踹開了。
楊九紅就站在面前。
景琦走進了門去。
楊九紅慢慢後退,景琦慢慢前行,邊走邊脫去了馬褂。
楊九紅深情地望著景琦慢慢後退,景琦邊走邊脫去長袍。
楊九紅激動地向後退,景椅往前走,脫去內褂,赤著上身。
楊九紅退到了床邊不動了,景琦動手解她的衣服。
楊九紅:”七爺!把門關上啊!”
“關門幹什麼!叫他們來看!叫濟南府的人都來看!爺爺今兒睡了濟南府最漂亮的姐兒!”景琦將楊九紅的衣服一扔,一把將楊九紅推到床上,大叫:”楊九紅是我七爺的人啦!”
炭火爐燒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