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教堂。
穎宇帶黃春走進教堂。
空曠的教堂里,黃春遲疑地穿過大廳緩緩走向耶穌像。
德國神父容華史看著孩子的背影,對穎宇道:”叫這孩子到育嬰堂先干點雜活吧。可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穎宇:”我得叫她爸爸出面來領她。我繞世界一放風,不怕他不出面。”
黃春站在耶穌像前,好奇而又莊嚴地望著。
教堂響起了鐘聲。黃春孤零零地站在教堂里……
白宅大門口。
穎宇走到門口剛上台階,拐子突然從牆角跑出來,連聲叫著:”三爺!”
穎宇:”喲響!拐子!你在這兒幹嗎呢?”
“等您呢!有日子沒見了,給您請安來了。”拐子說著忙請了個安。
“行了,行了!有什麼事兒快說吧!”
“那什麼,……那不是那誰,……您知道啊,武貝勒他……”
“噢,貴武那個王八蛋叫你來的吧?”
拐子笑了:”沒您不聖明的。”
穎宇:”這小於躲了我快一年了吧?怎麼今兒想起我來啦?”
“他說有什麼事兒都好商量,叫您千萬別記仇!”
“甭跟這兒瞎繞搭我。你告訴他!閨女、兒子全在我手裡呢,有本事他這輩子甭見我!”
穎宇轉身就走,拐子忙上前攔:”三爺,三爺!”
穎宇:”我跟你說不著!叫他自己來!想躲著我,沒門兒!”
白宅馬號。
季宗布從圈中拉出一匹馬,陳三兒也拉一匹馬出來,交給站在院中的景琦。景琦接過馬韁不知所措地望著季宗布。季宗布希么也不說,牽著馬就向外走,景琦猶豫片刻,也牽馬跟了出去。
陳三兒擔心望著。秉寬早溜了出去,向白文氏稟報。
“您快去瞧瞧吧,季先生他,他跟景琦……”白文氏站著沒動。
秉寬急得:”再去晚了,就走了……”
白文氏一動不動看著秉寬。
秉寬更急了:”他們拉了兩匹馬,您聽明白了嗎……”
白文氏依然冷冷地望著秉寬。
秉寬:”萬一出了事,……找……”
白文氏還是冷冷地望著。
秉寬一下子泄了氣,”我……還是少廢話吧。”再找景琦和季宗布,已沒了影兒了。
校場。
季宗布扶景琦上了馬:”敢騎嗎?””敢!”季宗布又問:”不怕摔?”
景琦乾脆地:”不怕!””走。”季宗布先讓他在前邊騎行,轉身上了自己的馬,看有段距離了,季宗布突然兩腿用力一夾,一抖韁繩,坐下馬猛地竄出,越跑越快,飛快從景琦坐的馬旁掠過。
景琦的馬小跑著突然受驚,奮蹄往前一竄。景琦收不住,從馬上摔下,坐在地上暈頭轉向。
“起來,起來!騎上去!”季宗布勒馬掉頭,大聲吆喝。景琦狼狽爬起,抓住韁繩費力地爬上馬背。
“跟我來!”季宗布揚鞭催馬,再次從景琦身旁掠過。
景琦策馬,追趕著前面的季宗布……
白宅二房院北屋。夜。
穎軒躺在被窩兒里。白文氏上炕正在鑽被窩兒:”嗬!這被窩兒里真涼!都幾月了,冷得邪乎!”
“鑽我被窩兒,我焐了半天了,暖和著吶!”穎軒掀起被子,白文氏忙往過鑽,腿剛一伸過去忙又縮了回來,瞪起了眼:”你又弄好些爛石頭擱被窩兒里!”
穎軒耍賴地:”文房四寶!文房四寶!”
白文氏氣得大叫:”什麼寶?!我都給你扔出去,你信不信?!”
穎軒嚇著了:”信!信!你別過來了,你還在你被窩兒里睡不結了嗎?”
白文氏躺回自己被窩兒:”你猜怎麼著?今兒季先生帶景琦出去,給他買了驢打滾兒,他愣顛兒顛兒地跑回來給我送兩塊,叫我嘗嘗,你說這孩子是不是懂事兒了?”
穎軒:”這有什麼新鮮的,前兒還給我送兩塊他奶奶給他的綠豆糕。”
白文氏:”祖上顯靈了吧?可他整天和季先生這麼瞎跑,也不正經念書,這也不是個事兒吧?”
“你呀,整天就知道瞎忙,你去那屋看看。”
“看什麼?”
穎軒不語,白文氏疑疑惑惑爬出被窩兒,披上衣服撩帘子向屋外望去,見東裡間還亮著燈。她走了過去,見景琦在油燈下正趴在炕上看書。白文氏很是吃驚:”景琦!你怎麼還不睡?!都什麼時辰啦,還看!”
景琦聚精會神管自看書,沒有理睬白文氏。見她不走,景琦翻個身仰卧,兩眼卻始終沒離開書,咕噥了一句:”哎呀,別搗亂!”
白文氏不再說什麼,悄悄離去。
白文氏返回卧室,又鑽進被窩兒:”看書呢。問他兩句還挺不樂意,說我搗亂。我成了搗亂的了!”
穎軒:”他天天這樣,看書的時候最討厭別人瞎打岔兒!”
白文氏:”邪了門兒了,這季先生瞧著稀里嘟當的,他怎麼就把這孩子給治了?!”
穎軒:”一物降一物,季先生不是凡人!”
范記茶館單間。
桌上擺著酒菜,武貝勒焦急不安地來回走著,不時掀帘子往外看,又坐到椅子上沖著酒菜發愣。突然間,他聽到外面范掌柜在熱情地連聲叫著”三爺”,知道是穎宇來了,忙走出單間,高高撩起門帘,親熱地:”三哥!”
穎宇連正眼都沒看貴武,徑自進了單間,歪坐在椅子上,斜著眼看貫武。
貴武格外殷勤斟酒:”三哥,來來,不成敬意。”
“別來這套,別來這套!啊?!顎宇拿起酒杯將酒潑在桌上。
貴武委曲求全地:”三哥不賞臉?我……對不起三哥!”
穎宇不屑地:”完了?”
“我……不是人!”
“完了?”
“別這樣呀!我卷跑了銀子是想賭贏了咱哥兒倆分!”
“完了?”
貴武尷尬地無言以對。
穎字:”你找我來,就為了叫我聽你這兩句屁話?!”
貴武:”三哥,我要是有銀子不拿出來,天打五雷轟,太陽落山我吐口血就死!”
“沒銀子你找我來幹什麼?”
“我聽說,那倆孩子……你找著了?”
穎宇大為光火:”誰說的——誰說的?啊?!誰說的?”
貴武:”這沒人不知道啊!”
穎宇笑了:”要不是聽到這個信兒,你大概能躲一輩子不見我!”
貴武裝得十分真誠:”哪兒的話!我正滿世界弄銀子,想無論如何把銀子湊齊了再見您!”
穎宇:”甭拿這屎話填和我,什麼孩子?不知道!回見吧您吶!”
穎宇說著起身要走。
貴武忙堵在門口攔住:”三哥……我給您跪下了。”見貴武跪到了地上,穎宇得意地看了看,又走回位子上坐下了,蹺起了二郎腿晃悠。
貴武:”三哥,這倆孩子……”
話未說完,范掌柜正好一撩簾探進身:”二位爺還要點兒……”他見貴武下跪,不覺愣住。
貴武忙站起:”去去去!不叫你別進來!瞎串什麼?!”
范掌柜連連賠不是,忙撂下了帘子退出。穎宇看到這一幕,大為開心地笑起來。
貴武:”得——三哥!讓人瞧見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算栽到您手上了。”
穎宇:”你自找!”
貴武:”我自找!我是賤骨頭!三哥,您知道我,一妻一妾全不生育。跟大格格瞎弄了這麼一檔子,倒他媽生了倆!這倆孩子我得要!”
“不跟你說了么,我不知道!”穎宇自斟自飲起來。
貴武忙坐下:”您想怎麼著吧?”
“什麼我想怎麼著!你想怎麼著?”
“您說個數,可我現在沒有,您給個限,一兩也少不了您的!”
“打進門兒,你就說了這麼一句人話!跟你說實話,這倆孩子不在我手上,可我知道在哪兒,人家開了價兒,一萬銀子……我可說明白了,這裡頭沒我什麼事兒!”
貴武聽傻了,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一萬銀子?您把我賣了得了。”
“你?半吊錢都不值!二百五吧你!”
“這不成了綁票兒了么?”
“你把我們家景暗弄走,那才叫綁票兒呢!你呀!現世報!”
“現世報!可您讓我上哪兒弄這麼多銀子去!”
“你呀!豬腦子!我給你指條明路?……先倒酒!”穎宇越說越得意,貴武忙給他斟酒。
穎宇接著:”這孩子不是你一個人兒的,詹王府能不管嗎?再怎麼說,詹王爺是這倆孩子的外公。孩子丟了,他不急?!”
貴武:”我找他不是找挨罵嗎?壓根兒就不叫我進他的門兒!”
穎宇:”您自己瞧著辦,這事與我無關,我也瞎操不著這份兒心!
只要為了孩子的事兒,他就不能不叫你進門兒,銀子也得出!”
詹王府。
貴武在大門口對詹瑜述說著孩子的事。詹瑜十分驚訝:”你說這些是真的么?”
貴武:”我要瞎說,我是你小舅子!嗨!你是我小舅子!”
詹瑜:”我去回王爺,你等會兒吧!”
貴武:”你叫我進去自個兒跟王爺說。”
“甭介。你在這兒等著。”詹瑜毫不客氣,轉身就進去了。
貴武無奈:”得得!我成什麼人了?我怎麼混到這份兒上了!”
詹瑜在花廳里向詹王府稟報貴武的事後,詹王爺很奇怪:”不是逢年過節都送銀子去嗎?”
詹瑜:”有些日子沒送了,我說趕車的老索頭兒怎麼跑了,這事兒只有他知道。”
詹王爺:”這麼說是真的了?”
詹瑜:”是真的,是白家三爺送的信兒。”
詹王爺嘆了口氣:”唉!叫他進來吧。”
貴武正在詹王府大門外”轉磨”,忽見安福出來道:”請武貝勒進去呢。”貴武心頭一喜,暗想這一萬兩銀子有人出了。
一進花廳,貴式便忙給詹王爺施禮打千兒:”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詹王爺厭惡地:”起來起來吧……這事兒你想怎麼辦?”
剛站起來的貴武:”白家三爺說要一萬銀子,才能辦妥。”
詹王爺火了:”這還有王法嗎?光天化日之下拐賣人口,白家這又是……”
貴武解釋道:”不不,白家三爺也是受人之託,這事兒跟白家沒關係。”
詹瑜:”你先把孩子弄回來再說。”
貴武:”我要是有銀子就不來求王爺了。請王爺開恩,這孩子畢竟也是王爺的親骨肉啊!”
“哼!這事兒你不用管了。”說畢,詹王爺生氣地轉身進了後廳。
貴武愣愣地看著,又向詹瑜投去求助的目光。詹瑜揮手道:”走吧,走吧!”
貴武:”這算怎麼碼子事兒?總得給我個準話兒吧?”
詹瑜:”叫你別管了,這還不是準話兒嗎!”
“就這準話兒?……”貴武急得要嚷嚷,被詹瑜推著出了花廳。
兩人走到垂花門,貴武停住了,怯怯地望著詹瑜懇求道:”我求你件事兒,我想見見大格格。”
詹瑜鄙夷地:”大格格?虧你還想得起她來。”
貴武:”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
“你一點兒都不知道?”
“怎麼了?”
“大格格也是出去找這倆孩子,連她也下落不明了。”
貴武一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記得那天夜裡,你攔住我的車么?那車裡坐的就是大格格。”
貴武呆住了:”啊?!”
“打那天起,就再也沒回來!”
貴武沒有再問,痴獃獃地轉身向外走去。
街道。教堂門外。
貴武茫然地在街上走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向哪裡走,夢遊一般只是邁著兩腿。
當他遲緩地走過教堂門口時,裡面祈禱的鐘聲響了。他根本不會想到,就在此刻,在僅一牆之隔的教堂大廳里,在耶穌受難像下,虔誠的唱詩班孩子中,站立著他的女兒黃春……
范記茶館單間。
詹瑜焦急地:”那這孩子到底在哪兒呢?”
穎宇滿不在乎地:”不知道。”
詹瑜:”那……在什麼人手上呢?”
穎宇面無表情地:”不能說,人家不叫說。”
詹瑜:”你總得叫人跟我見一面兒啊!”
穎宇站了起來:”看來您這人挺不上路的!這事兒我多餘管,我也管不了,我管得著么我!”
詹瑜急忙道:”三爺,您別不管吶!”
“您吶,另請高明吧!”穎宇說著就要走。
詹瑜忙掏出銀票攔住穎宇:”別介!王爺可是挺著急的,這兩張銀票您先拿著。”
穎宇瞥了一眼銀票:”醜話說在前邊兒,出了什麼事兒別找我,我圖什麼呀?鬧不好我再落一身不是,與其這樣,您趁早兒把銀票收回?”
詹瑜委屈地:”三爺,我說什麼了?這不求您給辦事兒么,日後一定重謝!”
穎字接過銀票:”那我就先收看。有您這句話叫人聽著舒坦!”
“南記”會客廳。
就在穎宇和詹瑜做”交易”的同時,白文氏把銀票送到了常公公和魏大人手上。
“咱宮廷供奉預支了十四萬兩宮銀,還是按老規矩辦,給您二位的孝敬已經存到新京錢鋪,您二位把銀票收好。”
魏大人:”二奶奶太客氣了。”
白文氏:”這不應該嗎?沒有二位照應,南記有今天?”
常公公:”還得說白家的葯好。那位董大興是扶不起來的天子。”
魏大人:”內務府的老爺兒們沒一個不佩服的,說一個女流之輩怎麼能撐起這麼大個家業來。”
白文氏:”您太過獎了。”
常公公:”還說呢,累得生生把孩子生到馬車上了。”
魏大人:”我還有一事不明,要請教二奶奶。”
白文氏:”請教可不敢當。”
魏大人:”對面兒百草廳也是白家的牌號,怎麼每況愈下,甭說白家的祖傳葯不見了,就連常用的葯也越來越不濟了,董大興說已經維持不下去了。”
白文氏故意漫不經心地:”老鋪有那麼多東家,我不便多插手。”
魏大人:”這就不對了,老鋪裡邊兒也有你一半兒的股份吶。”
白文氏笑了:”不才一半兒嗎!”
魏大人一愣,扭頭看常公公,常公公也笑了:”魏大人,明白了么?
啊?明白了么?”
魏大人點點頭:”大概齊明白了點兒。”
常公公:”二奶奶可是老謀深算吶!”
白文氏:”嗨!孤兒寡母的,光受人欺負,沒皇上思典,二位照應,我早就喝西北風兒了。”
三人大笑。
百草廳議事房。
董大興向白文氏大發脾氣:”百草廳的買賣您還想做不想做了?”
白文氏:”你是掌柜的怎麼問我?”
董大興:”這掌柜的我當不了了,您拿著一半兒的股份,不能太偏心。”
白文氏:”我怎麼了?”
“秘方呢?您把著方子也行,可這邊兒的安宮牛黃沒制出來,南記那邊兒倒送進宮了。”
“南記有宮廷供奉!”
“百草廳為什麼沒有?”
“這是內務府的事,做買賣嘛,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能不犯嗎?您這是存心擠兌我,拿南記跟百草廳打擂台!”
“我入的是老匾股,我沒說過拿秘方入股吧?!”
“那七八個老人兒為什麼也去了南記?”
“他們自己不願意來百草廳,我有什麼辦法?”
“我看出來了,您是一心想把百草廳擠垮了是不是?”
“我沒事兒自己擠兌自己幹什麼?!”
“別拿我當傻子!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淌這渾水兒。我早該撤!”
“你現在撤也不晚!”
董大興一下子呆住了:”二奶奶,真高明,我服了!”
飯莊單間。
董大興召集了穎宇、貴武、詹瑜和四個股東在飯莊商議,把白文氏的厲害陳述後道:”你們誰還不服,儘管說。”
穎宇、貴武、詹瑜和四個股東面面相覷,沒人說話,一個個愁眉苦臉。
穎宇:”我服!要撤咱們大伙兒一塊兒撤!”
一股東:”我到今兒也沒弄明白,你是哪頭兒的?!”
穎宇:”董掌柜先說的要撤,那他是哪頭兒的?”
另一股東:”董掌柜不能撤,你一撤我們更沒指望了。”
貴武:”邪了門兒了啊,咱們這兒一幫大老爺兒們愣弄不過一個娘兒們!”
詹瑜:”人多管什麼?又不是打群架。”
董大興:”咱們藥行,一靠方子,二靠料,三靠製作,白家不交底,咱們只有死路一條。”
一股東已喝多了:”都是他媽……白老三,說的比唱的……好聽!
秘方呢?人呢?”
又一股東:”白老三!你在二奶奶那兒還拿三成股,你小子吃裡扒外!”
穎宇:”怎麼都沖著我來了,合著我兩頭不落好!”
一股東站起來揪穎宇:”你小子滾出去,不出去……我打你!”眾人忙上前勸,這股東不依不饒,順手抄起酒壺就要開砸,嚇得穎宇蹦到門邊大叫:”你喝多了你!我走我走,我撤伙!把我入股兒的本銀還給我,少一兩我拿酒壺砸你!”說罷奪門而出。
董大興:”我已經沒心思跟你們扯淡了,二奶奶放著一半兒股份在百草廳,她是寧可爛在這裡頭,明擺著是要咱們把那一半兒拱手交給她!”
詹瑜:”交吧!我也不願再淌這渾水兒了!”貴武:”姥姥!我放把火燒了它!”
董大興:”甭說氣話!我今兒這桌飯,說不好聽的,就是散夥飯。
這買賣本來就是人家白家的,咱們物歸原主,就這麼定了。明兒都去百草廳辦手續。”
一股東:”這叫什麼年頭兒!……牝雞司晨,栽到……一個老娘兒們手裡!”
百草廳議事房。
一邊坐著白文氏、魏大人、穎軒、穎宇、趙五爺、二頭兒等人,一邊坐著垂頭喪氣的股東們,詹瑜、貴武都沒有來。
董大興走到桌前,在契約上蓋印後,魏大人忙站起拱手:”我這兒恭喜二奶奶、各位爺了。”
董大興:”二奶奶出手漂亮,本銀退回,我們幾位東家都沒吃了虧。明兒會賢堂擺宴,請魏大人、二奶奶和諸位賞光。”
白文氏:”沒這個道理,明兒藥行會館我辦了堂會,各位都得來!”
穎宇大叫:”哈哈!百草廳又姓了白嘍!”
白宅祖先堂。
只有白文氏一個人跪在當中,滿面哀傷地凝視著祖先像,百感交集。
“列祖列宗……爸!……我把老鋪……盤迴來了!”她突然捂住臉痛哭失聲。
白宅內賬房。
大頭兒和胡總管在整理賬目。
白文氏:”把原來用大房的那一份全扣出來,還是存到滙豐去,從今往後不許再動。”
大頭兒:”動不動還不是聽您一句話。”
白文氏:”這叫什麼話,你們知道動這筆錢擔多大的風險?!今兒這筆錢,無論誰都不準再動,我也一樣!”
胡總管:”當初我真捏把汗,萬一把老本兒都賠上,怎麼對得起大爺的在天之靈!”
白文氏:”我也後怕,當時急瘋了,什麼也不顧了!”
胡總管:”置之死地而後生,二奶奶,您太……不容易了。”
白文氏:”唉!有幾個人知道我的難處?胡總管,居安而思危,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今後怎麼辦。”
胡總管:”行!我總算長了見識了。”
白文氏:”大頭兒,苦了好幾年了,大喜的日子,每人發一個紅包兒,按份例全加一倍,孩子們也都歇兩天學。”
胡總管:”我去告訴季先生。”
白文氏:”我去吧!”
敞廳東偏廳學館。
景琦站在書桌前,季宗布手拿木板,兩眼盯著景琦。孩子們緊張地望著。
季宗布:”你用心學了么?”
景琦:”沒有。”
“為什麼?”
“心裡光想著騎馬。”
“把手伸出來。”
景琦伸出右手,季宗布剛要打,發現了窗外正朝里看的白文氏,遂問:”二奶奶有事兒么?”
“沒什麼大事兒。您說您的。它文氏毫不遲疑地說道。
季宗布回過頭:”伸左手,右手還要寫字呢!”景琦換伸左手。
李宗布:”記住了,一心不可二用!”說完用板子狠狠打了八下。
白文氏看得直咧嘴。
季宗布扭臉兒問:”二奶奶什麼事兒?”
白文氏:”明兒藥行會館有堂會,想叫孩子們玩兒兩天,也請季先生去。”
孩子們高興地歡呼,哄哄亂叫,只有景琦在低頭寫小楷。
季宗布:”那就玩兒兩天。我就不去了,我這人不喜歡熱鬧。”
白宅二房院北屋東裡間。夜。
景琦在燈下認真寫小楷。白文氏坐到旁邊,景琦旁若無人地照樣寫字。
白文氏十分欣賞地望著兒子,忍不住輕輕拉起景琦的左手看:”疼么?”
景琦用力抽回:”嗯!別搗亂!”
“睡吧!燈底下寫字壞眼睛。”白文氏不以為忤,眼裡仍是充滿愛意。
景琦仍是不理不睬,認真寫著。白文氏輕輕起身退了出去。
白毛二房北屋堂屋。
穎軒剛寫完一幅大字,一邊洗筆一邊欣賞著。丫頭換上了一碗茶剛要走,白文氏進來吩咐:”銀花,去廚房叫他們給景侍弄點兒夜宵兒。”丫頭答應而去。
穎軒:”看看我的宇,有長進!這就是文房四寶在被窩兒里借了人氣的緣故!”
白文氏:”看不出來!你說這季先生也夠狠的,當著我的面兒打孩子。你說吧,平常我打這孩子怎麼使勁兒打都不解很,可瞧季先生打他,我心裡就不好受!”
穎軒:”賤骨頭!”
白文氏:”真是啊,賤骨頭!”
穎軒:”孩子就跟小鳥兒似的,關籠子里它沒精神,打開箱子它跑了,養鳥兒不容易,當鳥兒也不容易!”
白文氏:”這孩子長大了也不知道什麼樣兒?”
穎軒:”愛什麼樣兒什麼樣兒,趁早甭操這份兒心……哎,正經事兒忘了,堂會戲的戲碼兒定了嗎?”
藥行會館大院。下午。
堂會唱得正熱鬧,台上正表演《挑滑車》。
院里坐滿了人,中間桌旁,穎軒、魏大人正陪常公公,白文氏陪著董大興、隆盛葯棧的米掌柜、滙豐錢莊的藍掌柜等人看戲,身後坐著抱著一歲玉婷的奶媽。
台上高寵邊舞邊念:”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
景琦孤零零地站著,幾乎站到了台邊兒,仰著臉兒看得入了神。
“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台上高寵舞槍亮相。
台下好聲四起。景琦跳腳高聲叫好……忽然看戲的人相繼回頭看著進門的方向。白文氏不知出了什麼事,也回頭看。只見穎宇正領著教堂的容神父走進來,後面跟著扮成了男孩子的黃春。
白文氏大為驚訝。常公公和魏大人也吃了一驚。
穎宇將容神父讓到了第二排的一個空桌旁坐下,黃春侍立於後。
原來桌旁坐著的兩個老頭兒忙欠身施禮。
穎軒回頭低聲對白文氏:”這是怎麼了?老三怎麼帶了個洋人來?”
“誰知道,他沒跟我說。”白文氏忙站起走過去。
常公公問穎軒:”二爺,貴府怎麼還和洋人連連著?”
景琦:”我們家只有三爺入了洋教。”
常公公:”哼!留點兒神,洋人有什麼好東西!”
穎軒:”是!是!”
白文氏走到桌前,容神父忙站起,穎字忙殷勤介紹:”德國神父容華史。這是我們二奶奶。”
“百草廳大名久仰,今天特來賀喜。”容神父回身示意,黃春忙捧上了一個盒子。
白文氏:”這可不敢當!”
容神父:”不成敬意。”
穎宇:”收下吧,收下吧。”
“謝謝,謝謝,您看戲!”白文氏向穎宇使個眼色,穎宇忙跟她走到一邊。
白文氏:”你這算哪一出?怎麼把洋人弄來了?也不打個招呼。”
穎宇:”那怕什麼!人家可是誠心誠意來賀喜的。”
“你看,咱們也不懂他們洋人的規矩!”
“放心,有我呢。”
容神父拿出一個大呂宋煙盒,讓身旁的人抽雪茄,人們慌忙搖手不敢抽。
容神父拿起一支,黃春忙擦燃火柴點煙。
各桌的人驚訝望著,議論:”什麼玩藝兒?””沒見過。”
“我聽說過,叫起燈兒,不用吹一擦就著。”後桌的人也都站起來張望。
穎宇走回容神父桌前,也拿起一支雪茄,黃春點火,穎宇十分得意地抽起來。
容神父十分感興趣地看看戲。
台上的演員正在開打。
後台。
景琦、景武、景陸等孩子們正大鬧後台,有的拿槍、有的戴上髯口、有的耍著大鎚,一片混亂。後台管事的進門,見狀大驚:”哎喲,這兒怎麼唱上《鬧天宮》了?!小爺們,這不是毀我嗎!別在這兒攪和,出去出去!”管事的轟了這個跑了那個。
景琦迅速拿了一堆戲衣和一隻大鎚偷偷溜出了屋。
管事的終於把孩子們都轟了出去,忙著收拾東西。
茅廁內外。
景琦正興奮地脫了褲子換戲裝,黃春匆匆跑進,見狀噢地大叫一聲掉頭跑出。
景琦喊:”跑什麼?來吧來吧,我這兒扮戲吶!”
黃春在外邊兒要景琦出來,景琦卻不在意:”嗨!你尿你的,我穿我的。”
黃春仍堅持要景琦先出來,景琦叨叨著賺”他”事兒多,提著褲子出來,黃春忙進廁所,才蹲下,景琦又探進個腦袋問:”你是剛才和那洋人一塊兒來的吧?”
黃春嚇得忙提起褲子站起來大叫:”你幹什麼?”
景琦覺得好笑:”怎麼撒尿還怕人看啊!”黃春不禁脫口而出:”你是男的!”景琦嘲笑地:”那你不是男的呀?”誰知黃春竟果斷地:”我不是!”
景琦懵了,看著黃春發愣。
黃春又堅決地:”快出去。”景琦道:”好,我出去。”
到了外邊,景琦仍感到奇異迷惑,又返身窺探,不禁笑道:”喲,蹲著撒尿,真是女的。”
黃春大叫:”討厭——”
景琦又縮回身,忙穿好靴子,又穿上拖了地的裙子,邊穿邊道:”哼,還女扮男裝,想唱《大英傑烈》吧?”
黃春走了出來:”沒羞!看人家撒尿!”
景琦:”你真是女的?”
黃春摘下帽子:”你看吶!”
“你幹嗎扮成男的呀?”
“你管呢!你是唱戲的?”
“不是,偷出來玩兒玩兒,那洋人是你什麼人?”
“教父。”
“教父?他都教你什麼?”
“唱詩,彈琴,煮咖啡。”
“煮什麼?……咖啡,是什麼?”
“就是茶,苦的,跟你們喝的葯差不多。”
“那多難喝呀?”
“加糖呀!”
“什麼時候叫我嘗嘗?”
“行,你來教堂找我吧!”景琦已扮好,一身戲裝穿的不倫不類,做著各種動作:”十條口那個教堂吧?”
黃春:”你怎麼知道?”
“我凈打那兒路過。”
“我住在後邊兒的平房裡。”
“行,我准去。嘿,你看我像不像?”
“你穿上這個幹什麼?你又不會唱。”
“誰說我不會唱?你瞧……”說著他拙劣地做著各種動作,邊舞邊唱:”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怎麼樣?”他拿著一個大鎚亮了個相。
黃春:”那你怎麼不上台唱?”
“他們不叫我唱!”
“你還是不會!”
“當然會!”
“那你上台唱一個我看看!”
“上台就上台,走!你給我叫好去!”
藥行會館大院。
台上。宋兵和金兵正在開打。
常公公、穎軒、魏大人、容神父、白文氏、穎宇都在全神貫注地看著。
台上開打,”四擊頭”亮相,台下哄然叫好。
後台,四五個演員急得團團亂轉。
“我的彩褲呢?剛才放這兒的!”
“我怎麼少了一個錘呀?哪位看見了嘿?!”
“靴子!靴子!急死人了。郝爺,我的靴子呢?”
管事的郝爺急得到處亂翻:”甭說,都是剛才那幫小爺搗亂掏的,行了,湊合快上吧。”
“一個錘我怎麼上啊?!找往下轟嗎?”
景琦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跑了進來。郝爺一回頭,大驚:”嘿!
快瞧嘿,都在他身上吶!”
景琦撒腿就跑,郝爺忙追:”脫下來,你今兒是存心開攪哇你!”
大家也跟著圍堵,景琦無路可逃,跑到台口,一下子衝上了前台,眾人大驚,都站住不敢動了。
台上,四兵丁正在開打,景琦沖了出來,在台上亂跑,四兵丁都愣了,忙靠邊兒站,停止了武打。現場的人也都愣了,鑼鼓仍繼續敲打著。
台下常公公:”哎?這是什麼戲這是?”魏大人和穎軒也愣了。
穎宇:”怎麼回事兒?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
景琦在台上亂蹦亂舞亂跳。
黃春站在台下前邊大聲叫好。
白文氏驚詫地站了起來:”這不是景琦么,他這是怎麼了?胡總管!……快看看去!”
胡總管應聲離去。
景琦大叫:”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黃春高聲叫著好!
景椅在”四擊頭”中亮相,台下一片叫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