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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物換星移幾度秋 第二十八章 千秋萬歲名

    宣德五年清明,朱瞻基為表孝心奉慈娛,特意命禮部官員早早準備,與張太后同往京城北部天壽山赴長陵、獻陵祭拜成祖朱棣與仁宗皇帝朱高熾。     在成祖朱棣的陵前,張太后鄭重下跪,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請求成祖原諒她沒有將大明後宮整肅清賓士理好,使得后妃不和,致使成祖欽定的胡善祥退居長安宮。     這皇后之位易人,終是有累當今皇上和成祖、仁宗的聖德。     張太后神色沉重,心事滿滿。     行至獻陵仁宗廟前再行禮下拜時卻是百般滋味在心頭而心思亂成麻。     「母后,過去種種皆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不必再記在心上了!」朱瞻基親手將張太后扶起,一面向外走去一面緩緩低誦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張太后看著面色越發清瘦的皇上,目光中滿是憂慮之色:「皇上不必寬慰母后,道理母后都是懂的。     只是今日來到你父皇和皇祖的陵前心中有些難過罷了。     母后聽說最近朝堂之上為了寶船出航和從安南撤軍兩件事紛爭不斷,皇上想是為此操勞憂慮,看上去越發的清瘦了!」朱瞻基點了點頭。     「皇上早早的把你兩個弟弟瞻墉和瞻趕至封地去了,要不然自家兄弟在朝堂上自然會是同聲共氣,力挺到底的,哪裡會像現在這樣掣肘!」張太后一想起遠赴襄陽就藩的小兒子瞻心中就隱隱地有些不快。     朱瞻基不好接語,只得顧左右而言它,「朝堂上的事情,讓百官們議一議、爭一爭也是好的,總不能一言堂,朕說什麼底下的人就都去照辦,長此以往官員們都成了應聲蟲,沒有人敢直言獻策也是不成的。」張太后不再言語,由太監們扶著上了鳳輦。     回程途中,道路兩邊都是得到消息競相爭看想要一睹太后鳳顏和皇上龍威的百姓,張太后命人打起車簾,不時地向窗外百姓揮手致意。     百姓們紛紛下拜叩首高呼萬歲。     張太后隔著窗子看到百姓們夾道歡呼,不論男女老少皆下跪行禮,感到十分欣慰,她對朱瞻基說道:「今日同往北陵祭祀,想不到別有一番收穫。如今看到百姓們如此愛戴、敬仰皇上,母后也就放心了。想來是皇上這幾年施行的仁政和惠民之舉讓百姓們得以安養生息,百姓們能吃得飽,穿得暖,才能如此真心稱頌聖德。今日出來走一走,母后才知道皇上這些年的辛苦與勞碌。」朱瞻基聽張太后如此讚譽不由心頭一熱,母子二人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這樣融洽地交談過了,他原本騎馬而行此時索性下了馬走到太后鳳輦旁手扶轅架緩緩而行。     張太后看到朱瞻基此舉不禁眼圈微紅,心中感慨萬千,長期以來盤踞在心底的擔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皇上的後宮家事雖然讓她不甚滿意,但是兩次親征高奏凱歌,朝堂上下吏治清平,國家經濟物阜民豐,民間百姓安居樂業,既承繼了成祖的武略與大謀,又貫徹了仁宗的仁政與惠民之舉,大明的興盛正一步一步到來,作為皇上他終究是稱職的。     不禁又想起了從自己十五歲成為燕王世子妃到一步一步由太子妃至皇后再到太后,度過的幾十年風雨,不免悲喜相織,默默垂下淚來。     朱瞻基不經意間看到張太后神情有變,知道她是又想起了曾經的種種,正想著該說些什麼勸她開懷,只見道路兩旁有農夫正在犁田耕土,立即對隨侍的太監金英、王謹等人吩咐著要準備親耕。     當張太后拭去眼角邊的淚水把目光再投向窗外時,竟然發現身穿龍袍、頭戴金絲翼善冠的皇上竟然赤著腳在田間扶犁。     「太后,皇上要在此處扶犁,請太后娘娘至前邊農莊休息。皇上說今兒咱們就在百姓家裡用膳,嘗些山野菜、玉米餅,與民同樂!」太監金英適時稟報。     「好……皇上真是有心了!」張太后心中自然又是一番感慨。     禮部官員與隨侍的錦衣衛、太監、宮女立即前去安排,皇上特意交代不要安置在殷實之家,就選一戶家中祖孫三代俱全的普通農家用膳,這自然又引來圍觀農戶與百姓的歡呼雀躍。     在田間扶犁的朱瞻基三推之後已然微汗淋淋,隨侍在側的錦衣衛指揮使孫繼宗立即上前,「皇上,三推之後,恩澤天下,已經夠了,該歇一歇了吧!」朱瞻基停了下來,盯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田壟不由嘆道:「繼宗,朕自幼習武身體強健,可是三推之後也覺得不勝勞累,這些以種田為生的百姓們常年復往以此為生又當如何呢?」孫繼宗看著朱瞻基,欽佩的目光中夾雜著閃爍的笑意,只是仍暗自強忍著。     朱瞻基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笑道:「你別站在邊上躲清閑,來,接下來你推!」「是!」孫繼宗接過農具推了起來,他步子穩健壟得勻直,惹得田邊圍觀的百姓們紛紛稱讚:「這位官爺莫不是自小在家種地的?干農活真是一把好手!」朱瞻基大笑道:「這是皇后之兄,原出身書香世家,朕也大感意外他竟然精於此道!」孫繼宗滿面春風回道:「回皇上,微臣與皇后娘娘兒時在家鄉也常去田間玩耍,不僅是微臣,就是皇后娘娘也曾經扶過犁、牽過牛、放過羊,還曾經幫果農摘過果子,幫漁夫捕過魚!」朱瞻基連連點頭,「朕想起來了,當年皇后進宮的時候還帶著一盤小石磨,用它磨過豆子,給父皇和皇爺爺做過豆皮包的餃子呢!」圍觀的百姓聽了自然又是一番稱頌之詞。     朱瞻基興緻大起,又召來隨侍在側的吏部尚書騫義、大學士楊榮、儒臣李時勉、大理寺少卿許彬和武將顏青、李誠等人依次扶犁。     朱瞻基與孫繼宗走在田邊小徑上緩緩而行,朱瞻基面上頗有些嚮往之色,「繼宗,皇后小時候是不是很頑劣任性?」「皇上怎會有此一問?」孫繼宗頗有些意外。     朱瞻基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里有些悠遠而凝重,「其實這麼些年,朕雖然刻意寵著她,也想盡辦法讓她如願,可是朕卻總覺得,現在宮中的若微不是真正的若微。     她原本應該是盛開在田野上的雛菊,燦爛而明媚,是積極的、開朗的、無所顧忌的。     可是現在身處深宮大內,她的笑容越來越少,也越來越淡,淡得似乎讓人無從察覺。     朕常在想,若是當年她沒有進宮,也許她會活得比現在快樂!」「皇上!」孫繼宗訝然至極,他不知該如何接語,怔了半晌兒之後便將兒時與若微相處的點點滴滴盡量詳盡生動地講給朱瞻基聽。     在他的描述中,一個嬌憨可愛的靈秀女孩彷彿就出現在朱瞻基的視線里,漸漸的天子臉上的笑容又多了起來。     是的,那樣可愛的若微終究還是被自己遇到了,若是她沒有進宮,自己又怎會知道天地之間還有這樣一個可愛的精靈存在呢?天色接近午時,百姓們紛紛獻上鮮蔬果品和自家釀製的米酒,朱瞻基與大臣們就站在田間地頭用百姓家的粗瓷瓦器品嘗,隨侍的御膳監太監剛剛掏出銀針就被朱瞻基喝令退下,「有這樣淳樸的百姓爭相為朕獻食是朕之福,又何須銀針驗毒?」於是田間圍觀的百姓立即歡聲雷動,山呼萬歲。     許彬靜靜地立於文臣武將當中觀看如此君民和睦、其樂融融的一幕,心中突然感覺更是蕭瑟孤立。     他轉身走出人群,想去溪邊凈手,然而好像一個似曾相識的影子從他眼前一晃兒就無端地消失了。那是一個用藍色花布包頭,佝僂著身子顫顫巍巍的老婦人,她的手裡提著一個瓦罐,正步履蹣跚地向一排低矮的土屋走去。許彬眉頭微皺剛想跟在後面追上去看看究竟,只聽到金英在身後喚他:「許大人,皇上剛作了一首御制詩,想請許大人過去點評一二。」「好!」許彬放下心中疑惑又重新走進人群當中。     午後暖陽當空,坤寧宮外,穿著一件碧色綉著鳳凰的雲煙衫,下身著拖地翠羽雲紋雙蝶千水裙的皇后孫若微正在憑欄遠望。     如碧玉般清雅端莊,高貴華美的風姿中是縹緲如仙般的清逸出塵。     四名宮女緊隨其後,分作兩邊,手擎八寶華蓋為若微撐起一片蔭涼,恭敬異常不敢有絲毫怠慢。     「母后,父皇怎麼還不回來?」不遠處坐在漢白玉台階上的常德公主不耐煩地站起身跑到若微身邊,拉著她的手問道:「要不是母后攔著,馨兒今天一定會跟父皇一起去,現在也不用在這兒等著如此心焦了!」若微凝視著遠處的宮門,細聲細氣地安慰著:「馨兒如果餓了就去找湘汀姑姑,先用點兒茶點。」「母后,馨兒不是餓了,是悶了!」常德公主嘟著嘴說道。     「悶了?」若微笑了,「那就去找順德去園子里看看花,或是回屋練練曲子!」「不嘛,馨兒不喜歡!」常德公主甩開若微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立於身後的宮女蘭香立即捧著厚厚的墊子央求著,「公主殿下,先移一下芳駕,容奴婢墊好坐墊,這石階上太涼!」「不用你管!」馨兒托著腮一臉不高興。     若微看了不由納悶,索性走到她身邊彎下腰問道:「怎麼了,馨兒一向是你父皇的開心果,如今怎麼撅著小嘴不高興了?」「哎!」馨兒苦著臉說道:「宮裡待著好沒意思,人人臉上都含笑如春,可做的事情不是為了爭名就是為了奪利;各宮的宮妃長得都像御花園裡的花一樣嬌艷,可是心裡想的呢,都是怎麼去迷惑父皇求得龍寵。不過是些媚上欺下、捧高踩低的勢利小人,整日里做的就是泡茶聽曲,調胭脂比珠釵,沒意思透了!」一番話說完,若微啞然失笑,面前這個還未長成人的小小的身量里蘊藏著怎樣的心思啊?那如玫瑰一般的小小的面龐上神色莊重而寂美,略帶一絲稚氣,長長的睫毛籠罩下的那雙秋水一般的大眼睛,像清澈見底的山泉似的,還有那高高撅起的像是點了硃砂一般的嬌唇,這個小丫頭如今越來越難纏了。     「既然宮裡的人這麼讓你討厭,那馨兒就搬到宮外去住好了!」遠遠的傳來一陣鏗鏘有力的步子,人還未到話音已起。     朱瞻基在太監和錦衣衛的簇擁下回宮了。     「父皇!」常德公主面上的陰雲一掃而光,溢滿晶瑩剔透的笑容幾步跑到朱瞻基身前,「給父皇請安!」若微也下拜行禮,朱瞻基一手攬著女兒一手牽著若微,「不是派王謹回來傳話不讓你們等了嗎?怎麼還在日頭底下站著!」「父皇,您不知道,你出宮兩個時辰以後估計還沒到天壽山呢,母后就坐立不安站在宮門口等。     一直等到皇祖母回宮,也沒看到父皇,所以臉色大變,這午膳也沒吃就站在坤寧門這兒等。     唉,馨兒今天才知道什麼叫牽腸掛肚,望穿秋水!」常德公主百合花一般的面龐彷彿能夠征服一切,朱瞻基停下步子看著她怔怔地出了神。     「父皇是在看馨兒,還是在看當年的母后?」常德公主歪著頭笑道。     「馨兒,如今越大越放肆,你再這樣母后就罰你抄一百遍《女則》!」板起面孔來扮作嚴母,偏偏被慈父所擋,所以半點兒威懾力也沒有。     進了坤寧宮更衣凈手潔面之後坐在軟榻上品著若微親手烹制的羹湯,朱瞻基仔細凝視著坐在玉屏邊上輕彈琵琶的常德公主,彷彿在想著什麼心事。     「皇上,今日與母后同往北陵祭祀,怎麼母后先回來了,而皇上到了這個時辰才回宮!」若微端詳著朱瞻基的神色追問道。     「今日路過清河,當地民風淳樸,百姓盛情爭相獻食,朕與母后就在此處稍作停留,後來為了與諸臣商討改良農具、寶船出航之事耽擱了,就讓護軍先送母后回宮。」朱瞻基歪倚在靠枕上看著若微不由笑道:「今兒繼宗隨侍左右,給朕講了很多你們兒時的事情,想不到若微小時候如此頑劣,上山攀岩,下湖抓魚,還真沒有你不敢做的事情。」「皇上!」若微面上微窘。     常德公主立即丟下手中的琵琶擠到若微懷裡,「母后,父皇說的是真的嗎?母后小時候有這麼多樂事可以做,為何卻對馨兒如此苛責?」「看吧看吧!」若微無奈地看著朱瞻基,「這個女兒臣妾可是教不了了,以後就由皇上管教。」「哈哈!」朱瞻基伸手將常德公主攬在懷裡,「馨兒,你真想過那樣的生活?」「嗯。雖不能天天如此,就是嘗試一下也是好的」!常德公主仰著小臉滿是嚮往之色。     「好,朕從你所願!」朱瞻基撫須而笑。     「皇上!」若微神色稍變。     「皇后稍安。今日朕隨母后往北陵祭祀,突然想起岳父大人前些日子上奏,說是要回鄉祭祖。朕想命錦衣衛和禮部同往,原本朕與皇后也該一同相伴儘儘孝心,只是又怕後宮非議,諫臣們說三道四。所以正好讓馨兒隨行,也算朕的一番心意!」朱瞻基深邃的眼神兒中含情脈脈,那情義如此深重倒讓人無從承擔了。     若微心中雖然十分感動,可是她卻搖了搖頭,「皇上對孫家的體恤與恩寵已然太過了,如今繼宗、顯宗都有官位在身,父親更被封為會昌伯,已然是天恩浩蕩。再說,去年父親壽誕,皇上特頒恩旨與臣妾一道回府省親,這樣的恩寵已經令人側目了。     如今若是再派皇家衛隊和禮部官員隨家父回鄉祭掃,怕會……」「若微!」朱瞻基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輕輕地低喚著她的閨名,那裡面隱著濃濃的情意和細緻入微的體貼與經年不變的溫存。     四目相對,終是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語。     常德公主坐在他們中間小臉突然紅了起來,如同蚊蟻般低喃了句:「兒臣告退。」就逃出了坤寧宮,倉皇中與湘汀撞了個滿懷。     「哎喲,公主殿下,這是怎麼了?」湘汀向殿內觀望。     「去去去,現在誰都不能進去!」常德公主拖著湘汀的手拉著她一同向外走去,湘汀一邊走一邊回頭,彷彿突然間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面上也漸漸明朗起來。     室內的情景並不同她們想像中的那般香艷,瞻基靠在若微的懷裡橫躺在床上,若微輕輕在他頭上揉捻著,「有心事?」「嗯!」朱瞻基嘆了口氣,「今年秋天鄭和的船隊就要第七次出航了。可是戶部說銀子吃緊,南京造船廠工匠們的工錢一拖再拖,這工期怕是會延誤,若是誤了工期,季風過了,就要再等來年。哎,皇爺爺的航海偉業想不到竟然會斷送在朕的手上。」「記得當年在南京舊宮時,鄭和在永樂朝二十年間六次下西洋,只記得當時他帶回來好些新鮮玩意兒,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蕃人。當時皇上不是說,下西洋純粹是勞民傷財之舉嗎?」若微輕撫著朱瞻基的束髮,突然覺得原本黑亮如緞的濃密髮絲不知從何時起竟然稀鬆了不少,心中暗暗有些難過,於是便擁緊了他。     「那時朕太過年輕,看不透皇爺爺的遠見卓識。皇爺爺曾說過『財富來自於海上,威脅也來自於海上』。當時朕不明白,可是現在朕懂了。就說那些倭人吧,想要造船,想要買火炮,買銅鐵製造兵器,可是我朝自太祖高皇帝時起就留有祖訓雲『寸鐵不能受之外夷』,所以倭人在我大明雖然多年經營卻最終無果。誰承想只是短短几年,他們派出的船隊不僅在西洋買回了大量的兵器,還學會了先進的造船技術。如今倭人與西洋人的海上貿易做得風生水起,大有後來居上之勢。前年西洋各國入貢的船到了廣南,朕派阮浪前往查核驗收,阮浪回來將所見所聞跟朕這麼一講,朕才豁然明白。大明在海外被稱為中國,是中心之國的意思卻絕不是我們自以為是的天朝上邦,而咱們管海外諸國稱為『外夷』,可是如今這『外夷』早已不是蠻荒之地,他們的文明與經營之道也許早已超過了咱們。」一聲嘆息之後,朱瞻基彷彿睡著了。     若微細細體會著朱瞻基話里的意思,看著他日漸消瘦的容顏,心中竟然無端地傷感起來。她伸手輕輕撫著他的面龐,吐氣如蘭彷彿自言自語一般,「皇上想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海外的貿易與西洋文明的學習不僅僅成於一朝一夕,總要長期堅持下去才能看到成效,如今國運雖然說不上昌隆盛世,但也說得上是清平興旺。」朱瞻基沒有作聲,只是身子又往若微的懷裡倚了倚,如同一個撒嬌的孩子緊緊依偎著她,那份眷戀讓人心中無端有些發酸,「好了好了,皇上別急,咱們不是還有錢嗎?」「有錢?」朱瞻基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頭頂正好戳到若微的下巴,她吃痛地叫了起來。     朱瞻基悻悻地不知所措,伸手想要去幫她揉,卻被她伸出來的手緊緊握住了:「先把修三大殿的銀子和獻陵地上明樓、寶城、宰牲所的銀子挪出來,算算應該夠了!」「若微!」朱瞻基驚呼一聲,「那筆銀子如何能動?」若微點了點頭,風淡雲清地說道:「皇上說能,就能!」「不行!」朱瞻基搖了搖頭,「修三大殿的銀子用了也就用了,朕不擺那個排場,萬事從儉,旁人也說不得什麼。可是修獻陵明樓的銀子若是動用了,天下人會怎麼看朕?」見若微不語,朱瞻基又暗自說道:「他們會說朕不孝,母后又會怎麼看?父皇去世太過倉促,生前沒有來得及選吉地修皇陵,如今這獻陵修得已然比皇爺爺的長陵簡約了不少,若是連地上的明樓寶城再停下,朕心何安?」這一次,是若微輕靠在朱瞻基的肩頭,伏在他的耳邊,她竊竊低語:「當虛名與實利不能兩全時,皇上該如何選?」「虛名?」一語驚醒夢中人,朱瞻基又想起了大學士楊榮對他說過的那番話,他說成祖為帝一生面臨過無數次的危機也創下了曠世驚天之偉業,而支撐他力排眾議、勇往直前的只是一個樸素的信條。     他說他這一生不為虛名,只問良心,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民,就足矣了。     至於千秋功過任世人評說,在他眼中一錢不值。     所以他才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起兵靖難,從怯懦的侄子手中奪下江山;他才能在災荒之年傾盡國庫所有支持並不能當下見利的航海大業;也正因為此,他才會白髮出征五次帶兵蕩平大漠;也會耗費巨資養著三千文人編撰曠世奇書《永樂大典》;更是頂著震耳欲聾的反對之聲遷都北京。     如此種種,只是一句不為浮名只謀實利,這利不是皇家的私利,而是百姓和國家的大利。     「若微,你為何總會有這般置身事外的冷靜和從容,這份出人意料的智慧又是從何而來?」攬著懷中的佳人,朱瞻基喃喃低語著,下頜輕輕抵在她的發端,往事如煙歷歷在目,兩人步履蹣跚相伴至今終究是人生之大幸。     宣德六年閏十二月初六,由鄭和帶領的承載著27550人的大明寶船隊從南京龍江關出水起航。     船隊歷經忽魯謨斯、錫蘭山、古里、滿剌加、柯枝、卜剌哇、木骨都束、喃勃利、蘇門答臘、剌撒、溜山等二十餘國,每到一國使臣就把大明朝的禮物贈送給當地國王,並以大明的瓷器、絲綢、茶葉、金銀、鐵器、農具等與當地的特產如象牙、香料、寶石等海外奇珍異寶相交換,重現永樂朝時六下西洋傳播四方的國威與聲望。     船隊於宣德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至忽魯謨斯,於宣德八年二月二十八日開船回航。     在歸途中,鄭和因勞累過度在印度西海岸古里去世,船隊由副使太監王景弘率領返航。     宣德八年七月初六,寶船隊返回南京。     這是大明歷史上的第七次下西洋,也是最後一次。     宣德皇帝朱瞻基終於繼承了永樂大帝的雄圖偉略,讓在仁宗朝中斷了的航海大業得以承繼,看到「千騎來迎」「萬象朝賀」的盛況,聽到使臣們講述的域外文明和西方貿易,朱瞻基才真正領悟到作為一個文明大國的君主,強大卻不稱霸,播仁愛於友邦,宣昭頒賞,厚往薄來的重要意義。     華夏民族的仁愛與文明已超越了國度和地域,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傳承與發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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