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此度見花憶君歸 第十七章 殘冬花更艷
若微在花廳用早膳,湘汀與紫煙也前來服侍,此時她們身上都換了府內侍女的衣裳。
湘汀站在一旁侍候湯水,看到若微面色紅潤精神卻有些倦怠,暗想這自然是昨天晚上與皇太孫久別重逢情濃似蜜,定是顛鸞倒鳳糾纏了整晚。
於是眼中含笑,與紫煙偷偷遞了個眼色,紫煙不由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若微接過司音接來的帕子擦了擦嘴,眼睛盯著紫煙,假意嗔道:「吃個飯,你笑什麼?」
紫煙上前扶起若微低語道:「奴婢和湘汀姐姐是在笑姑娘這神情好像是乏得很呢!」
若微細品她的話,不由面上飛紅,狠狠瞪了她一眼。
侍立在旁的司音則說道:「紫煙妹妹,以後這稱呼可要改改了。在咱們園子里,主子面前回話喚姑娘或是尊稱娘娘都行,可是出了咱們的院門到了前邊,就只能稱微主子,妹妹可要記牢了!」
一句話,點醒眾人。
湘汀聽了立即開口問道:「主子,司音說得極是。那如今咱們是不是該去前邊,給胡娘娘問個安?」
若微稍一猶豫,剛巧司棋捧著香茶自外面走了進來,她將茶盞奉到若微面前,微微一欠身說道:「照理說,微主子第一天入門,是該去前邊問安的。可是殿下並沒有交代,今兒一早臨出門的時候,殿下還特意叮囑讓微主子多睡一會兒!」
此語一出,眾人皆有些躊躇。
若微不禁心中感慨,瞻基處處為我著想,我又怎能讓他為難?正所謂「適者生存」,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該來的總是要去面對。就算今日不去見她,難不成還老死不相往來嗎?
於是她站起身看著四名侍女淡然一笑:「還是去一趟吧,既然入了府,就要守這府里的規矩,總不能讓殿下為難!」
「是,奴婢幫主子更衣、上妝!」湘汀等人隨若微又回到內室。不多時再出得廳堂已打扮好了。
緋紅色的宮錦鈿花彩蝶錦衣上衫配著同色的緋紅百褶羅裙,外面罩著一層嫣紅的薄絲蠶錦細紋羅紗,那領口處和腰帶上還綴著幾粒晶瑩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點綴在大紅的錦緞上,顯得很是嫵媚。
鞋子是軟底的嫣紅細羅宮紗錦緞緞面,上面綉著一雙翩翩起舞的彩蝶,那雙彩蝶是用了五彩鑲金的金色絲線,綉工很是精巧,看起來栩栩如生。
若微看了眼湘汀:「這衣服太過鮮艷了吧!」
「無妨,昨夜主子始承恩,今朝穿紅才是正理。我們雖是去請安,但是也不能太過做小!」湘汀從小長在深宮,對宮裡女人間的各種較量早就爛熟於心,特意幫若微選了這身衣服。
一頭烏黑秀髮梳成如霧的涵煙芙蓉髻,司棋在妝匣里挑來選去,最終拿了一支點翠嵌珠的鳳凰步搖為她插在發間,又薄施粉黛,淡點絳唇。若微原本絕色,再加上這樣精心的裝扮,更顯得美麗絕倫。
臨出門時,紫煙又將一件妝緞雪貂皮大氅給她披在身上,於是司棋、司音頭前引路,湘汀在旁相伴,走出了迎暉殿。
昨夜匆匆入府來不及細看,今早借著和煦的陽光,若微才得了空邊走邊瞧。這新建的皇太孫府的壯觀與華美不輸於東宮,頭宮與擺宴、待客用的正殿均氣勢恢弘,殿頂鋪著綠色的琉璃瓦,飛檐之下更有彩繪的金龍。而殿門上的金釘與獅頭扶手,華美宛如皇宮。
黃瓦紅牆、朱漆楹柱門窗和以青綠為基調配合貼金的彩畫雕欄,雖不及皇宮壯麗,卻有一種「金碧輝煌」的氣勢。
此時雖是隆冬時節,看不到園內花木復甦、碧波蕩漾的盎然生機,可是府內樓閣聳峙、樹木蔥鬱、奇石林立,也算景緻宜人。
宜和殿,是進入正門之後,頭宮與正殿之後的第一座寢殿。
道面鋪著素麵方磚,坡面鋪的是蓮花方磚,兩邊有石柱和螭首形狀的青石勾闌。殿後東西兩側還有月華樓和香遠齋,廊廡均與前面的正殿相連。
無論如何,這寢殿的位置,就表明了胡善祥作為正妃元配的身份。
若微靜立於門外,司音前行通稟。
很快,司音退了回來,輕聲說道:「主子,咱們進去吧!」
於是若微輕移蓮步,舉止端莊,步入殿內。
正殿中央是一張黃花梨木的圈椅,上面鋪著厚厚的大紅棉墊子還擺著兩對大大的靠枕。胡善祥原本一隻手半倚在几案之上,手上還拿了本書,見若微進來,面上微微帶笑,身子向前探了探,卻不急著開口。
若微剛要行禮,身後卻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兩名絕色美姝一左一右攜手入內。
左邊的,玲瓏身材,面如桃花。一雙杏眼,水靈動人。橘色的披風之內,是一身粉嫩的短襖棉裙,面上一派天真嬌憨,艷麗無邊。
右邊的,亭亭玉立,清麗幽雅。面上微微然帶著幾分笑意,身上是一件緞綉氅衣,只在下擺處露出淡青色的裙子一角,神色間似笑非笑,悄然而立,卻有幽蘭之姿。
若微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必這兩位就是他的側妃,敬儀袁媚兒、恭儀曹雪柔。
而自己則是令儀,同樣是三品的側妃,可是自己入門最晚,照理也是要向她們問安的。
正在愣神之時,殿內自有侍女為她二人解去外衣,她二人沖著胡善祥同時道了個「萬福」。
「雪柔給姐姐請安!」
「媚兒給姐姐請安!」
「免了吧,快坐吧!」胡善祥回了一個頷首禮,即命人看座、上茶。
若微等她們都坐下了,也前行幾步,對著胡善祥行了一個萬福禮,口中說道:「若微給皇太孫妃請安!」
話一出口,室內便一片寂靜。若微也覺得自己的問候太過清冷,但是若讓她學那兩位側妃的樣子沖著胡善祥喊姐姐,還真是有點兒叫不出口。
胡善祥也怔了,原本她就沒想到若微會來給自己請安。如今來了,便是把她逼到台上,究竟是該對她親近些還是冷淡些,一時也沒了主意。
正是這時,站在胡善祥身後的蘇嬤嬤開口了:「哎喲,看來這身邊沒個老人提攜,真是不成。」她幾步走到若微跟前,上下打量,然後又說道:「我說微主子,您第一天入門,這規矩自然與袁主子和曹主子不同,您得行跪禮!」
說完,又招了招手:「落雪、梅影,快給微主子拿個厚點的拜墊來!」
「是!」
當那厚厚的簇新的墊子呈到若微面前時,若微不由一愣,難道說這殿里平時就沒有人跪拜嗎?這墊子如此新,彷彿從來沒有人用過一般。她動了個心眼,別是裡面被動過什麼手腳。於是面上呵呵一笑,一派天真地說道:「既然如此,這頭就要叩得響,跪也要實實在在的,謝謝嬤嬤,這墊子若微就省了!」
說著便推開墊子,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這一跪,殿中眾人都有些意外。
曹雪柔面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彷彿一切與她無關。而袁媚兒則是瞪大了眼睛,原本一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就是想著怎樣與這個新來的勁敵對上一對。可是沒成想,她竟然是如此沒心眼,此時心中也說不清是遺憾還是欣喜,總之是有些異樣。
高高坐在殿上的胡善祥看著她,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在太子宮門口的那次遭遇,小小的若微,那時還不滿十五,望著自己的目光卻如刀似箭,硬生生地刺入自己的心房。她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種鄙視與不屑,那句帶著嘲弄的「恭喜」如同夢魘一般,讓自己不能安枕。這樣骨子裡透著倔強與不馴的女子,真的會從此在自己面前俯首作小嗎?
胡善祥不由打了個寒戰,姐姐說的沒錯,死而不僵才最是可怕。也好,你裝傻我就與你周旋下去。於是面上極是和顏悅色,立即站起身迎了下來,伸出雙手將若微扶了起來:「妹妹怎可行此大禮,倒讓本妃難以安坐,若非造化弄人,今日坐在殿上的,正應該是妹妹呀!」
若微笑而不語,靜立一旁。
「妹妹坐吧!」胡善祥見她不答,也只好順勢而行又重新落座。
一時之間,四下安靜,不管是胡善祥還是若微,以及那兩位側妃,都不知該如何挑起話題。胡善祥只得端起茶盞,說了句:「這茶是前兒入宮時貴妃娘娘賞的,大家都嘗嘗吧!」
於是,另外三人出於禮節,也舉起杯子,慢慢品著。
坐在若微上首的袁媚兒抬眼一掃,忽然便有了主意,她沖著若微展顏一笑:「早就聽說,殿下有位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一直無緣得見。今兒一仰玉容,倒真是讓媚兒看花了眼,若微妹妹真是如新荷映水,美似天人!」
若微雖然自小入宮,看多了妃嬪間的假意奉迎、噓寒問暖。可是身處其間,還是不能應付自如,只回了句:「哪裡,袁敬儀過譽了!」
袁媚兒彷彿碰了個軟釘子,只是她並不氣餒,目光一閃,突然驚呼道:「妹妹,今兒怎麼穿了這身衣服來?」說罷,目光又轉而對上了坐在正中的胡善祥。
今日的胡善祥,穿了一身絳紅色的長裙,外套金銀絲線織就的華彩罩衣,一支金絲嵌寶的金鳳簪斜插在同心髻上,與若微的裝扮到有七分相像。
只是若微的服飾精緻幽雅,再加上逼人的青春與嬌艷,倒顯得胡善祥的裝扮過於老成。
而相近的服色,更是犯了尊卑的忌諱。
若微剛待開口,身後的司棋則上前幾步代為解釋:「回皇太孫妃,昨日孫令儀已經與殿下圓房,新承恩澤,照例是該穿紅!」
只此一句,眾人面上皆不好看。
胡善祥端起茶杯,連飲數口,以此相掩。
袁媚兒與曹雪柔對視一眼,臉上表情也多少有些抑鬱。
片刻之後,胡善祥才微微一笑,口裡說著:「妹妹大喜。如此,倒是姐姐疏忽了。該給妹妹備上八珍補身湯才是,蘇嬤嬤!」
「老奴在!」蘇嬤嬤立即躬身上前。
「去吩咐廚房,給孫令儀多加些補湯!」胡善祥面上波瀾不驚,眼中微微含笑,讓人蔘不透她的心思。
「是!」蘇嬤嬤立即退下。
袁媚兒頑皮一笑,沖著胡善祥撒嬌道:「娘娘真是偏心,媚兒也想喝那八珍補身湯呢!」
胡善祥笑而不語,曹雪柔則忽開尊口:「傻妹妹,這湯哪裡是你我喝得的。不是我偏心,明明是殿下偏心才是!」說完,那目光便對上了若微的髮髻。
眾人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才發現若微發上戴著的那支「點翠嵌珠鳳凰金步搖」,不由欷■不已。它以黃金為底托,鳳身用翠鳥羽毛裝飾,其眼與嘴均用紅色寶石,雪白的珍珠鑲嵌,兩面還嵌著紅色的珊瑚珠。鳳身呈側翔式,尖巧的小嘴上銜著兩串熠熠生輝的珍珠串,這金步搖造型輕巧別緻,選材更是精良,樣式實屬罕見。
袁媚兒愣愣地脫口而出:「殿下還真是偏心呢!」
若微聽了,著實覺得無趣,又實在不想與她們周旋應對,隨即站起身,再次深福一禮,告辭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