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爾虞我詐
「叮咚咚咚……」,曲子還在時斷時續地彈著,彈的很認真,雖然……彈的有點難聽,低唱的聲音也挺沙啞:「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
封雷在旁邊盤膝而坐,橫刀膝上,看著那正在捻撥挑彈的十指,眉毛眼皮一齊跳。
楊凌一推房門走了進來,笑吟吟地道:「好了,不必再彈了」。
彈琴的士兵立即住了手,抬起頭,張開雙手,十指鮮血淋漓,可憐巴巴地道:「國公爺,標下不太會使琴,指頭都拉破了」。
這士兵是軍中的樂器手,負責敲打戰鼓、臨戰傳遞軍令的,叫黃小波。楊凌一瞧那血肉模糊的手指頭也不禁嚇了一跳,定晴一敲才看出只不過被琴弦劃破了兩指,因為沒有自己的命令不敢停歇,鮮血止不住,才把其他手指都染上了血。
楊凌連忙掏出方帕,說道:「怎麼會這樣?快快快,快包紮起來,這琴好不容易找來的,琴弦是有點澀,呃……你沒戴指套啊?」
封雷眼睛一翻,掌中寒光一閃,刷地一下,托在楊凌掌中的輕飄飄的手帕竟被他一刀削為兩半,把楊凌又嚇了一跳,不由贊道:「好快的刀!」
封雷不屑地哼了一聲,傲慢地還刀於鞘,黃小波接過兩片手帕,給兩隻劃破的手指各自胡亂纏上,這才說道:「標下沒有指套啊。您不是吩咐聲音要大一些,至少得傳到前院兒么?標下不擅琴技,這琴弦又發澀,使勁的撥弄,這就傷了手了。可這曲子聽著極是威武呢,國公爺,您哼唱的這首曲子叫什麼呀?」
「啊!此曲叫……《滄海一聲笑》」。
「好曲子,國公爺隨口吟唱的這曲子,不但曲好詞好連名字都好,標下回去一定把這曲子譜下來,傳給子孫後人,這可是威國公爺的神來之作呢」,黃校尉眉飛色舞地道。
楊凌乾笑兩聲,說道:「你先下去吧,到苗公公那兒領十兩賞銀。本國公在做一件軍機要事,唯恐消息泄露。你就不必回營了,暫且在內院住下,正好歇養傷勢。今天的事,就是在本官的後跨院兒也不許向任何人吐露半句,否則軍法從事」。
黃校尉根本不知道楊凌讓他來彈曲子做什麼,可是見楊凌說的嚴肅,他不由緊張起來,急忙道:「國公爺放心,今天這事兒就是爛在標下肚子里,也絕不會使人知道」。
楊凌滿意地點點頭道:「下去吧」。
「嚓」地房門一關,封雷眉尖一挑道:「你已經知道那人是彌勒教主了。為什麼還不用兵捉他?」
楊凌笑笑道:「官場有官場的規矩,和綠林不同。況且,快意恩仇固然好,可是也得記著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白蓮教一脈傳承數百年,被砍頭抄家的大首領每一代都有那麼幾個,但是這個教派從此一蹶不振了么?
擁有數百年傳承的龐大教派,自有一套完善的內部體系,殺死一個頭領,他們偃旗息鼓一陣,又會選出新的帶頭人,要干就得摸清他的底細,幹得他元氣大傷。這事,我和鶯兒詳細說過。」
有關李福達和晉王、武定侯郭勛之間的關係,以及可能在軍中安插諸多親信的事情,楊凌不欲讓他知道,所以只說了引蛇出洞、一網打盡的意思,不過他一時疏忽,喚出了崔鶯兒的閨名,封雷聽了不禁一呆,怔道:「鶯兒?」
其實,姑娘家的閨名雖然一向秘而不宣,不過紅娘子綠林豪氣,哪有這般忸怩,她的閨名很多人都知道,尤其是崔家老寨的幾個老傢伙整天鶯兒鶯兒的叫,就算別人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只是除了紅娘子的幾位叔父,沒人敢這麼親昵地稱呼她罷了。
封雷聽楊凌如此稱呼崔大小姐,心中立即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隱隱有些發慌。楊凌自知失言,又以為他不知道崔鶯兒的閨名,略一遲疑便坦然道:「喔,我說的就是紅娘子崔姑娘」。
封雷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稱呼崔大小姐為鶯兒?」
楊凌很欣賞這員虎將的本事,能與伍漢超全力交戰兩合,各出絕招而不敗的人,應該算是一流的高手了,鶯兒出塞後有這樣的高手輔助就多一分安全,所以他對封雷很客氣。
此時既已說漏了嘴,與其遮遮掩掩惹人猜疑,不如大大方方承認,況且若讓他知道自己和鶯兒的關係,必定更加相信自己招安和維護他們的誠意,放心為朝廷辦事,所以楊凌坦然答道:「嗯。這個事說來話長,我與鶯兒相識相遇,頗多周折,有些內情也不便讓你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如今,鶯兒是我的女人!」
封雷一聽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人都被震麻了,站在那兒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楊凌見他吃驚模樣倒不奇怪,自己和鶯兒一個官一個匪,糾纏這麼久始終是敵對關係,自己前些日子還領著兵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現在誰若聽了她和自己的關係只怕都要嚇一大跳。
他笑了笑,對封雷道:「我先去看看苗公公,一會兒再陪你出營,送你回山」,楊凌折身出屋,拐向另一個房間,封雷失魂落魄,心潮洶湧,愣在那兒久久不能平息。
那間屋中,苗公公正背著雙手對面前一個小兵講解著:「咱家侍候了兩代帝王,皇上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了如指掌,你放心按咱家的吩咐去做,一定扮得似模似樣。這龍袍,當然不能給你穿,穿上也不象皇帝。皇上的氣派不在那身兒衣服,你得……」。
他剛說到這兒,楊凌一推門走了進來,那兵丁扭頭瞧見,急忙抱拳行以軍禮:「標下見過國公爺」。
「你看看,你看看,沒出息的東西,記著,從現在起,你得把自己當皇上,門兒有點動靜就回頭?你得等著人家自己轉過來給你叩頭,這叫氣派,得沉得住氣。還有,這坐、立、行、走,一個眼神、一個笑臉,都大有學問」。
苗教官大為不滿,把那小兵訓得耷拉著腦袋不敢吭氣兒。這人約有十七八歲,眉清目秀,面目英朗,與正德皇帝倒有六七分相似。李福達只遠遠見過皇帝一面,再加上先前的一系列作為給他產生的心理暗示,只消好好訓練,這人當能瞞過他。
楊凌笑笑,說道:「苗公公也別太嚴厲了,這樣嚇得他就更沒底氣了。不過你是該好好體會一下苗公公的話,記著,不斷告訴自己,我……是皇帝,天下獨一無二、唯我至尊的天子,天子走路、看人、說話可與常人大不相同,你畏畏縮縮的,怎麼能象呢?」
楊凌又道:「你要扮的是天子,天子扮作普通校尉混跡于軍中。我和苗公公,以及周圍的侍衛,對你就會既尊敬,又故意做出不以為然,以免引人生疑。而你呢,本來就是校尉,裝扮上不必再費心,就是舉止上要小心。
你記著,周圍哪怕有千軍萬馬護擁著你,你的心裡也得當作一個人都沒有,就算我和苗公公站在你面前,也得態度平和,不得有一點敬畏之意。你得揣著這麼個心思:你最高、你最大,只有別人向你低頭,你的腰桿兒沒有為人彎下來的可能,懂么?」
那士兵漲紅著臉連連應聲,楊凌又道:「苗公公抓緊訓練吧,我去送送封雷。叫他也不必過於緊張,我不會讓他們直接照面的,頂多讓那人遠遠瞧上一眼,呵呵,戲的主角,還得是你苗公公」。
苗逵呵呵一笑,一邊答應著,一邊走過去,把腰兒一彎,臉上堆起一片諂媚的笑,扶著受寵若驚的那個校尉手臂,邁著小碎步道:「皇上,您慢著點兒,奴婢給皇上倒過茶」。
楊凌笑笑,轉身出了房門,就聽裡邊一聲怒吼:「你是毛驢兒托生的呀?啊!哪有一口就喝光了的,還咂巴嘴兒,瞧你那臭德性,給咱家站起來,重來一遍!」
「皇上,您慢著點兒,奴婢給您……」。
楊凌側耳聽聽,苦笑兩聲,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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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一品呼哧帶喘地在自己房間坐下,四下一打量,對環境似乎還滿意,駱指揮府上的大廚畢恭畢敬地給他斟了杯茶,秋一品一口喝乾了,揮了揮胖乎乎的熊掌道:「走,先去廚房看看」。
大廚陪笑道:「哎約,秋師傅,您不先歇會兒?」
秋一品瞪眼道:「到了廚房那就是歇著啦,自己的地盤還能不先熟悉熟悉?別廢話了,頭前帶路」。
秋一品隨著大廚到了內伙房,瞧著地方倒是乾淨整潔,該有的各類家活什麼也都備得足足的,他背著手,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四下瞧瞧,問道:「喛,我的刀匣呢?那麼重要的東西,這是給我放哪兒去了?」[天堂之吻手打]
幾個徒弟和小夥計面面相覷,有人問道:「我說你沒拿呀?」
「我不是扛著料箱子呢么?我還以為是你背著呢」。
秋一品惱了,喝道:「別窮咧咧啦,老程頭,快去車上找找,那我的那口刀匣抱回來」。
一個身材墩實、相貌憨厚的半百老頭兒忙應了一聲,趕忙地出去了。這老頭兒還是路上收的,是個逃荒老頭兒,秋一品一時慈悲心發,招呼他上車搭他一程。
兩個人在車上閑聊一陣。聽說他是來井徑驛給京里來的威國公爺做菜,這老頭兒立即大拍馬屁,把他恭維得眉開眼笑,老頭兒趁勢請求給他當個劈柴燒火的下人,秋師傅也便慨然答應了。當然,除了慈悲心,最重要的是,這老頭兒不要工錢。
程老頭急急跑出前院大門,在停*在路邊的驢車馬車上一通翻,剛剛找到秋一品地廚刀匣子,院中就走出幾十號人來,每人都牽著匹戰馬,有位剛剛跨進大門的千戶高聲道:「國公爺,這是要出去?」
隨即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喔,去鎮外蹓蹓戰馬散散心」。
程老頭剛抱著刀匣下車,一聽這話急忙一轉身,將刀匣放在車上假裝整理著,兩隻耳朵卻豎著,一直注意著楊凌等人的動靜。
楊凌牽著馬,站在侍衛叢中,邊走邊和封雷低聲說著話。他並沒有解釋和紅娘子如何相識相愛,因為其中許多事不足為外人道,而且一旦詳述,必然提起楊虎背義殺死義兄弟的事,楊虎已死,有什麼罪孽也隨他埋入黃土了,這時再說來給人聽未免不厚道。
他一邊詢問著山中這兩天的情形,一邊對他講解著自己的安排,封雷面上平靜,心中卻是如巨浪洶湧,楊凌的話有幾分聽在耳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多年的單相思那也罷了,一直默默地積壓在他的心裡,沉澱、積累,或許就這麼深埋一輩子。可是與紅娘子重新遇見,並且並肩作戰,又耳聞她與楊虎的失和,直至楊虎身死,那種用理智強行抑壓下去的渴望迅速發酵膨脹起來。
環顧白衣軍上下,唯一般配紅娘子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封雷本以為自己早晚能抱得美人歸,這美夢也不知做了有多久了,誰會想到憑空又殺出一個楊凌來?
楊凌的相貌、身世、官職、地位,任何一樣,都遠非他所及,他拿什麼和人家爭?封雷的心象油煎一樣,嫉恨、痛苦、失望交織在一起,五味雜陳,那種苦澀實是一言難盡。
兩個人各懷心思,邊談邊走,絲毫沒有注意路旁正在車上翻騰一個下人。眼見得威國公在一隊親兵簇擁下走過去了,程老頭兒機警地掃了一眼左右,悄然啟開匣蓋,抽出一柄鎧亮的牛耳尖刀掩在袖子里,然後把刀匣向車內一塞,若無其事地跟在了後面。
出了軍營,楊凌等人翻身上馬,沿著林間道路緩緩馳去,程老頭兒四下一撒摸,捂著肚子象是在找解手的地方,隨即便向旁邊一片楊樹林走去,進了樹林避開崗哨士兵的目光,他立即快步如飛,自密林中直插下去,取近路截向那條曲折的道路前面。
林中道路狹窄,侍衛們排成了一字長城,並行最多只有三馬,楊凌和封雷並轡而行,神思迷亂的封雷不知怎地,心中忽地閃過一絲邪念,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間鋼刀:「
只要抬手一刀,楊凌就得身首異處,後邊一共只跟來不到二十名侍衛,沒有人是我對手,全殺光了栽在李福達身上便無人會懷疑我。朝廷還需要我們為之效力,我們照樣可以出關去,就算鶯兒傷心,一年兩年後也該淡漠了,那時我若向她求親……一定能成功的,一刀!我只要一刀!」
封雷殺人無算,刀出無悔,還從來不曾這麼艱難,可是現在心裡不斷地催促著自己拔刀,偏偏那刀就象灌了鉛似的牢牢嵌在刀鞘內,休想拔出一分。
馬蹄踏踏,他的心也象那紛亂的馬蹄,再也難以平靜。林中的樹木沒有人修剪,常有枝椏探出,楊凌已不再交談,專註地看著前方,縱馬輕馳,放鬆著身體,根本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封雷竟對他起了殺機。
封雷心中天人交戰、掙扎不已:是昧下良心除去情敵,還是放棄唾手可得的佳人?這取捨竟是那樣的艱難。
前方左側林木漸稀,一條小河,流水潺潺,野草和蘿蔓支起一人多高的綠色屏障,右側已經傾斜向上,綿延到一座山上。樹木一稀,涼風便起。儘管林中山風習習,可是封雷額頭還是緊張的沁出汗來。
他低著頭、咬著牙,心中正拿不定主意,路旁樹上一聲大喝,一道人影忽然兀鷹般飛躍了下來,封雷習武多年,警覺已成習慣,陡聞厲喝,掌中艱難半晌不曾拔出的長刀已嗆地一聲躍然掌心,宛如一泓秋水橫於長空。
他猛抬頭,看到一個青巾蒙面者,手執一柄牛耳尖刀,避開前方開路的六個侍衛,正向楊凌箭一般刺來。那身手矯健異常,顯然是個武功極高的練家子,這樣快的身法,這樣突兀的襲擊,這一刀下去,楊凌斷無生理。
須彌世界,藏於芥子;靈台寸心,彈指百年。剎那驚魂,唯一快得過那柄尖刀的,大概就只有人的心了。封雷手中的刀本已欲象閃電一般劈下,卻忽然停了一停。
那人對楊凌志在必得,身形投射極快,而且他似乎也沒料到侍衛之中有這樣的用刀高手,身在空中,根本無法變幻身形,封雷這一刀只要出手,便能將他斬為兩截替楊凌解厄。
可是封雷攥緊了長刀,臂上結實有力的肌肉都繃緊了起來虯結如龍。他的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如釋重負的念頭:我不能殺他,那樣我一輩子面對著大小姐也於心不安,更對不起天地鬼神道義良心,可是我可以不救他?只慢一分,我『措手不及『,只要慢了一分……
封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眼看著驚聞喝殺的楊凌驚訝抬頭,把他的咽喉暴露在那柄刺過來的牛耳尖刀前面;眼看著前方的六名侍衛聞聲勒馬回頭,一時驚怒喝罵,拔刀向回反撲;眼看著那持刀的青衣蒙面人義無反顧地撲向楊凌,一副哪怕萬箭攢心,也要搶在前邊割斷楊凌喉嚨的冷厲模樣。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可是在封雷的眼中,一切的一切,都變得似乎那麼緩慢,他可以看清陽光映在刺客刀鋒上的那一抹寒芒,可以看清風掠過那蒙面人的衣袂發出的微微擺動,可以看清搶下馬來揮刀狂撲而來的侍衛腳下捲起的塵土,看清楊凌臉上因驚駭而肌肉扭曲的線條。
寒芒颯颯,直指咽喉,血濺五步,只在須臾之間。
鬼使神差般的,封雷的刀挾著一片風雷,霍然出手了。
忘情的一刀出手,斬斷了他最後一絲妄念。
刀已來不及劈向刺客,徑直迎向那柄短刀。「鏗」地一聲響,那刀帶著一線寒光,飛的不知去向,刺客被震得凌空倒翻,落地後踉蹌退了兩步,驚聲道:「封雷?你降了朝廷?!」
封雷愕然望去,盯著那雙熟悉的眼睛,聽著他的聲音,也是一聲怪叫:「程二叔,你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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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
李福達把頭一搖,堅決地道:「斷無可能!」
他想了想道:「井徑驛的守衛原本就很森嚴,如果皇帝真的在這兒,內部防衛必然更加嚴密,從裡邊出來容易,想進去難如登天,刺客怕還沒到欽差行轅,就已被楊凌的三千鐵衛團團包圍了」。
「那麼,我們難道坐視這個好機會從我們手裡溜走不成?」
江南雁有點坐立不安:「教主,您常說要懂得看準機會、把握機會,這就是個最好的機會啊。皇帝若遇刺,楊凌必然完蛋。皇帝無嗣,各路藩王必然虎視耽耽。
當此時刻,寧王在南方揭竿而起,我們的香軍在北方與之應和,則天下唾手可得呀教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教主,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慢來慢來,要沉住氣,呵呵呵」,李福達沉著地說著,可是正在斟茶的手卻在發抖,以致那茶水微微晃動,險險灑出小小的茶盅。
「首先,我們得搞清楚,皇帝是不是真的又重施故伎混入軍中來戰場遊玩,皇帝如果在此,必然有許多蛛絲馬跡可尋。但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萬萬不可輕易動手,這是成則謀國、敗則喪命的大事啊」。
說到這兒,李福達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繼續道:「用行刺的法子,除非他肯走出來,可是經過白登山之圍的教訓,楊凌身負重責,斷然不敢這麼做的。我現在回想楊凌今日說的話,他說要生擒活捉白衣匪首領,開慶功宴為我們向皇上請功,這話值得商榷。
如果皇上就在軍中,聽起來就順理成章了。可是我們又不能等到那時再動手,以你我的武功如果猝起發難,倒是能在酒宴上殺了皇帝,但是我們脫不了身,要想殺得了皇帝又能全身而退,唯有……唯有發動我們的人馬,陣前兵變!」
江南雁動容道:「如果這樣,我們的勢力等於全部暴露在他們面前了。如果不成功,豈非滿盤皆輸?如果成功,必然也成眾矢之的,沒有寧王及時響應,僅憑我們的人馬,或許退進太行山去還能保全實力,要取天下又如何辦到?」
李福達的目光閃爍著近乎瘋狂的目光,徐徐道:「成大事者不但要審時度勢,還要有決斷的魄力。我當然得先弄明白皇上是不是真在軍中,才能決定下多大的賭注。如果是真的,只要殺了他大局便定了,靜若處子,動如脫兔,這樣必勝的機會豈能放過?」
他說到這兒,忽地住口不語了,握著茶杯靜靜半晌,李福達才緩緩道:「我的計劃是這樣,先查明皇帝在不在軍中。不在,則萬事皆休,我們繼續隱蔽,等候更佳的起事機會。如果小皇帝就在楊凌的行轅里,那麼……」。
他伸出一指,說道:「第一,發動我們所有的力量,傾全力一擊。富貴險中求,雖然我做事一向謹慎,但是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刻,必須全力以赴,有進無退,要捨得下本錢。」
「第二,行動之前派人下江南,通知寧王立即起兵。只要我們這裡一發動,不管成與不成,我們都沒有退路了,不可能繼續隱藏下去,必須要由寧王起兵來響應。
如果我們成功,京師大亂,群龍無首,那時肯來圍剿我們的兵馬不會有多少。燕王靖難時,站錯了隊的大臣死的有多慘他們心中有數,子弟為奴,妻女為妓,累世不得翻身,這樣可怕的後果,他們不會不考慮。
做忠臣易,只要寧死不降便成了。做忠官卻難,軍中上下誰沒有父母妻兒?皇上已經死了,又沒有子嗣,誰不想為自己留條後路,誰肯跟著他干?那時候全天下的軍隊都會觀望,觀望寧王是否會成功,忠於一個死皇帝的人決不會太多的。
所以,最好的情形,是我們能夠除掉正德,那麼只需堅持一段時間,寧王起兵的消息一進京,我們就能馬上扭轉形勢,轉守為攻,大業指日可期。
第二種情形,是我們未能殺死正德,那麼就只有退進山去,等候寧王發兵,然後南北應和,共謀江山。那樣的話,就要打一場苦仗了,勝敗實難預料。一旦失敗,我們就得隱姓瞞名,從頭做起。危險是有,付出是大,可是這樣的機會難得呀」。
「所以,我必須首先弄清皇帝到底在不在?」李福達握拳在桌上輕輕一捶。
「派人進京打探么?」江南雁問道。
「來不及了,一來一回光是搭在路上地時間就得十多天,京里的消息送回來時,只怕戰事早已結束,我們已經被打發回太原了」。
他這一提白衣匪,江南雁忽地想起那天對李福達的提議,忍不住又道:「教主,那日在山上,屬下曾向您提議收服紅娘子為己用,教主擔心引起朝廷懷疑以致前功盡棄,未予允許。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候,只要皇帝在此,那麼我們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招攬紅娘子這五千身經百戰的騎兵,都會大大增強我們的實力呀」。
「等等!白衣軍!」李福達右手食中二指豎並如劍,猛地一揮制止了江南雁的話,他舉手當空,似乎想起了什麼,過了許久,忽然呵呵笑起來:「紅娘子!對呀,我怎麼忘了還有紅娘子可以利用?哈哈哈哈」。
李福達興奮地道:「借勢而行,借勢而行啊!霸州山賊能為我所用、關外的韃子能為我所用、白衣軍能為我所用、江西寧王能為我所用,紅娘子為什麼不可以?我李福達最擅借勢而行,從來如是。這一次本以為要完全憑自己的實力去一搏了,上天偏偏又給我派來了紅娘子,她現在已是窮途末路,又與朝廷有父、夫的血仇,必能為我所用,哈哈哈」。
他忽地笑聲一收,雙手據案緩緩壓向江南雁,斷然道:「南雁,你自看顧本部時刻等我消息。我回去後,取『焦尾琴』、『孟德劍』以贈楊凌,旁敲側擊探察皇帝消息,只待得到證實,我馬上入山去見紅娘子」。
「見紅娘子?*她的人馬襲擊欽差行轅?」
「借刀不一定要用來殺人,也許是為了做菜」。
李福達詭譎地一笑,難得幽默了一把,說道:「我已有了一個縝密的計劃,只要確認正德在行轅,那麼在紅娘子的配合下,我就有百分百的把握置其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