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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舉了刀片,我背對著坐上那烏鴉的小腹,抓起那團物什正準備落刀,忽聽得背後平地驚雷一聲怒叱:「大膽!」   這樣一個夜闌人靜的曼妙夜晚炸出這樣一個不甚和諧之音著實驚悚。   我被震得跌落地上,手上刀片險些割破了手。   只見那烏鴉赤條條地從我的塌上坐起身來,一雙吊梢眼兒精光迸射睨視著我,這樣被人俯視頓時讓我覺著十分沒有氣魄,於是收了刀片站起身來,方才堪堪勉強能夠與它平視,心裡慨嘆:不愧是只得了仙道的烏鴉,連個子都長得堪比老胡庭子里的甘蔗。   不免又思及自己修了四千年道行卻無甚長進,到如今還是個人界十歲孩童的模樣,比起只有一千年道行的連翹看起來還要稚嫩許多。彼時我尚且不知自己並非是個普通的葡萄精。   我這廂為自己的身量深以為恥,那廂烏鴉卻已凌厲地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透,開口便叱問:「下立何方小妖?」雖是寸縷未著,那威嚴架勢卻頗是壓人一頭,我方第一次意識到氣勢和衣裳是沒有半分關係。   不過我雖道行淺薄,卻好歹是個以修仙為崇高奮鬥目標的堂堂正正精靈,被一隻烏鴉喚作「小妖」著實讓我悲憤了一把。   轉念一想這烏鴉方才幾近將死,得了我一滴蜜釀便恢復得完好如初,對於自己釀的蜜功效如何我尚有自知之明,足見得這烏鴉道行匪淺,我若與它鬥法定是慘敗,更莫提及我方才欲取它內丹精元,若讓它知曉,只怕今日便是我化作春泥更護花之時。   醞釀一番,我擺了個和善謙恭的表情道:「道友喚我『恩公』即可,行善不留名乃我水鏡精靈之優良傳統。」   此番話一來與它說明我乃它的救命恩人,呃~雖然我本意是為了救它後將它吃了,不過,殊途同歸、殊途同歸嘛,總歸是救了它的。它自然不能將恩人給法滅了。二來是提點提點它,我乃精靈一族,實非它口中的小妖。   「恩公~?」那烏鴉似笑非笑涼涼看得我一眼。   看得我心驚膽顫,以為敗露,不過仍是強裝作一副坦然樣子道:「可不就是。道友今日墜在我園中,負傷甚重,為延得道友性命,我便將自家秘制之花釀整壇傾與道友,復又與道友渡得氣來,道友方才醒轉。」蒼天可鑒,除了「整壇」二字,字字屬實。   那烏鴉卻突然粲然一笑,雖然絢爛堪比滿園桃花盛放,此時看來卻頗是有些觸目驚心之意,幽幽開得口來,「道友適才揮刀莫非亦是為了救我性命?」   我鄭重思忖了一下,憐憫地掀了條絲被覆在它身上,「我看道友衣衫襤褸,原想替你更換衣裳,卻不想瞧見道友小腹下長了個瘤子,雖說身殘志堅未必不是好事,然終究與常人有異,我既救了道友,自然好事做到底,故而想替道友將那瘤子剜下。」   話畢,那烏鴉臉色一陣古怪,青白轉換,好不奇怪,上上下下又將我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女身?」繼而又說:「既是女身,難道不曉得男女有別?如此放肆成何體統!」頗有些怒意。   這下我倒不知如何應對了,我只曉得有個花、草、樹、木、人、魚、鳥、獸之分,倒從未聽聞有個什麼男、女之別,很是疑惑。之後有一日,老胡聽我說了這事之後很是悲憤,眼淚汪汪地控訴:「我便是男子身,小桃桃怎生可說從未見過男子!」我不甚在意地安撫他:「我以為但凡胡蘿蔔便長得你那個樣子。」老胡捶胸頓足。   就在我迷糊震撼地四千年來第一次知曉了自己是個女子,而世上還有另一個種屬叫做「男子」時,那隻號稱自己是男子身的烏鴉捏了捏我頭上的髮髻,道:「看在你年紀尚小,又生在這天界蠻荒之外,且不與你計較。」   我憤憤然正待辯駁,那烏鴉卻念了個訣將我現了原形,我一個沒站穩在床沿滴溜溜滾了一滾,那天煞的烏鴉卻興味盎然地用指尖將我夾了起來,「我道是什麼,原來是個小葡萄精。」   看他兩片薄唇在我面前一張一合,我突然想起老胡的話:「你我這樣的果子精、果子仙本就稀少,沒得一出去便要被吃了。」我顫巍巍地閉上眼睛,老胡啊老胡,出師未捷身先死,我如今尚未出得水鏡便要被只烏鴉給填了肚子,且容我先行一步。   閉眼睛的後果就是,閉著閉著一不小心就給睡過去了。   待我酣暢淋漓睡醒過來,卻見得眼前一片漆黑,怎的還沒天亮,又覺得一陣泰山壓頂,心道:莫不是已入了那烏鴉的五臟廟內,我若此時變回人身,不知會不會將它的肚子給撐開。   說變就變。   化作人身後眼前頓時一片豁然開朗,卻不是我將那烏鴉的肚子給撐開了。原是那烏鴉不知何時又變作鳥的樣子,張了翅膀睡在我床上,適才正是他的羽翅將我壓住。   原來,烏鴉是不吃葡萄的。我甚是寬慰。   想起昨日尚未將奏請遞與長芳主,我便預備再往結界去。   將將走到門邊,聽得背後一個流水濺玉的聲音道:「你且與我備了早膳來。」卻是那烏鴉醒轉過來化了人身,慵懶地倚在榻旁。聽他那口氣想是使喚人使喚得十分習慣了,可惜我卻從來沒有被人使喚這樣的不良習慣。   但是,最最討厭的便是這個「但是」。他法力比我高強,昨夜隨便念個訣就將我現了形,開罪了他大抵於我是沒有好處的。   於是,只有含淚飲恨出了門去,背後還聽得一聲:「速去速回。」   但是,又見但是。當我將那好不容易尋來的吃食遞與那烏鴉時,那烏鴉臉色又如昨日一般青白交錯變換了一番,嫌惡一推,「你自己吃吧。」   我低頭看了看那一整碟爬來扭去的蚯蚓,覺得無甚不妥之處,「烏鴉不都是吃蟲子的嗎?」枉費我將後院整整刨了一遍才找出這幾隻蚯蚓勉強湊得一盤。   這回烏鴉的臉色更豐富了,赤橙黃綠青藍紫輪番交替過後,總算開得口來:「你這小妖,誰與你說我是烏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