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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曾下雨

所屬書籍: 雪中悍刀行
    江湖大宗師有意氣之爭,人間帝王則有氣數之爭。     很湊巧,這條小街上不期而遇的敵我雙方,雖然都不是一國君主,但年輕宦官依靠汲取離陽趙室的氣運而孕養天人境界,徐鳳年作為北涼徐家嫡長子,與離陽王朝的興衰存亡更是牽連極重,故而雙方兩者兼備。     通向如意驛館的街道是南北向,此時糜奉節樊小柴兩位拂水房大諜子和老宦官趙思苦,分別位於東西向的街道盡頭,年輕宦官站在路口-交匯處的水井旁,陳望徐北枳在驛館門口一坐一站,只能依稀透過陰沉雨幕看到年輕宦官的模糊身影,暫時無法發現徐鳳年的蹤跡,他們只看到井口中湧出一條粗如合抱巨木的水龍,在年輕宦官身邊高高躍起,然後迅猛撲殺而去,龍身極長,彷彿沒有盡頭,不斷從水井中噴涌而出。     徐北枳笑問道:「青龍出水?這位宦官與人貓韓生宣什麼關係?」     陳望皺眉深思,並為言語。     徐北枳緩緩起身,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如此反覆,呢喃道:「這方天地……有些古怪。」     陳望輕聲道:「道教佛門自古既有方丈之稱,相傳在那方丈之地,分別成就三清聖地和西天佛國,身在其中,各有無上神通,如同大將坐鎮沙場,料敵先機,早早擁有天時地利。」     徐北枳憂心忡忡道:「照你這麼說的話,姓徐的傢伙明明在自家地盤上,反而被那個宦官奪走優勢?」     陳望答非所問,「小街之上並非便於大隊戰馬馳騁的地方,為何會有如此濃密沉重的馬蹄聲?」     徐北枳站起身,舉目望去,「你別誤會,姓徐的傢伙還不至於這麼陰險算計於你,更不會興師動眾地調動幽州騎軍。何況到了他們這種玄妙境界的武道宗師,還需要世間騎軍助陣?根本沒有意義。」     陳望點了點頭。     小街之上,就在徐鳳年即將與那條水龍撞在一起的時刻,臉色陰沉的年輕宦官嘆息一聲,伸出手掌,不知為何重新按住井口軲轆。     剎那之間,天地之間再無雨幕,原本昏暗天色好似清明了幾分,如同光陰倒退。     徐北枳發現自己依舊坐在門檻上,陳望晃了晃手中酒壺,明明已經喝光的綠蟻     酒,竟然還剩下小半壺。     糜奉節滿臉茫然,樊小柴低頭望去,衣衫完整,並無半點損毀。     年邁宦官趙思苦更是站在街面干涉的那一處盡頭,一頭霧水。     而徐鳳年不知何時「重新」坐在了井口上,好似從未起身,從未與年輕宦官在雨中激戰。     老話說雷聲大雨點小,這次則乾脆是雷聲大沒雨點。     但事實上又絕非如此。     例如徐鳳年腰間那柄涼刀,的確已經是支離破碎。     年輕宦官臉色複雜,冷哼一聲。     徐鳳年微笑道:「就知道你不敢拚命。」     年輕宦官疑惑道:「你何時知曉這一切都是在我神識之中?」     徐鳳年抬頭看著天色,感慨道:「下雨之時就有些察覺到不對勁,真正想明白,還是從我街面上抓起一把雨水的時候。」     年輕宦官板著臉道:「你被拓跋菩薩重傷,我與你交手,自然不會佔這份便宜,在這場雨幕之中,原本無論戰況如何慘烈,到最後你只會損耗神意,而不會真正傷及體魄。」     徐鳳年沒有說話,轉頭看著這位手掌緩緩從軲轆上挪開的離陽宦官,笑意玩味。     年輕宦官冷笑道:「年輕皇帝並未授意我與你分出生死,他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仍然沒那個資格,我也沒這份無聊心思。」     徐鳳年站起身,點頭道:「此時此刻,恐怕就算我把脖子伸到太安城給趙篆隨便砍,他也不敢殺。」     年輕宦官隱約有些怒意,「既然如此,你為何依舊要驅策那些北涼戰死英烈的殘留魂魄?怎麼,向我耀武揚威?」     徐鳳年淡然道:「如果不是如此行事,你捫心自問,將來事態會如何?北涼打輸了,自然是萬事皆休,影響趙室的徐家氣數不復存在,那麼不管我死不死在關外的涼莽戰場,你多半就要再次離開太安城來斬草除根。若是僥倖打贏了,不管離陽龍椅還是不是趙篆來坐,你都會寢食難安,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必然將我徐鳳年除之後快。」     年輕宦官訝異道:「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將壓箱底的本事擺在檯面才對?你我現在心知肚明,在太安城,你贏不了我,所以就殺不掉趙姓皇帝,在北涼,我贏不了你。一旦我主動出城,你勝算更大,為何要讓我生出戒心?一旦我死了,這天底下,就真再沒有誰能夠成為你的厭勝之人。到時候你豈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真正做到心意順遂?」     徐鳳年笑容燦爛,給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既見君子。」     年輕宦官啞然失笑,「我將你徐鳳年與張巨鹿曹長卿等人一同視為君子,難道你就真的如此待人以誠?」     徐鳳年搖頭又重複道:「既見君子。」     年輕宦官先是不解,隨即恍然。     我見你徐鳳年,既見君子。     你徐鳳年見我,既見君子。     君子之交,君子之爭,都不以朋友或是敵人身份而改變初衷。     這既是本心,也是某些人的立身之本。     北涼戊守西北國門,初衷自然不為離陽朝廷,不為中原百姓,那麼不管真真切切受到北涼恩澤的離陽廟堂如何百般刁難,中原如何視而不見,北涼又豈會因此而改變初衷?     年輕宦官自嘲道:「我一個與你天生敵對的閹人,也能夠成為你心目中的君子?」     徐鳳年習慣性雙手攏在袖口裡,輕聲道:「能夠認同我認同之人,那就是同道中人。在我看來,一個人受限於身世學識和陣營,因此認知自然各有不同,但世間有些底線就是一樣的,比如要明白好     壞是非,即便你正在做惡事,卻也應當明白自己所行之事絕非問心無愧,又比如某人經歷坎坷,歷盡磨難,自覺天地不公,卻也不當將滿腹戾氣向世間所有人發泄,草木向陽生長,是天道使然,無可厚非,可人立於天地間,自有人間規矩要遵循,儒家提出恪禮,既是禁錮,也是捷徑。」     年輕宦官點頭道:「歸根結底,就是講道理三個字,儒家聖人曾言『從心所欲,不逾矩』,何嘗不是一種真正的順心意?我曾經在宮中遍覽呂祖首倡三教合一的文章以及歷代儒家先賢用以安身立命的著作和其餘兩教聖人的宗旨闡述,儒釋道三教根祗,其實殊途同歸。」     年輕宦官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千猜萬想,我都沒有料到會與你這位敵對藩王聊這些空泛道理。」     徐鳳年也跟著笑起來,「如果北涼僥倖打贏了北莽,以後你我之間恐怕還會有一場見面。」     年輕宦官嘆息一聲,「希望只是分勝負而不是分生死吧。」     徐鳳年感慨道:「其實很羨慕那些既願講理又能順意的人。」     年輕宦官笑道:「當真有這樣的人物?」     徐鳳年點了點頭,「有啊,北涼劉寄奴,薊州衛敬塘。」     可惜都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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