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數風流人物
飛狐城初聽那姓董的竟然要封城,恨不得去這個死胖子身上剮下肉來,不過雷聲大雨點小,沒過多久就重新開城,老百姓都想著肯定是澹臺長公子與董胖子暗中角力佔了上風,愈發不信澹臺長平會在門口被一名女子避退落馬。
徐鳳年沒有急於出城,而是登上城牆遠遠看著有士卒持矛不得靠近的掛劍閣,因為陶滿武,過早與董卓牽扯上關係,已經打亂算盤,匆忙離城自然不妥,但打腫臉硬頭皮逗留城內,更容易雙手送上把柄,徐驍要自己找尋那個北涼軍舊將,只能暫時擱下,兩害相權取其輕,算是聊以自嘲,到底還是有些遺憾的。
徐鳳年正想轉身走下城頭,一名躺在牆垛上酣睡曬太陽的邋遢漢子呢喃了幾聲,一個側身翻滾就要墜下城牆,所幸是往牆內摔,徐鳳年也就不幫忙,摔醒的醉酒漢子第一時間不是慶幸餘生,而是去小心翼翼撫摸腰間懸掛的酒葫蘆,這才抬頭茫然四顧,見著了陌路相逢的徐鳳年,無動於衷,滿臉絡腮鬍子的酒鬼靠著牆頭,仰頭灌了一口烈酒,哼了一曲北涼腔的霸王卸甲,悠然自得,一名身材高大卻傴僂的僕役裝束漢子小跑上城頭,手裡捧了壺酒,見著徐鳳年,擦肩而過時頓了頓腳步,默不作聲給主子空蕩大半的酒葫蘆舊壺裝新酒,奴僕是個面目可憐的鬥雞眼,半醉半醒的漢子懷裡掏出一把柄上鑲嵌明珠的匕齤首,自顧自颳起滿臉鬍子來,一邊忙碌一邊斜眼看著徐鳳年,騰出手來指了指掛劍閣,罵罵咧咧道:「小後生,瞅啥瞅,老子當年帶了兩柄劍到飛狐城,一柄燭龍掛在閣內,一柄賣給城牧府掙了黃金千兩,你憑啥用那看酒鬼的眼光看老子?」
僕人是個啞巴,看主子口型,就知道又要闖禍,趕忙轉身朝徐鳳年作揖致歉。徐鳳年笑了笑,等酒鬼颳去鬍鬚,細細眯眼,難怪當年賣劍作畫能在風齤波樓樓頂高眠數年,若是衣衫整潔,當年肯定是個風流倜儻的男子。事出無常必有妖,徐鳳年臉色照舊,悠悠然打量著這個能讓喜意這般出彩女子都念念不忘的青樓狀元郎,酒鬼收回匕齤首,長嘆一聲我不負丹青丹青卻誤我,再灌了一口燒酒。徐鳳年沒心情兜圈子,直截了當問道:「是在等我?」
好似聽到笑話的酒鬼瞥了一眼奴僕,哈哈大笑道:「小娃兒口氣忒大,老子在這睡得舒舒服服,你找老子還差不多。」
徐鳳年死馬當活馬醫,平靜道:「有人要我捎一句話,你聽得懂就算,聽不懂就當醉話,大可以左耳進右耳出。既然是你帶出來的卒子,拉了屎就得你回去擦屁股。」
颳了鬍子還是皮囊十分優秀的漢子白眼道:「你小子腦袋有毛病吧,老子哪次拉屎不擦屁股了?滾滾滾,晦氣。再不滾,老子一身劍術還在,隨手取了掛劍閣的燭龍,一劍就讓你見閻王爺去。」
徐鳳年查探過氣機流轉,主僕二人都稱不上隱士高人,酒鬼勉強超出常人,至於那名鬥雞眼僕役,更是稍遜常人,上不得檯面。徐鳳年笑著走下城頭,牽上劣馬,離開飛狐城。回望一眼,沒有醉鬼,只有鬥雞眼奴僕傴僂著站在那裡。始終靠牆坐在地上的酒鬼抹了抹臉頰胡茬,自言自語了一番,見沒有搭腔,抬頭看到僕人站著默然遠眺,酒鬼自嘲道:「忘了你是又聾又啞。當年本公子被仇家追殺,一路北奔,逃竄邊境,若非見你還有些銀錢,才不樂意互稱主僕。」
酒鬼懶洋洋問道:「為何要我今日睡在這城頭?」
一個沙啞聲音響起:「連我這等廢人都察覺到有劍氣臨近。北莽有這等劍境的劍士,想必應該是棋劍樂府府主這般的人物。」
酒鬼嚇得手腳抖索,瞠目結舌問道:「你能說話?」
身形傴僂的僕人依舊眺望遠方,伸手撫摸著臉皮,平淡道:「自封竅穴而已,算是我吳家最上乘的枯劍法門,當年與李淳罡一場比劍,偶有所悟,再者憤懣於大將軍的不做皇帝,就心灰意冷,安心練枯劍了。我吳家先祖曾九劍破萬騎,有斷劍四柄遺落北莽,就想著來這邊看一看。否則以你不入流的劍術,如何能撿到一柄魚蚨一柄燭龍?你當名劍是銅錢,去了趟鬧市就能撿到好幾顆?」
酒鬼顫聲道:「你到底是誰?」
僕役指甲在臉上刻畫,滲出血絲,似乎厭惡這張麵皮,緩緩說道:「枯劍本無情,吳素沾染了情思,哪怕打著入世幌子,劍意也就不純粹了,她當年在皇宮裡的陸地神仙,只是偽境,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否則如何會落下不治病根。」
「北涼王妃?!」
「我姐。親生姐姐。不過我從小與她向來不親,關係還不如她與當年那個在劍山上苟活的鄧太阿。就像我與陳芝豹,遠勝那位親外甥的世子殿下,只不過再不親近,血緣無法否認。這些年我一直在等大將軍,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親外甥親至飛狐城,大將軍啊大將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你不知道我吳起此生最是無情無理嗎?你又如何知道陳芝豹不曾找過我?晚了。」
「你,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數風流,都死於風流。」
這一日,狀元郎醉死掛劍閣,滿城青樓盡悲慟,一同出資厚葬了這位讓無數少女春心萌動的傳奇男子。那些兒女已經長大的徐娘半老俏婦人,則悄悄暗自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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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以北是北莽,北涼荒涼心不涼。
如今幾年涼莽戰事不見波瀾壯闊,大多是一些小股游騎的短兵交鋒,北涼游弩手就成了最讓人垂涎的兵種,能割下幾顆頭顱掛在馬鞍一側返營,老卒瞧見了也要眼熱,別提那些滿腔熱血的新卒。這可是實打實的功勛,做不得假,東線邊境上那些紈絝子弟興許還會做出以殺死平民百姓冒充北莽蠻子的惡劣行徑,北涼軍法嚴峻,絕不敢如此。這一日,北涼一隊游弩手深入馬鰲頭,便與北莽姑塞二十餘名矯健欄子狹路相逢,一場廝殺,互有折損,事後檢查屍體,才知道是董卓麾下的烏鴉欄子,讓滿臉血污的普通游弩手李翰林大呼痛快之餘,也有些後怕,北涼軍制十伍五十人作一標,能當上游弩標長,比較一般軍旅的將校還來得有資格趾高氣昂,李翰林的標長頭兒是一位老成持重的魁梧漢子,披輕甲,馬術精湛,拉弓三石膂力超群不說,還可雙手挽弓射殺,只不過唯一的毛病就是再沉穩的性子,見著了北莽人就兩眼發紅,犯了許多軍紀,數次被貶官降銜,否則早就成了將軍,沉默寡言,只是每次手下提及他被大將軍親手鞭打的事迹,中年漢子才會咧嘴笑笑,標中李翰林這些游弩手都知道這是標長的軟肋,犯了錯,只要念叨這個,標長也就樂呵心軟了。
手臂被劃開一大條深可見骨傷口子的李翰林騎在馬上,屁股邊上拴了一顆北莽欄子的頭顱,馬背一側鮮血流淌。這次小規模戰役,己方陣亡了三人,全殲了對方,三具袍澤屍體分別掛在標長和兩名副標長馬背上,這是軍中雷打不動的鐵律,北涼沙場馬革裹屍還,最重一個還字上,只要活著的有一口氣在,在不耽誤重大軍務的前提下,都要帶著陣亡袍澤同歸。李翰林瞥了一眼身邊那新兵蛋-子,刮目相看,這傢伙叫陸斗,是個面相古怪的重瞳子,入他們這一標沒多久,馬背上懸了三顆烏鴉欄子的腦袋,可想而知戰力是如何生猛了,原本以李翰林為首的游弩手都不喜歡這個脾氣不好的新卒,不過這趟肩並肩殺敵,就身後那個連打罵過陸斗的李十月的都扭扭捏捏認了錯,這姓李的老爹是北涼從三品武將,在整個北涼只不要不碰到一流公子,也算是橫著走的貨色了,家裡爹娘叔伯,再往上推一個輩分,都是斗大字不識,當初生下他,為了姓名一事鬧得天翻地覆,請了無數名士儒生都覺著不滿意,嫌拗口,後來家裡老爺子大腿一拍,說生在十月就他媽的叫十月,如此一來,整個文盲家族就沒了異議,讓那些幫忙取名的讀書人都腹誹不已。
李翰林所在這一標游弩手,大抵都是李十月這類將種公子哥,只不過大多不如李十月那般顯赫,但不興談及自己父輩家世榮光,李十月就成了孤立異類,很不討喜,庶族白丁的陸斗進入標內,當天就跟李十月起了衝突,當初李翰林這些人都冷眼旁觀,不偏袒任何一方,見陸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孬種架勢,就都有些白眼,心想你小子再不濟能成為游弩手好歹有些骨氣好不好,沒料到這次真刀真槍與久負兇悍盛名的烏鴉欄子捉對廝殺,陸斗這悶葫蘆不吭一聲就宰了三隻,還替李十月擋下刁鑽一箭,李十月這個其實沒多大壞心眼花腸子的紈絝,也就真服氣了,如此一來,李翰林對李十月也高看一眼,這哥們雖說還殘留了一些紈絝習氣,但也不算過分,比起那些連北涼軍都不敢進入更別提成為游弩手的北涼將軍後代,實在是出息了千百倍,此時李翰林在與游弩手插科打諢,說他小時候總與家中兄弟打架,老爹不知從哪裡聽來一個人多力量大的道理,要讓他折筷子,不曾想自己力氣大,一口氣折光十來根筷子,把道理沒能說出口的老爹氣得不輕,一氣之下就請了位有真本事的武教頭,而不是讓他舞文弄墨,真他娘是萬幸萬幸。
李翰林聽著李十月那句要老子讀書比挨刀子還難受,覺著好笑,深有同感吶,心情也就越發舒朗起來,當初鳳哥兒說讓自己從軍入伍,果然是好事,只不過估計這位貴為世子殿下的好兄弟也想不到自己會成了一名游弩手。
李十月從後頭拍馬趕來,嘻嘻笑道:「翰林哥,入城時借用一下蠻子頭顱,行不行?也就讓我威風威風。」
李翰林笑罵道:「去跟陸斗借,那小子割了三顆,老子才一顆,借你了自己咋辦?」
李十月無奈道:「才與他低過頭認錯,沒這臉皮去借啊。再說了咱們哥倆都姓李,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李翰林嚷著去去去,轉頭大聲笑道:「陸斗,李十月說要跟你借顆莽蠻子的腦袋好去抖摟威風,借不借?」
陸斗平靜道:「一顆不借。」
李十月苦著臉,連標長與副標長們都哄然大笑。
陸斗扯了扯嘴角,淡然道:「借你兩顆。」
李十月縱馬返身,恨不得抱住這冷麵冷眼卻熱心腸的傢伙,「陸斗,回頭你就是我親哥了,到了陵州,帶你逛遍所有窯子!」
李翰林打趣道:「逛窯子算什麼,你不是有個總被你誇成沉魚落雁的妹妹嗎,乾脆認了這個妹夫,以後別說借用兩顆蠻子頭顱,借兩百顆都在理。」
李十月豪氣道:「成啊,陸斗,要不這事就這麼說定了?」
陸斗不客氣白眼道:「滾你的卵蛋,就你這寒磣樣子,你妹能好看到哪裡去。」
長相其實一點都不歪瓜裂棗的李十月頓時氣悶,又是惹來一陣爽朗笑聲。
標長發話道:「一幫兔崽子玩意,還有力氣在這兒扯犢子,就不知道回頭把氣力撒在娘們肚皮上?老子見你們這趟都不差,回城就厚著臉皮跟趙將軍求個假,讓你們快活去,不過撐死了也就一兩天時間,誰敢晚到軍營一刻,老子親自拿鞭子伺候你們。」
李翰林來到標長身邊,輕聲道:「標長,我與洪津幾個都說好了,咱們每人送一顆蠻子頭顱的軍功分給三位兄弟,至於賞銀,就全部發給他們的家人。」
標長皺眉道:「擅送軍功,是重罪。李翰林,我知道你小子來歷不普通,身世比起李十月這幾個只好不差,可這事兒要是被上頭知曉,軍法如山,喜事就成了禍事,你真敢?」
李翰林嬉皮笑臉道:「標長當年敢一刀捅死敗後投降的北莽將軍,何等豪邁,我們幾個是你帶出來的卒子,有何不敢?」
標長罵了一聲口頭禪滾卵蛋,一臉欣慰笑容,說道:「你們幾個就別攙和了,我與兩位副標早就說好了,這事兒沒你們的份。你們現在只管安心殺敵積攢軍功,入了咱們標,老子與兩位副標就沒理由虧待了每一位兄弟。」
在北涼軍。
一天袍澤,一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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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山,晨鐘響起。
八十一峰朝大頂,主峰道觀前廣場,當年輕師叔祖成為掌教以後,都是他領著練拳,只是如今掌教不管是飛升還是兵解,都已不在人世,換了一人來打拳,卻一樣年輕。
只比洪掌教低了一輩卻更加年輕的李玉斧。
峰頂煙霧繚繞,數百武當道士一同人動拳走,道袍飄搖,風起雲湧。年輕掌教所創一百零八式,被小師叔李玉斧簡化為七十二式,非但沒有失去大道精華,反而愈發陰陽圓潤,便是初上山的道童,也能依樣打完,毫不吃力。武當封山以後,只許香客入山燒香,山上道觀,不分山峰高低,山上道士,不管輩分高低,只要願意,每天清早晨鐘響,黃昏暮鼓敲,都可以兩次跟隨李玉斧一同練拳,早到者站在前排便是,輩分高如師伯祖宋知命俞興瑞這些老道士,若是遲早一些,也就隨意站在後排打拳,自然而然。不論風吹雨打,峰頂練拳一日不歇。
練拳完畢,李玉斧與一些年輕道士耐心解惑後,與一直安靜等待的師父俞興瑞走向小蓮花峰,來到龜駝碑附近,當年內力雄厚只輸大師兄王重樓的老道士感慨道:「玉斧,會不會埋怨你洪師叔沒將呂祖遺劍留給你,而是贈送給了山外人的齊仙俠?而且這人還是龍虎山的天師府道士。」
李玉斧雙手插在道袍袖口,笑道:「小師叔傳授我這套拳法時,就已經明白說過會將呂祖遺物轉贈龍虎山齊仙俠,也曾問我心中有沒有掛礙,玉斧不敢欺瞞,就實話實說有些不服氣。小師叔就說不服氣好,以後劍術大成,只要超過了小王師叔,大可以去齊仙俠那邊討要回來。不過事先與師父說好,我半途練劍歸練劍,以後若是沒有氣候,師父不許笑話。」
俞興瑞走到山崖邊上,踩了踩鬆軟泥土,笑道:「要是練劍不成,還不許我們幾個老頭子笑話你了?當年咱們這幫老傢伙,除了修成大黃庭的掌教大師兄和練習閉口劍的王小屏,其餘幾個,都沒甚沒出息,唯一樂趣也就是笑話你小師叔了,咦?被咱們發現偷看**了,就去笑罵調侃一通,咦?騎青牛打盹了,就呵斥幾句大道理,咦?念想著少年時代那一襲紅衣了,咱們就樂呵呵嘲諷幾句,咦?今日算卦又是不好下山,咱們老頭兒,就又要忍俊不禁了,其實啊,越是後頭,我與你師伯們,就越是覺著不下山才好,成了天下第一下山做什麼,可到了最後,你小師叔終歸還是下山了。」
俞興瑞感慨萬千,低聲道:「騎牛讀道書,桃木劃瀑布,看那峰間雲起雲落,順其自然,這本該是你小師叔的天道。可騎鶴下江山,劍斬氣運,還自行兵解,讓一名女子飛升,又何來順其自然一說?要是我當時在場,非要拎著他的耳朵痛罵一頓。咱們這些老頭兒不是惋惜什麼武噹噹興不當興的,只是心疼啊。」
李玉斧喃喃道:「白髮人送黑髮人。」
俞興瑞重重嘆息一聲,笑道:「所以你小子別再折騰了,也別有什麼負擔。掌教師弟這一事,別看那幾位師伯這些日子表露得雲淡風輕,我估計他們吃飯的時候都在發獃,虧得我那小王師弟沒在山上,否則十有**要出手阻攔洗象的飛劍開天庭。還有你那宋師伯,這一年都靜不下心來煉丹,愁得不行。」
李玉斧輕聲問道:「掌教師叔既是呂祖轉世,也是齊玄幀轉世?」
俞興瑞笑了笑,「大概是真的,管他呢。」
俞興瑞拍了拍這個親自從東海領上武當山的徒弟肩膀,柔聲道:「你小子隨掌教師弟的性子,能吃能睡,就是天大福氣。」
李玉斧撓撓頭,尷尬道:「以前那世子殿下上山,掌教師叔還能夠鎮著這位公子,我恐怕就只有被打的份了。」
俞興瑞哈哈笑道:「你別聽那些小道童們瞎吹牛,你師叔當年一樣被那世子殿下好生痛打痛罵,世子上山練刀那會兒,你師叔沒少受氣,不過也就虧得他能苦中作樂,咱們幾位那可就是幸災樂禍了。」
李玉斧愕然。
俞興瑞指了指峰外風景,由衷笑道:「掌教師弟就是在這裡一步入的天象,也是在這裡入的陸地神仙。都只是一步之事。」
李玉斧回過神,心生神往,輕聲道:「看似一步,卻早已是千萬步了。」
俞興瑞欣慰點頭:「正是此理。一心求道時,不知腳下走了幾步,忘我而行,方可有機會一步入大道。至於如何才算忘我,師父迂腐刻板,悟性不佳,不敢誤人子弟,但是起碼知道一點,每日辛苦修行,卻不忘算計著到底走了幾步,絕不是走在大道上。這也是小師弟比我們幾位師兄都智慧的地方,我不求道,道自然來。」
李玉斧點頭道:「道不可道。妙不可言。」
俞興瑞緩緩離開小蓮花峰頂,回頭瞥了一眼與卧倒青牛笑著說話的徒弟,會心笑了笑。
既然小師弟是呂祖,那有一句遺言便等於是呂祖親言了。
武噹噹興,當興在玉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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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王府。據說裴王妃一心參禪,久不露面,本就冷清的王府便愈發凄清。
天色陰而不雨,涼而不寒,好似女子欲語還休。
半生在京城半生在襄樊的靖安王趙衡坐在佛堂屋檐下,輕輕捻動纏在手上的一串沉香佛珠。
只有一人與這位榮辱起伏的大藩王相對而坐。
正是那位年紀輕輕的目盲琴師,自刺雙目絕於仕途的陸詡,書香門第,父輩皆是當世大儒,卻因為以直筆寫西楚史書,被屑小之輩鑽了空子,被朝廷降罪,落魄十年,給青樓名妓彈琴謀生,在永子巷賭棋十年糊口,不知為何,時來運轉,不但進入靖安王府,還成為了被父子二人倍受器重的幕僚,便是到今日,從永子巷被帶入帝王家的年輕人仍是覺得恍若隔世,所謂鯉魚跳龍門,萬千尾鯉魚爭得頭破血流,到底才幾尾能跳過龍門?陸詡戴罪之身,能被靖安王趙衡青眼相加,實在是情理之外,意料之外。
趙衡閉著眼睛,轉動拴馬靜心的念珠,淡然問道:「陸詡,可知為何不讓你與珣兒一起入京。」
目盲年輕人搖頭道:「不知。」
靖安王睜開眼,望著灰濛濛天色,笑道:「這些日子讓你隱姓埋名輾轉做了各衙小吏,可曾抱怨?」
陸詡搖頭微笑道:「陸詡十分知足。」
趙衡撇頭看了一眼年輕書生,「你連著二疏十三策,立志要為君王平卻天下事,第一疏立儲、廟算與削藩,珣兒戰戰兢兢被我逼著帶去京城面生,引來龍顏大怒。第二疏共計十策,只言針對北莽的用兵之策,一講北莽兩姓與南北兩朝,二預測北莽分兵意圖,三說敵襲應對,四安邊備馬,五調兵遣將,六說兩遼,七和親,八饋運,九收龍腰州,十滅北莽。龍顏再度震怒,不過珣兒傳密信回襄樊,卻說連那張巨鹿與顧劍棠都十分重視,甚至連素來不喜歡夸人的舊西楚老太師都在朝廷上說了幾句好話,這三人,張巨鹿揀選了饋運來引申大義,為他自己的政改做鋪墊。顧劍棠對收取龍腰州這第九策十分青睞,而執掌門下省的孫希濟更是對兩疏十三策全盤接受,稱讚二疏一出,他們這幫站在大殿上的傢伙都要自慚形穢,將我那冒名頂替的珣兒稱作是經世濟民的大才,半點不輸張首輔。張巨鹿竟是半點不怒,笑言何止是不輸,已然讓他難以望其項背了。這才壓下了皇帝陛下臉面上的怒火,其實本王一清二楚,這二疏十三策,除去當頭立儲一事,犯了逆鱗,他是真怒,其餘十二策,尤其是削藩一策,簡直說到了他心坎上,對於這位兄長,本王實在是太了解了。」
目盲男子輕聲道:「陸詡本意是再過幾年,第七次兩朝戰事塵埃落定,再交出這兩疏十三策。」
靖安王趙衡停下念珠轉動。
陸詡低頭幾分。
趙衡笑道:「你是當之無愧的聰明人,死在本王手中的蠢貨無數,這輩子里,也就你跟一個年輕人看出本王殺人前會按下念珠。不過你放心,我捨不得殺你,殺了你,靖安王府也就垮了一半。我這次殺意起浮,只是陰沉習性使然,並非真有殺心。本王等不到第七次戰事結束,怕賭輸了,陸詡,你心思通透,猜得出本王這句話的含義嗎?」
陸詡咬咬牙,起身跪地後沉聲道:「若是我朝兵敗,十三策猶能讓靖安王府獲利,可若是獲勝,就成了兩張廢紙。如此一來,世子殿下再無世襲罔替的半點可能!」
趙衡哈哈大笑,說道:「起來說話。」
陸詡起身再度坐下。
趙衡輕聲道:「本王的賭運一直不好,當年便那場大賭,就賭輸了天下。所以這才讓珣兒倉促進京,只算是小賭,都說小賭怡情,覺得應該能賭贏。」
陸詡猛然冷汗直流。
趙衡繼續轉動念珠,微笑道:「想到了?對啊,本王若不死,或者說是慢慢老死,這場賭博,我趙衡賭贏了也無用,珣兒成不了靖安王,依然只會減爵一等,降藩王為國公。」
陸詡再度跪下。
間接逼死一位無病無災的藩王,好玩嗎?小小幕僚陸詡有幾條命?
趙衡起身道:「別跪了,本王這輩子其實只想讓一人跪在眼前,他是誰?你我心知肚明,當然不會是你陸詡。」
靖安王親手攙扶起府上清客的目盲年輕人,和顏悅色笑道:「當年那個人靠著堪稱無雙國士的書生荀平,才有今日光景,我們父子有你,想必也不會差多少。走,你看過了靖安王府的光鮮,本王再帶你去看一看一些齷齪。」
陸詡被微服出府的靖安王趙衡帶到城中一棟幽靜私宅門口,走出馬車,依稀看到七大藩王中最為文武雙全的靖安王嘴邊露出一抹苦笑。
輕輕推門而入。
小院中種滿蘭花,一名女子慵懶斜靠著檐下木欄,風姿脫俗。當陸詡見到那張側臉,愣了一下,隨即確認她並非靖安王妃裴南葦後,對於世子趙珣的大逆不道就有些震驚。富貴如世子殿下,金屋藏嬌,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便是有了世子妃,豢養尤物,也無人會視作悖逆之事,只是當這名女子太形似王妃,就有些駭人聽聞了。陸詡立即明白為何靖安王趙衡會說成齷齪事,眼觀鼻鼻觀心,再不去打量那位正怔怔出神的貌美女子。
女子終於醒覺,見著了與世子趙衡有七八分相像的趙衡,立即噗通跪下,嬌軀顫抖,連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趙衡緩緩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握住屋檐下的一串風鈴,默不作聲。
女子淚流滿面,膽顫許久,抬起頭,咬破嘴唇,血絲猩紅,說道:「奴婢不怕死,但懇求靖安王不要責罰世子殿下。」
趙衡鬆開風鈴,輕輕一彈,叮咚作響,不低頭去看這位匍匐在地板上的女子,輕聲冷笑道:「你配與本王說話嗎?」
女子垂下頭,淚流滿面。
靖安王聽著風鈴聲響,緩緩說道:「從你第一天踏入院子,本王就已經知曉,只不過這件醜事對本王來說,不算什麼,珣兒並未逾越底線。」
女子始終顫抖得如同一株風雨中的嬌柔蘭花。
趙衡繼續說道:「如今為了珣兒,你要去死,願意嗎?」
靖安王與陸詡走出小院。
趙衡上馬車前,頓了頓身形,輕聲笑道:「本王以國士待你。」
沒有說話的陸詡彎腰一揖到底。
女子等關門聲傳入耳中,抹去淚水,去首飾盒中挑選了一隻趙珣贈送的珠釵,來到屋檐下,與他一般躺在地板上,抬頭望著那串風鈴。
釵子刺入脖子之前,她凄美柔聲道:「珣。」
靖安王世子趙珣身在京城時,傳出一個與二疏十三策一樣讓天下震動的消息:靖安王趙衡暴斃,死於頑疾。靖安王妃裴南葦殉情自盡。
消息傳入京城,傳聞世子趙珣吐血昏厥。
當天,隆恩浩蕩。
天子下旨,趙珣世襲罔替靖安王。
成為七大藩王中,第二位獲准世襲罔替卻是第一個成為藩王的世子殿下。
趙珣在宮中與皇帝陛下謝恩以後,火速返回襄樊城,見過陸詡以後,披麻戴孝。
夜深人靜,即將成為皇朝新藩王的趙珣獨坐靈堂,面無表情往火盆里丟著一把把黃紙。
守孝結束以後,在屋內讓婢女服侍穿上藩王蟒袍,已是靖安王的趙珣揮退下人,站在房內,十指抓住臉龐,扭曲而猙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捂著臉流著淚低下頭。
若是有人旁觀,世子殿下此時此刻卻是讓人看不懂的表情。
可惜顯貴如新貴陸詡,也只能站在門外,何況他還是個瞎子。
屋內靖安王趙珣。
掩面若泣嘴角翹。
————京城。
女子嫁入帝王家,任你以前是何種身份,就都要身不由己了。
當嚴東吳看到弟弟嚴池集和孔武痴一同造訪,再壞的心情也要好轉,再者嫁給了儒雅內斂的四皇子,雖說這位貴為皇帝兒子的夫君玩物喪志了一些,痴迷於詩畫樂器,但對女子而言,已經是不可以去絲毫抱怨的潑天富貴了。兩人成為夫妻以後,相敬如賓,嚴東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去不開心,所以府上管事婢女僕役,每次見到皇子妃,總是覺得親近和善,暗贊一聲不愧是大家閨秀,原先對於女主子出身北涼的那點芥蒂也就一掃而空。嚴東吳腹有詩書,顯然四皇子也十分滿意這樁婚事,以往與那幫動輒便是二三品大員子孫的狐朋狗友也少了許多應酬交際,今日更是與嚴東吳一起接待了小舅子嚴池集以及那名在京城小有名氣的孔武痴,四皇子素來以沒有架子著稱,今日招待兩名同齡人更是給足了顏面,親自端茶送水,與那書呆小舅子更是不見外的嬉笑打趣,尤為難得的是挑不出毛病的客套以後,主動找了個借口請辭,留下皇子妃與兩人私聊。
嚴東吳以往愛屋及烏和同理的憎烏及烏,對孔武痴的印象不算太好,家族搬遷到京城以後,與身材健碩卻心地單純的孔武痴幾次相談,就有些討厭不起來,尤其是親弟弟起先與京城那幫公子哥不對路,經常吃了暗虧,都是與二皇子關係不淺的孔武痴帶人出頭找回場子,加上嚴孔兩家都是北涼難得一見的書香世族,到了排外嚴重的京城難免要相互幫襯。嚴東吳與弟弟說著一些體己話,說些在京城衙門當差就要心思玲瓏剔透的淺顯道理,孔武痴言語不多,只是正襟危坐在一旁傻乎乎樂呵。
從頭到尾,三人都沒有提及那個名字。
離開富貴堂皇的府邸,依然是四皇子殷勤相送到門口,有始有終。嚴池集與孔武痴一同坐上馬車,孔武痴憨憨問道:「嚴吃雞,你姐兒現在好像還討厭咱們世子殿下,你看都不樂意提起。」
嚴池集臉色黯淡,輕聲道:「現在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孔武痴直話直說道:「嘿,以前還以為鳳哥兒能成為你姐夫呢,那時候我天天后悔自己沒姐姐,嫉妒你嫉妒得很。」
經過一段時日的公門修行,書生意氣逐漸磨去稜角的嚴池集轉移了話題,苦笑道:「聽說翰林去了北涼軍,這傢伙真是喜歡做傻事。」
孔武痴不樂意道:「這咋就是傻事了,爺們不去沙場殺敵,還算爺們?」
嚴池集瞪了一眼。
孔武痴撇嘴嘀咕道:「你就不是個爺們。」
嚴池集踹了一腳。不怕疼的孔武痴連拍都懶得拍,望向窗外,嘆氣道:「真的是想鳳哥兒了,喝再多的綠蟻酒都不管用,就是覺得無趣,根本不是當年那個味兒。」
嚴池集無奈道:「你這就算爺們了?」
孔武痴摟過嚴池集的脖子,打打鬧鬧。
府中,都知道皇子妃養了一隻學舌拙劣的名貴鸚鵡,掛在書房窗口上。
嚴東吳站在窗口,心事只敢說與鸚鵡聽。
四皇子在走廊遙遙見到這一幕,靠著廊柱,雙手交疊枕在後腦勺,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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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遵循前朝古法,中書尚書門下三省高官都要在各自本部輪流當值夜宿,除去上了年紀的舊西楚老太師孫希濟以外,都不可例外,今日首輔張巨鹿便在直廳一位直令吏手中接過直薄,在上頭簽名以後拿走,次日清晨歸還。,直令吏對此也習以為常,並未溜須拍馬一些阿言諛語,在這位權傾天下的碧眼兒成為首輔之前,中樞權臣都以值夜為苦事,極少有二品大臣真正遵循,尤其是那些身份清貴的大小黃門,更是少有到場,掌管直薄的官吏也從不敢多嘴,可張巨鹿當權以後,首次值夜就將幾名黃門郎逐出朝廷後,再無人敢偷懶懈怠。隨著王朝四方海晏清平,這才有了禁中夜半定天下的美譽。
今夜當值,張巨鹿處理幾起緊急政務後,就與恰好也輪到值宿的一位師出同門的老友,國子監左祭酒桓溫一起圍爐煮酒,張巨鹿不好飲酒,在天底下讀書人心中,與上陰學宮祭酒一般地位高崇的桓溫則是無酒不歡,連皇帝陛下都破格准許桓溫值夜小酌,但明言不可酩酊大醉。
國子監左祭酒是個相貌清癯的儒雅老者,打趣道:「碧眼兒老頭,氣色不錯啊。怎麼,靖安王世子殿下趙珣那請高人代筆的二疏十三策,真被你當成了一方救世良藥?」
張首輔眯眼道:「毒藥如蜜,良藥苦口,這十三策,一旦實施起來,起碼能讓大半座朝廷官吏都叫苦不迭,連軍方都得傷筋動骨,你說我能不舒心嗎?」
桓溫伸手指了指只在一人之下的至交老友,罵道:「第一疏其中廟算一策,連國子監都含沙射影罵到了,說我們都是一幫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知民間疾苦,只會讀死書讀功名的無用書生。我倒還好,反正臉皮厚,不怕被人唾沫,新上齤任的宋右祭酒可就氣壞了。」
張巨鹿冷笑道:「那位寫得一手好字的文壇巨擘,所幸只是去了你的國子監,如今見著了面還算有個笑臉,要是去中書省或者門下省,我還得傷腦筋,逃不掉跟他成為老死不的政敵。」
桓溫呵呵笑道:「這對宋家父子,可是被譽作要稱霸文壇一百年的大文豪,碧眼兒老頭兒你悠著點,要是被他們記仇上,就等著死後被潑髒水吧。」
碧眼紫髯的張首輔彎腰伸手烤著火,平淡道:「筆刀筆刀,是筆是刀,殺人不見血,我看比顧劍棠大將軍都不差。」
桓溫喝了口小酒,眯著眼放低聲音道:「青黨已經分崩離析,但是江南道上盧家兄弟,一人成了禮部尚書,一位成了兵部侍郎,氣象漸起,你不緊張?」
張首輔淡漠道:「緊張這些做什麼,我只擔心旱澇蝗災這些事情。」
桓溫搖頭不語。
只怕天災,不怕**。
人臣當權至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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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山牯牛大崗,兩位大客卿黃放佛和洪驃在大殿內親眼看著那名一山之主的女子,單手放在一名跪在地上內力不俗的客卿頭顱,將一刻前還是雄壯武夫的男人汲取氣機,一滴不剩,她鬆手後,那名客卿體格精血並無變化,生機卻已是滅絕,兩名暗中擄來此人助紂為虐的客卿相視一笑,滿是苦澀與驚駭,雖說這幅場景已經看過很多次,但每次她的汲取速度愈發迅猛,山上客卿死得越快,他們便是越發膽戰心驚。
成為軒轅家主的女子微笑問道:「黃叔叔,洪叔叔,這是第幾位了?」
黃放佛穩了穩心神,盡量平聲靜氣說道:「第三十九位。」
正是在大雪坪動蕩中悍然上位的軒轅青鋒彎下纖腰,望著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笑容天真爛漫如少女,微笑道:「兩位叔叔放心,青鋒再蛇蠍心腸,也不會對你們這兩位我爹好友下手。」
黃放佛輕聲道:「唯願小姐早日登頂武道。」
軒轅青鋒收回視線,伸了個懶腰,不僅臉上容光煥發,更有肉眼可見的絲絲紫氣縈繞身軀,散淡說道:「我爹若是在世,可絕說不出這番話。指不定會將我這親生女兒視作可以誅殺的魔頭,再不肯每年為我放一壇女兒紅桂子酒了。」
黃放佛再不敢言語。
洪驃雙手抱胸,開始閉目養神。
軒轅青鋒皺了皺眉頭問道:「袁廷山這傢伙不出意外應該不知如何得到了軒轅大磐的武學心得,刀法境界暴漲,否則以他的心性,決計不會去與顧劍棠比試。而咱們徽山鄰居,龍虎山上一名凝字輩的天師府年輕道士,能擋下桃花劍神鄧太阿一劍,我與這兩個男人相比,誰高誰低?還有,蓮花金頂佛道辯論,一個姓趙的男子帶了名光頭女子,她不但與李當心說禪機,還被說成是除了白衣僧人以外大金剛境的第二人,我何時能與她媲美?」
黃放佛不敢胡言妄語,搖頭道:「不好說。」
軒轅青鋒突然笑道:「不管這些煩心事。對了,古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總對山上客卿出手也不妥,勞煩兩位叔叔去江湖上抓些武林中人,如何?」
不等黃放佛出聲,洪驃睜眼躬身道:「洪某今日下山。」
軒轅青鋒擺擺手,這名赤腳女子獨自走到空曠大殿左側臨崖的地方,山風呼嘯,衣袖飄搖。
她慢慢走回閨房,對鏡貼花黃。
畫眉描妝後,她一手持銅鏡,一手伸出指對鏡中人,莫名其妙笑出了眼淚,哭笑著說了一句:「好醜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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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王府,悄無聲息少了兩名看似都可有可無的女子。
一位是戴上一張入神麵皮的慕容桐皇,往北而去。
一位是舒羞,往南而去。
而單刀匹馬的徐鳳年,離開飛狐城後,再次孤身緩緩北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