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總是拿事補人心
一代江山,生就一朝人物,江山如畫,人物更風流,迥出塵埃表。
別說是謝狗,就連掌律長命都無法理解,陳平安為何會緊張,先前就只有當徒弟、郭竹酒看出了這點。
當年在倒懸山春幡齋的那場議事,陳平安首次以劍氣長城新任隱官身份現身,就沒有半點緊張,從頭到尾,可謂遊刃有餘。
福地再小,也是一座大道循環有序的完整天下。日月升落,草木枯榮,花開花謝,仙凡更換,幽明流轉,都在此間天地。
何況陳平安是將蓮藕福地視為一座家鄉驪珠洞天看待的。
老觀主在這裡埋藏了許多脈絡,尚未水落石出,在前方等著落魄山去探索和挖掘,走勢好壞,全在落魄山,繫於陳平安一身。
按照這位老觀主的安排,藕花福地歷史上所有來此砥礪道心、遊戲紅塵的謫仙人,都需要交給觀道觀一筆過路費,即是道心。
將練氣士的道心匯總歸為一,先集大成者,再散為一萬,人間人物各有安排,於是這就了那些世道上的驚才絕艷之輩、鶴立雞群之人,試圖融會貫通百家之學的書生盧生,他教出來的弟子隋右邊是如此,後來朱斂、丁嬰也是如此,俞真意、種秋更是,如今年輕一輩的袁黃、烏江還是。
觀道觀就像一棵道樹,大地山河與有靈眾生都是枝葉花果,每一條樹枝都是一條國祚、一戶門戶香火、一座江湖門派的脈絡,花開即是眾生之生、花落即是眾生之死,那麼在這棵道樹上結出的果實,即是「道士」。
大局已定,還需商榷細節。
大木觀,落花院。
身為秋氣湖東道主的水君宮花,親自煮茶待客。
相較於先前白玉廣場的暗流涌動,此刻屋內氛圍即便稱不上主賓盡歡,也算如釋重負了。
參與這第二場小規模議事成員,練氣士有高君,道號靈符的孫琬琰,敬仰樓周姝真,狐國之主沛湘。
武夫只有鍾倩,劍客曹逆,女子宗師賀蘄州。
此外就是四國君主和五嶽山君,雙方先前在道觀主殿外的廣場上,情形就有點意思了,山君皆已落座,國主都還站著。
比宋懷抱更能藏拙的北嶽老山君,本名張羨山,成神之後化名吳窮,道號玉牒。
老山君打算用回本名了,只因為覺得吳窮這個化名,不夠喜慶。
陳平安托著茶盞,笑問道:「四位皇帝陛下,關於五嶽山君神職劃分,你們有無異議?如果有異議,有無建議?」
言下之意,就是唐鐵意魏衍你們幾個可以否定,但是必須給出解決方案。
草原之主拓跋大澤說道:「沒什麼異議,大五嶽本就不歸我們管轄,如今他們幾個神職清晰,分工明確,挺好的。」
東嶽山君趙巨然問道:「人間城隍閣的規制如何設定?比如各級城隍爺是否需要有與轄境匹配的王侯公伯爵位?」
趙巨然對於權勢並無貪戀,但是他卻無比清楚,城隍廟若無實權,東嶽管轄yīn冥、鬼物一事,就是一紙空談。
陳平安笑道:「趙山君,先前我就說了,這類具體事務,你們關起門來自己商量著辦,我和落魄山今天不插手,明天也同樣。」
趙巨然點點頭。
陳平安說道:「唯有一事,我必須在今天就跟你們敲定下來,以後就盡量不作改動了。文武兩廟,正殿主祀、配祀,還有兩邊偏殿,供奉兩廡從祀先賢,這是固定的大框架,祭祀的日期和禮制規格,都有現成的可以照搬,這一點高掌門是內行。至於陪祀人選,當然還是你們自己選擇。」
主掌武廟的北嶽山君懷復開口問道:「建造在我山上的這座武廟祖庭,正殿主祀神主已定,陪享香火成員,肯定是清一sè的絕世良將,只說兩廡從祀,除了戰功彪炳的各朝名將,還能不能將歷代武學宗師放進去?允許他們單獨佔據一座偏殿?」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我覺得可行。」
掌管天下文運的鄭鳳洲笑問道:「陳先生,文廟陪祀聖賢,無論是傳經釋道的儒學宗師,或是行之有道的粹然醇儒,相信只要能夠正禮儀扶綱常淑人心,改風易俗,裨益世道,就可以進入文廟陪祀。那麼一位布衣之身,生前並無躋身仕途,不曾在朝廷擔任重臣顯宦,但是他們的道德文章卻能遺澤後世,這些『白身』文人,能否躋身文廟陪祀之列?」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非常之人,當有非常之遇。」
「只是這種破例,必須慎之又慎,不能過於頻繁, 一旦給人濫竽充數的感覺,就會連累整座文廟失信於天下。」
「再就是容我多嘴一句,中嶽和南嶽,文武兩廟建造之初,除了陪祀人選,必須精挑細選,做到每一位都能夠服眾,最好……控制數量,不著急湊齊三十六、七十二之數。」
北嶽老山君撫須而笑,「總得留給後人一點念想。」
曹逆點頭道:「本來聖賢豪傑,就是今不必不如古。」
老山君突然說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陳先生?」
陳平安點頭說道:「至於各國建造欽天監一事,落魄山這邊會同時給西嶽宋山君和四國朝廷一份秘錄檔案,上邊記載了幾種望氣術,不是所有鍊氣士都能夠成為望氣士的,尋找這類合適的修道胚子,可能需要諸君多費心思了。各國有瞭望氣士,人間朝廷就可以儘可能多的監督天地異象和高人行蹤,鍊氣士,身負武運的武學宗師,各路山水神靈,在望氣士眼中,都是世間『負氣而行者』,只要望氣士境界足夠,輔以欽天監專門用作觀天看地的儀器,後者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無所遁形,如此一來,朝廷就有了找人翻舊賬、按舊例進行賞罰的本錢。」
唐鐵意點點頭,神sè舒緩許多。
如果陳劍仙和落魄山,只是一味偏袒「山上」,大力扶持五嶽神靈和修道之人,那他們幾個穿龍袍的山下君主,此次議事,就只是被落魄山和湖山派拉過來當綠葉襯紅花?
陳平安笑道:「鍊氣士當中,除瞭望氣士這個『家賊』可以掣肘鍊氣士,還有兵家修士,秘煉鑄造出一種兵家甲丸,與劍仙劍丸一防一攻,互為矛盾,武夫手持甲丸,如披掛甲胄,就跟鍊氣士身穿法袍差不多。此外法家修士,在外界也被視為山上四大難纏鬼之一。所以唐國主你不必憂心,山上一家獨大,朝廷勢單力薄。這裡頭的學問和情形,相信以後會越來越複雜和繁瑣,你們身為國主,家天下者,肯定可以做很多事情。」
松籟國的年輕皇帝,黃冕突然開口問道:「小子斗膽補上一問,在陳先生看來,人間世道好壞,歸其根本,到底是操之於誰手?」
陳平安笑著反問道:「是想說玄之又玄的『天下形勢』,到底是由一小撮人牽著鼻子走,有他們這些極少數人一言決之,例如我陳平安和落魄山,高君和湖山派,或者是你和松籟國?抑或是被整個無形的世道推動向前,或是上坡或是走下坡路,總之所有人都被裹挾其中,所有人只能順勢而為?」
黃冕點頭笑道:「還是陳先生說得更詳細更準確些。」
陳平安說道:「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一時半會很難說清楚,但是先射箭再畫靶子,肯定次次命中十環,屬於辯論大忌,所以不妨立雙靶射亂箭,還需要尋找足夠多的正反論據,最後再來清點箭矢在兩隻靶子上邊的數目多寡,等到哪天我心中有了某個確切答案,再與陛下詳細說上一說。」
黃冕抱拳笑道:「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高君忍不住開口問道:「陳山主,在浩然天下,按照文廟規矩,國君不可修行鍊氣,尤其不可躋身中五境,我們這邊?」
陳平安抿了一口茶水,沉默片刻,坐在主位上,望向外邊的院落,緩緩道:「這件事,就交由你們自己決定吧。」
浩然天下是有此例,但是青冥天下就沒有這樣的約束,一座福地「山中道氣」濃郁且凝而不散,陳平安覺得不如靜觀其變。
唐鐵意和黃冕神采奕奕,聞言都趕忙竭力壓抑下心中驚喜,不讓自己神sè失態。
南苑國魏衍和金帳拓跋大澤對此倒是全然無所謂,他們都是純粹武夫,無法鍊氣修道。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其實如果不是曹逆、周姝真你們打岔,我本來參加今天議事,打好腹稿的開場白內容,就不是那句『處勝人之勢』了,而是會換成另外一句內容,『人間是你們的人間,我只是一個客人。』不過我估計真要這麼說了,當時肯定沒誰會相信,只當成一句口惠而實不至的場面話。」
老山君笑道:「陳先生說得不全對,末尾得加上一句,『除了張山君。』」
宋懷抱從袖中掏出一把合攏摺扇,抵住眉心,這個玉牒上人,除了真能「裝窮」,還能說好話,臉皮比自己還厚。
曹逆微笑道:「此事是我理虧在先,缺了禮數,結果卻是誤打誤撞促成好事,就當扯平,陳先生就不用與我問罪或是道謝了。」
陳平安卻笑著搖頭道:「按照某兩位道德聖人的學問,你得先與我道歉一聲,我再與你道謝幾句,禮尚往來,才算合乎規矩。」
本來是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曹逆卻是陷入沉思,言下有悟一般。
武夫曹逆心性資質之好,可見一斑。
陳平安差點沒忍住詢問一句,你曹逆是否確定過自己能否修道?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陳平安就會再問一句,若是有心修道,願不願意跟隨我離開福地再跨洲遠遊一趟。
陳平安可以帶著曹逆去桐葉洲的蒲山雲草堂碰碰運氣。
陳平安說道:「第二場議事,百年太久,武夫陽壽畢竟有限,某些『生不逢時』的大宗師,哪怕躋身了金身境甚至是遠遊境,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參加一場,這肯定是不合理的,可要說三十年舉辦一場,好像又間隔太短了,那就暫定四、五十年?關於議事地址,我倒是有個建議,不如就長久固定在高掌門的湖山派,不作頻繁更換了,否則反而容易生出一些不必要的山上是非。高掌門,青詞道友,你們有無意見?」
高君起身打了個稽首,「高君謝過陳山主信任,湖山派願意承擔此事。」
等到高君重新落座,宮花開口笑道:「都聽陳先生的安排,如此才好,一場議事,耗費人力物力無數,至少開銷去我半數家底,大木觀純屬打腫臉充胖子了,湖山派願意接過這顆燙手山芋,我高興還來不及,豈敢有異議,沒有,半點沒有。」
第一次與訪客高君見面,騎白鹿捧拂塵的老山君就自詡上界神人,當時讓高君誤以為是這位山神秉性清高,看不起下界的芸芸眾生,先前落花院兩場秘密議事,觀主宮花和唐鐵意他們,只因為張羨山的演技過於爐火純青了,下意識都將這位北嶽山君視為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如今才知這位玉牒上人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藏得深吶。
老山君伸手摩挲著拂塵,微笑道:「福地福地,自然不是隨便取名的,切忌身在福中不知福。按照當年魔教那位陸道友的說法,一座福地名為藕花,被貴為『老天爺』的碧霄洞主,有意限制在下等品秩,拘了靈氣,才導致一座天下成為土壤貧瘠的『無法之地』,好,『無法之地』這個比喻說得真好。陸道友曾與我泄露天機,說他和陳劍仙所處家鄉的外界天地,介於中等和下等福地之間,敢問陳劍仙,如今此地是何品秩了?」
陳平安說道:「上等福地,已到瓶頸了。」
張山君感嘆不已,「原來每一場天時變化,都是落魄山在砸錢。敢問折算成如今那種白如雪的神仙錢,數量幾何?」
陳平安笑道:「難以估算,不說也罷。」
掙錢似搬山,花錢如流水。
高君錯愕不已,心情複雜,「陳山主為何先前議事,不與我們說及這個真相?」
陳平安笑著反問道:「說這個做什麼,為了能夠多出幾人對落魄山感恩戴德?」
宋懷抱以摺扇敲打手心,讚嘆不已,笑道:「陳先生如此作為,才是對的,以後該知道這個真相的,遲早都會知道,到了那一天,落魄山還能落個施恩不圖報的好,稱讚陳先生一句光明磊落,明月清風。不知道的就一直不知道好了,就像陳先生自己先前傳道所說,『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謂之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謂之天。』同時也能防止人心不足的斗米恩升米仇,落魄山與福地的處境,恰似兩人相處,若一開始就是如膠似漆的融洽關係,某人對某人印象好到了極點,以後怎麼辦,一直減分嗎?」
陳平安點頭道:「宋山君高見,洞察人心。」
宋懷抱笑道:「既然陳先生信得過,讓我西嶽統領姻緣事,小神雖然好sè如好德,而且從不藏掖,都擺在臉上了,但是可以在這邊與落魄山和陳先生保證,小神絕不會監守自盜。」
陳平安笑道:「就當是一場君子約定,宋山君就不必發誓和簽約了。」
宋懷抱氣勢一弱,試探性問道:「小神若是明媒正娶,有那一妻數妾,不過分吧?」
陳平安點頭道:「只要雙方屬於你情我願,宋山君也沒有用上本命神通的手段,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哪怕山君府內,『如夫人』的數量稍多些,關起門來的描眉事,想必外人也說不著什麼。」
宋懷抱鬆了口氣,笑容燦爛道:「連歲崎嶇道路勞,荷葉荷花何處好,山家活計,畫地成川,與鶯燕共和氣。」
陳平安勸說道:「風花雪月遊戲,嘆老來氣力,都非年少。」
宋懷抱會心一笑。
不曾想陳劍仙還是一位百花叢中過來人啊,此非同道中人,什麼才是同道?沒有過雙手之數的紅顏知己,說不出這等內行話。
好,只要不是那種古板迂腐的道學家,西嶽山君府就絕對歡迎陳先生的大駕光臨。
門口那邊,出現了一位雙鬢微霜的中年儒士,還有一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
陳平安笑著介紹道:「姜尚真,以前福地這邊的春潮宮周肥,如
今是我們落魄山首席供奉。謝狗,她是我們的次席供奉。」
謝狗坐在門檻上,姜尚真站在門外,招招手,「周樓主,會記得我嗎?」
周姝真皮笑肉不笑道:「印象深刻,銘記在心。」
姜尚真眼神誠摯道:「周樓主可別因為我誤會了落魄山,我在落魄山可謂聲名狼藉,走在路上,人人喊打……」
陳平安沒好氣道:「周首席就別辯解了。」
姜尚真斜靠房門,笑呵呵道:「山主容我最後說一句話,姜尚真只在落魄山是個老實人,在自家地盤上,桐葉洲那座姜氏雲窟福地,卻是個不太好說話的,對了,我除了當過玉圭宗的宗主,還是一位劍修,半吊子的仙人境,次席供奉謝狗謝姑娘,卻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飛升境,純粹劍修,這句話有點長,暫時就說這麼多,在座諸君自行掂量。」
屋內氣氛頓時凝滯。
姜尚真微笑道:「擔心你們多想誤會,我就再補一句,我是臨時趕來湊熱鬧的,謝姑娘又是被我臨時喊來看戲的,與山主無關。嚇唬你們?遠遠不至於,也沒這個必要。經由山主介紹外界的天高地闊,如今諸位都不再是井底之蛙了,就該粗略知曉上五境劍仙的意義了,退一萬步說,就算落魄山沒有我們這些譜牒成員,單說我們山主一人,那可就更值得說道說道了……」
陳平安擺擺手,提醒姜尚真別添亂了,「打住。」
鍾倩笑道:「我們山主在外邊名氣很大的,故事之多,江湖演義,仙俠志怪,可以寫好幾本大部頭書籍了。」
姜尚真以心聲說起柳勖的那袋子金精銅錢。
陳平安點點頭,忍住笑,「是我們柳詩仙的一貫作風,悶不吭聲就把好人好事給做了。」
其實柳勖在去往老龍城途中,又做了件事,就是飛劍傳信一封給騾馬河柳氏,信上只說了兩件事。
陳隱官急需金精銅錢,家族有多少庫藏都拿出來,就當是他柳勖預支了未來百年千年的全部家主俸祿,家族若有藏私,他就不當什麼家主了,反正說話也沒屁用。
信上再勞煩老家主親自跑一趟近鄰的三郎廟,捎個口信給袁氏家主,要報答幫助袁一擲解決夢魘一事,給落魄山送去金精銅錢即可,至於數量多少,就只看袁一擲之於三郎廟的重要性了,反正一顆也是給,幾百顆也是給,歷來施恩不求報的陳隱官都不會介意的。
這封家書末尾,柳勖著重提醒家族內部,此事必須嚴格保密,絕對不可對外泄露半點。
陳平安喝過茶水,起身道:「周首席既然來都來了,不如留在這邊多聊幾句。我就不久留了,在這邊當過了客人,自家山頭那邊,還需要我去待客。」
先前陳劍仙和高掌門離場,都沒說今天議事就此結束,還是會有下一場,所以就沒誰敢擅自離開大木觀。
吳闕和程元山都未能參加那場更為私密、規格更高的落花院議事。
脾氣暴躁的吳闕本來氣不過,想要撂下一句欺人太甚,只是瞥見那個還躺在牆角根呼呼大睡的某位江湖同道,就覺得氣順了。
大木觀山門口。
蔣去和顧苓打算在這邊等人,於情於理,他們都要與那位陳劍仙誠心誠意道個歉陪個罪,再道個謝,甚至只要對方願意,磕幾個頭算什麼。
烏江捧刀而立,用上聚音成線的手段,問道:「袁黃,江神子是被陳劍仙打出道觀的,咱倆冒冒然救人,會不會惹惱陳劍仙?」
袁黃無奈道:「是你跟陳劍仙熟悉,還是我更熟悉?」
烏江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若是得知陳劍仙沒有跟袁黃計較,再現身不遲。
救落水的江神子,袁黃是主謀,我只是幫凶,呸,幫閑而已……不曾想就在此時,那一襲青衫已經現身門口,身邊只是跟著沛湘和周姝真。
陳平安問道:「若是顧苓今天不曾現身,蔣泉,你會怎麼做?」
蔣泉沉默片刻,不願瞞騙對方,老老實實回答:「不管能否拔刀出鞘,只要見到陳劍仙一次就糾纏一次,直到徹底消磨陳劍仙的耐心,隨便一拳打死我了事。」
顧苓有些著急,再是老實人,可哪有你這麼老實答話的。
可她還是挽住蔣泉的胳膊,共進退同生死。
陳平安笑道:「我這個人別的不說,聽幾句真心話的氣量還是有的。出門在外以誠待人,這很好。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蔣泉說道:「已經跟顧苓商量過了,以後就道侶攜手雲遊四方,我們倆都沒什麼大的追求,估計不會開山立派,至多是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心儀地方落腳隱居,外出遊歷,在江湖上,不敢說行俠仗義,降妖除魔,路上遇見不平事,憑本事做點本分事還是可以的,被當地老百姓視為奇人異士就覺得很有趣了。」
陳平安仔細聽著蔣泉描繪一雙道侶的自家事,最終抱拳笑道:「無比憧憬,心神往之。」
蔣泉一愣,陳先生當真是在羨慕自己?沒說反話?
顧苓施了個萬福,「陳先生只管拭目以待,以後我與蔣泉一定會奉公守法,在江湖在山上,都會力所能及做些善行善舉。」
陳平安點頭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們都各自努力,以善因結善果。」
再一伸手,陳平安將那留在觀內牆根的琴囊和一袋子錢都馭到山門口,陳平安笑道:「錢不多,你們別嫌棄,買山錢也好,買書錢也罷,多少是我的一點心意。」
顧苓伸手去接過那隻棉布包裹的琴囊,蔣泉就伸手去接過錢袋子。
不曾想陳平安唉了一聲,「不像話,你們既已成家就該立業了,女子得管錢,顧苓,該拿出一家主婦的風範了。」
顧苓懷捧琴囊,趕忙將那錢袋收入袖中,不忘轉頭看了眼蔣泉,夫君內心可有不甘?
蔣泉識趣得很,立即點頭表態道:「你管錢,必須你管錢。」
陳平安笑道:「按照我家鄉那邊的說法,女子眉眼高是有福報的,誰娶進家門就是誰的幸運,只要夫妻之間不成天吵架,就一定可以家宅興旺,光宗耀祖。蔣泉,要惜福啊。」
顧苓笑得不行,才知陳先生原來如此善解人意且言語風趣呢。
蔣泉更是笑聲爽朗道:「借陳先生的吉言,我蔣泉肯定惜福!」
陳平安轉頭望向主動來此「救人於落水井中」的袁黃,打趣道:「那張符籙果然沒白送,種宗師先前那句評語,可謂一語中的,袁黃真是一位從古書上走出來的人。」
袁黃微笑道:「長者賜不敢辭,說到底,還是陳劍仙識人之明。」
陳平安咦了一聲。年輕人不去落魄山學拳真是可惜了。
袁黃這小子好像與落魄山的風氣,天然相宜?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袁黃,烏江,你們倆哪天有跟高人學拳的想法了,就去狐國那邊,找國主沛湘知會一聲,落魄山那邊可以幫你們多安排幾個選擇,放心,不一定非要你們跟落魄山武夫拜師學藝。浩然天下九洲,止境武夫不多,卻也不少,這些宗師性格各異、脾氣不同,但是都很惜才,我恰好認識幾個,屆時只要你們雙方投緣,就可以敬茶喝茶,就此有了個師徒名義,以後造化如何,最終武學成就高低,各憑自身本事。」
烏江咧嘴笑道:「這敢情好!」
不曾想身邊袁黃笑道:「我如果真要找個師父,尋明師學好拳,肯定也是找陳先生,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烏江倒抽一口冷氣,我了個乖乖,袁黃這廝可以啊,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可以如此拍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