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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章 他們圍坐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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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神矣。 只見禮聖腳踩兩座符山,突然法相拔高至少一倍,雙足帶動符山,如穿靴行走,禮聖側過身,卻將那把由本命字彙聚而成的金sè鏡子留在原地,如一堵鬆軟卻韌性十足的牆壁,繼續攔阻渡船的去路,禮聖再以後背撞擊蠻荒天下,而身後那條籙河,就像一條重新鋪設而出的嶄新軌道,岔開原先那條青道,禮聖法相身體後仰,雙腳先後抬起,再重重踩踏太虛,法相向後愈發傾斜幾分,一點點偏移「渡船」走向,將整座蠻荒天下推向那條籙河水道中,禮聖那尊巨大法相的後背,與整座蠻荒天下擦出一陣無比絢爛的琉璃光彩。 那撥跑來看戲的遠古大妖,只剩下離垢和無名氏。 無名氏忍不住重新拿出酒壺,狠狠灌了口酒水,爽朗笑道:「不用懷疑了,白玉京那位真無敵再無敵,肯定打不過小夫子。」 離垢說道:「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嗎?」 無名氏點頭道:「必須高興啊,這說明萬年以來,所謂的天才和術法再多,還是不如我們那輩修士的大道之高。」 離垢說道:「不能這麼算,小夫子在這一萬年內,研習術法極多。」 無名氏臉sè古怪,憋了半天,還是沒能忍住,抬手拍了拍重瞳子少年的腦袋,「曉得你當年為何在那撥人族道士、書生當中混不開嗎?」 離垢說道:「不會說話。」 矮小漢子笑道:「你原來知道啊。」 這個無名無姓、甚至連妖族真名都沒有的漢子,當年確實與那位三山九侯先生關係不錯,可以算半個朋友,半個酒友。 大概是天性散漫的緣故,所以朋友少,敵人也不多。與白景那種一結仇就做掉對方的路數不同,矮小漢子的幾次出手,都是為了朋友,比如身邊這個殺力遠遠不如防禦高的離垢。 所以漢子很惋惜那個未能返回蠻荒的劍修劉叉,不然會成為新酒友的。 白景笑得合不攏嘴,雖然不曾親眼看見那個胡塗的下場,只是也猜出了個大概情況,然後她故作哀傷狀,用一種心有戚戚然的語氣大聲說道:「痛心疾首,教人痛心疾首!胡塗你糊塗啊!」 漢子啞然失笑,朝白景那邊,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壺。 以前怎麼不知道你白景這麼喜歡說風涼話? 白景白了一眼,揮揮手,示意咱倆不熟,少跟我套近乎,我家小陌心眼可小哩。 要是小陌誤會我,我就砍你。 不過你要是願意將手中酒壺送給我,以後咱倆就以姐弟相稱了。 這個矮小漢子,喜歡痛飲美酒的間隙,聽那酒水在酒壺內晃蕩的聲響。 他手中這隻酒壺,其實是一件後世方寸物的「老祖宗」之一,除了那份紀念意義,因為只是一件半成品,所以品秩不算太高。 如今地仙幾乎人手一件的方寸物、咫尺物,最早都是出自天下十豪之一的蘭錡,是她率先鑄造煉製出來的山上器物。 只說這一類物件的出現,對後世整個山上格局影響之深遠,不可估量,甚至是對於當初人間修士登天一役的勝算,都有極大的增加。 漢子喝了口酒,抹了抹嘴角,沒來由想起屈指可數的好友之一,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當年的一句酒後吐真言。 「讓那些不該被遺忘的道士,長久被後世記住,哪怕過去了千年萬年,哪怕只是被一個人,幾個人記住而已。」 禮聖身後,三山九侯先生終於真正出手。 他祭出一摞符籙,就只有兩種大符,以水字元,在蠻荒天下前沖道路上,斬開一條光yīn長河,打斷這艘渡船與原本青道軌跡的相互牽引,再以山字元在蠻荒天下和籙河兩側豎起一道道牆壁,宛如在河床兩邊築起長堤,好讓這艘蹈虛渡船能夠看似「向下」墜落、實則抬高上坡而行。 與此同時,三山九侯先生開始施展本命神通,驅使蠻荒天下的大地山嶽。 只是立即被那個晷刻阻攔,被這位「青年」修士敕令遷徙的大地山脈,最終只能局限於浩然天下那些據點周邊地界。 十萬大山那邊,其中一座最高山之巔,有個身形佝僂的老人,雙眼空洞,這個當下腳邊連條看門狗都沒有的老瞎子,孤零零一人站在崖畔,伸手揉著凹陷的臉頰,似乎在猶豫什麼。 那個既是開門又是關門的好徒兒,如今好像才是個書院賢人。 可是文廟那幫書獃子,比較一根筋,先前說了句下不為例,看來憑藉積攢一筆新功德幫助徒弟當個君子是懸了。 而他自己要那文廟功德簿上邊的幾筆做什麼,想了想,老瞎子覺得沒啥意思,就轉身走向住處,路過李槐的那間屋子,停下腳步,推開屋門,只見桌上放著幾壺酒,一疊書,約莫是準備讓他師父拿來看書下酒的。 於玄除了駕馭那條好似地衣鋪在空中的籙河,沒有閑著,這位獨佔「符籙」二字的大修士,異想天開,魄力極大,竟是試圖在籙河的道路上,再畫符擰轉一部分光yīn長河,憑此打開一道大門,幫助那艘渡船愈發遠離那條既定青道,不曾想大門尚未開啟,只是出現了一道由層層符籙疊起的門檻,就已經被那股大潮氣機衝散殆盡,於玄只得悻悻然作罷,迅速心算一番,路數是對的,就是準備不足,太過倉促,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和煉製出海量的符籙,說不定真可以在天外太虛兩地,建造出兩道大門,渡船由一門進入,轉瞬間由第二道門出,就像那幾條銜接兩座天下的歸墟通道…… 呂喦搖搖頭,笑道:「於道友的想法是好,就是很難做成。」 於玄呵呵一笑。 若說其它任何道法脈絡,都好說,可以多聊幾句,但是純陽道友與我討論符籙一道,可就真沒啥可聊的了。 雖然敕令地脈一道,被蠻荒晷刻抵消絕大部分法旨。 三山九侯先生除了祭出那兩張大符,猶有一門壓箱底的神通,只見他抬起雙手,就像在摺紙。 竟是直接將禮聖身後的光yīn長河,以及天地四方都一併反覆摺疊而起,然後將這隻「紙鳶」輕輕在籙河之上。 這等通天手段,就像在一件衣服上打了個結,這件衣服所有的經緯線,都被不同程度拉扯到這個繩結上邊。 再將蠻荒天下身後的一大截青道軌跡,同樣摺疊出一隻紙鳶。 最終兩張紙鳶符籙,就像兩隻口子相對的魚簍逐漸合攏,兜住了一條巨魚。 這就是一張研製極久卻首次祭出的筌字元。 如果說當初三山九侯先生做客白玉京青翠城,寇名與這位前輩請教符籙學問,最終創出三山符在內的數種大符。 那麼三山九侯先生亦是憑藉這場氣氛融洽的論道,小有所得,例如「筌」字此符,專門壓勝、拆解和打破天地間大修士的各類「小天地」。 純陽道人會心一笑,白玉京陸道友肯定出力不小。定然是在三山九侯先生與寇掌教坐而論道時,陸道友故意插科打諢了。 得道者如蛇蛻,忘形骸脫桎梏,修行一事,多是過河舍船,得魚棄筌,上房抽梯,這類行徑,其實無關善惡,沒有貶義褒義。 只是三山九侯先生這張大符的道意根本,別開生面,就像是在一個長輩,在提醒作為晚輩的後世修道之人,莫要忘本。又或者是 乾脆捅破一層窗戶紙,直接告訴那些所謂的山巔修士,如今所謂的得道之人,你們遠遠未曾真正證得大道。 於玄瞪大眼睛,符籙還能這麼耍? 天下大陣也好,小天地也罷,面對此符,豈不是無一例外,形同虛設? 呂喦看到這一幕後,仔細觀摩一番,似有所悟,與自身劍術有所裨益。 三山九侯先生身邊出現一位綵衣女子,衣袂飄搖,龐然身軀大如一輪懸空明月,一雙金sè眼眸,只是不同於神靈那種冰冷,她的眼神,臉sè,態度,都顯得溫婉柔和,極其像人。 天下符籙的真靈,她在符籙一道的地位和身份,就像那幾種神仙錢的「祖錢」。 這大概就是符籙於玄單憑實物符籙,無法合道十四境的根源所在了。 別說煉製了千萬張符籙,就是數量再多,於玄都無法憑此證道。 只因為這條道路,已有前賢坐斷路頭,飛升境想要躋身十四境,最怕走了一條已經橋那頭已經有人的獨木橋。 比如有白也,蘇子與柳七就無法通過文運合道十四境。有玄都觀孫懷中,小陌就晚了一步。有吾洲,離垢就必須改道。 這尊大道顯化而生的符籙真靈,站在籙河的河床盡頭,巨大法相,她面朝禮聖和三山九侯先生那邊。 女子姿容的符靈,倒行如插秧。 每一把插在水田裡的「青秧」,就是她往天外太虛中撒落不計其數的符籙。 顯而易見,她是要鋪設出一條嶄新「青道」,好讓蠻荒天下這艘渡船依循這條軌跡,逐漸遠離浩然。 鄭居中卻是搖搖頭。 李-希聖以心聲詢問道:「鄭先生,有何不妥?」 鄭居中微笑道:「就算整條既定青道都被改變,可只要沒有創造出一條真正契合大道的新軌跡,還是徒勞。三山九侯先生的道法再高,能夠以符籙之法,復刻萬法,包羅萬象,還不足以支撐起整座天下的大道循環,再加上前輩好像不經常涉足蠻荒大地的緣故,使得這條道路,雖說品秩比大妖初升略勝一籌,可要說堅固程度,反而遜sè幾分。」 「再假設周密已經沒有了後手,但是別忘了,如今那座新天庭內,不止有周密。故而即便有了一條粗略可算循規蹈矩的嶄新道路,還是算不得萬無一失。」 李-希聖繼續問道:「換成是鄭先生會怎麼做?」 按照鄭居中的說法,就算是禮聖和三山九侯先生聯手,再加上他們的疊陣,好像還是沒有什麼萬全之策。 鄭居中搖頭笑道:「換不成是我。」 趁著一座疊陣尚未與蠻荒天下真正觸及,陳平安試圖在心湖中臨摹這張暫不知名的大符,無果。 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符籙的架子一起,很快就會搖搖欲墜,頃刻間崩塌,幾次嘗試,都是這麼個慘淡結果。 就像家底太薄,只能試圖用一種材質最粗劣的黃璽符紙,去承載一部上乘道書的真意,當然不成。 再就是陳平安的一把井中月,由於增添了六百顆金精銅錢,品秩得到提升,大概可以稱之為「井口月」了,只可惜分出的七十餘萬把飛劍都用來布陣,實在騰不出手來 ……開個小灶。 陳平安立即以心聲問道:「小陌,如果我來搭建此符的框架,你能用劍意填充脈絡嗎?」 小陌搖頭道:「我是符籙這行的門外漢,幫不上忙,毫釐之差失之千里,就算是返回浩然,能夠沉下心來,在道場內反覆推衍,估計還是只會白白消磨公子寶貴的修道光yīn。」 看了眼白景,小陌不情不願說道:「可能換成白景來當公子的幫手會更好。」 陳平安只得就此作罷。 青年修士瞬間進入疊陣內,「陳山主,暫時由換我來住持這座大陣,你準備那記後手。」 除了要靠疊陣來徹底扭轉蠻荒天下的船頭,強迫其步入一條符靈鋪設的「正軌」,還需要這位年輕隱官祭出關鍵的擋路一劍,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陳平安點點頭。 三山九侯先生問道:「知道如何出劍嗎?」 陳平安答道:「晚輩勉強為之。」 鄭居中聞言,笑容玩味起來。 三山九侯先生明顯察覺到鄭居中的異樣,以心聲問道:「鄭先生有話要說?」 鄭居中笑道:「無話可說。」 原先疊陣之於那條寬闊籙河,只是恰似水上一葉浮萍而已。 在陳平安交出大陣運轉的主導權後,三山九侯先生坐鎮其中,身後瞬間浮現出一尊不輸禮聖的符籙法相,整座疊陣規模隨之水漲船高,所有道場,剎那之間擴張無數倍,卻不是那種稀釋,而是絲毫不減這些次一等真跡道場的凝練程度。 白景咧嘴而笑,哈了一聲,然後給出一句不偏不倚的公道評價,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將心神散出真身,在飛劍籠中雀天地的邊緣地界遠眺,只見三山九侯先生這尊由無數符籙組成的法相,氣象萬千,根根筋骨由山字元積累而成,諸多龍脈蜿蜒千里,條條脈絡由水字元匯聚而起,幾座天下歷史上所有大瀆都可以在此看到水道,脖頸之上一顆頭顱,腦海之內的景象,宛如璀璨星辰,卻非符籙於玄那條合道所在的銀河,好似是由無數座不知名星宿環旋累加。 大道之大,匪夷所思,超乎想像。 事關重大,這位青年修士不得不再次提醒陳平安,「我只是住持大陣,你才是大陣本身,我只能是盡量幫抵消蠻荒天下對疊陣的衝擊,你等到真正難以為繼之時,不用苦苦支撐,只管收回兩把飛劍,留有餘力,保證能夠遞出那一劍。」 在三山九侯先生看來,陳平安既是這座恢弘疊陣的起源,同時又是這座大陣的短板所在。 只是他無法苛求一個歲數才是不惑之年、尤其是道齡還不到三十的年輕練氣士。 說實話,即便是眼光高如三山九侯先生,陳平安能夠做到這一步,就已經相當不易了。 其實先前與禮聖進行演算,還有與陳平安差不多的八位浩然候補人選,其中劍修有三,比如就有北俱蘆洲太徽劍宗的齊景龍。 或數人,或九人合力等諸多選擇,各種組合方式總計多達百餘種。 最終結論,竟然還是單獨選出陳平安一人。 不是風險與利益都很大的那些選擇,就是一個相對最「無錯」的選擇。 陳平安點點頭,「我不會打腫臉充胖子,肯定會量力而為。」 青年修士從袖中摸出兩張青紫符籙,交給陳平安,介紹起符籙的用途:「一張用來定住魂魄,一張可以穩固肉身,可以同時使用,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祭出雙符,一定要注意時機,不可衝動行事,一旦過早使用這兩張符籙,人之真身連同魂魄,渾如砥柱紮根於洪水中央,就像一位純粹武夫被施展定身符,只能打不還手,下場如何,只需看那胡塗就知道了,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最好是撤掉疊陣後,你立即拿來養傷,用以穩定道心和肉身,免得魂魄流散真身外,傷及大道根本。」 陳平安小心翼翼收起那兩張價值連城的保命符,若是用不好,可就是送命符了。 整座蠻荒天下在那條籙河之內航行,禮聖法相已經從背靠「渡船」的姿勢,換成雙手推動船尾。 禮聖法相整個後背都被蠻荒大道消磨成了漆黑的虛無之地,這種肉眼可見的大道損耗,大到不可估量,對於任何一位飛升境甚至是十四境修士來說,恐怕都會不由自主感到絕望。 三山九侯先生兩張摺紙而成的筌字元,與那把由聖賢本命字彙聚成的金sè圓鏡,保證這艘渡船務必行駛在籙河之內。 那尊作為三山九侯先生身邊「侍女」的符籙真靈,她在籙河盡頭,負責鋪設出一條新路,已經在天外虛空搭建出一條長達數百萬里的符道。 新路與青道偏離,這就出現了一條清晰可見的圓弧。 而陳平安他們的疊陣就剛好位於弧頂之外。 如一座重甲步卒大陣抵禦一支精銳騎軍鑿陣。 「渡船」與之對撞之後,瞬間撕裂開籠中雀天地的一個口子,然後緩緩嵌入疊陣之內。 天外頓時響起一陣陣如鋒刃緩緩劃割琉璃的刺耳聲響。 便是如無名氏和離垢這般遠遠賞景的局外人,都有點頭皮發麻。 無名氏趕緊灌了口酒壓壓驚,打了個激靈,嘖嘖道:「看著就有點疼,別說扛著的人了。」 離垢看了眼那個年輕隱官,身形小如芥子,盤腿坐在劍陣天地的「天幕」處,暫時看不出絲毫表情變化,凝神屏氣,不動如山。 無名氏笑道:「眉頭都不皺一下,年紀輕輕的,確是條漢子,看來我們陳隱官這個止境武夫的體魄,很牢靠啊,就是不知是誰教的拳,如此可觀。」 同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個無名氏,說得就要比胡塗順耳中聽多了。 坐鎮小天地日月中的符籙於玄和純陽道人,開始分別縫補那個窟窿,防止船頭過快擠破天地更多屏障。 一座蠻荒天下,一座疊陣,如兩枚籙河中的流丸,前者滾走迅速,後者靜止不動,且大小懸殊,兩者接觸之地,如磨盤互碾。 鄭居中輕輕點頭,疊陣的堅韌程度,比預期要好上幾分。 其實文廟那邊肯定是做好最壞打算的,就是他們一行人在天外攔不住這條渡船,最終兩座天下撞在一起。 那麼浩然天下對於那處撞擊點的選擇,就很有意思了,鄭居中猜測文廟的選擇,會是……那座中土文廟。 屆時頂替陳平安這個位置的人選,就是那位身在文廟地界就相當於一位十四境修士的經生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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