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搬山倒海
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 不是那個傳說中扎羊角辮兒的小姑娘嗎?傳聞她能夠單憑雙拳,就打得蠻荒天下的大妖真身崩碎,是劍氣長城最好戰的一位。 怎麼變成了眼前這個生面孔的年輕男子? 只是再不敢信,這會兒也得信。 這麼多劍仙坐著,由不得那個年輕人信口開河。 或者說打死不信,也得假裝相信,不然真被本洲劍仙的飛劍,割了腦袋,隨手丟出倒懸山,這筆仇怨,算誰的?還能拉幫結派,同仇敵愾,一起找劍氣長城算賬?別忘了,同行從來是仇家。許多渡船的生意,其實一直相互衝突。 一位皚皚洲老管事掂量一番,起身,再彎腰,緩緩道:「恭賀陳劍仙榮升隱官大人。小的,姓戴命蒿,忝為皚皚洲『太羹』渡船管事,修為境界更是不值一提,都怕髒了隱官大人的耳朵。晚輩斗膽說一句,今夜議事,隱官大人單獨出面,已是我們天大的榮幸,隱官發話,豈敢不從?其實無需勞駕這麼多劍仙前輩,晚輩愚鈍且眼拙,暫時不清楚劍氣長城那邊戰事的進展,只知道任何一位劍仙前輩,皆是天底下最為殺力巨大的巔峰強者,在倒懸山停留片刻,便要少出劍許多許多,實在可惜。」 吳虯嘴角翹起又壓下。 戴蒿這一番言語,說得軟話硬話皆有,開了個好頭。不愧是修行路上的金丹客,生意場上的上五境。 這麼多享譽一洲數洲的劍仙,與其在這邊跟我們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商賈談買賣,不如去劍氣長城出劍殺妖,更合適些。 更符合劍仙氣度風采。 吳虯覺得自己得念「太羹」渡船的這份香火情,畢竟戴蒿冒這麼大風險開口言語,是在為八洲所有渡船爭取利益。 若是真有劍仙暴起殺人,他吳虯肯定是要出手攔阻的。 就坐在皚皚洲渡船管事對面的女子劍仙謝松花,一挑眉頭。 好傢夥,自己負責的皚皚洲,竟然成了第一個跳出來砸場子的「問劍之人」? 陳平安一直耐心聽著這位老金丹說完,眼神始終望向言語綿里藏針的戴蒿,卻伸手朝謝松花虛按了兩下,示意不打緊,小事。 陳平安朝那老金丹管事點了點頭,笑道:「首先,我不是劍仙,是不是劍修都兩說,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猜猜看,我是坐過許多次跨洲渡船的,知道跨洲遠遊,路途遙遙,沒點解悶的事情,真不成。其次,在座這些真正的劍仙,比如就坐在你戴蒿對面的謝劍仙,何時出劍,何時收劍,局外人可以苦口婆心勸,好人好心,願意說些誠摯言語,是好事。戴蒿,你開了個好頭,接下來咱們雙方談事,就該如此,開誠布公,直言不諱。」 這讓許多原本以為年輕人要惱羞成怒、當場翻臉的渡船管事們,有些失望。 陳平安略作停頓,伸手輕輕敲擊桌面,笑意不減,「但歸根結底,管是管不著的,別說是我,便是咱們那位老大劍仙,也從不拘束,為何?很簡單,劍仙終究是劍仙,身心飛劍皆自由。不然怎麼當那四大山上難纏鬼之首,可不就是因為從來不太在意神仙錢、聖賢道理、宗門規矩之類的。」 扶搖洲山水窟「瓦盆」渡船的管事白溪,對面是那位本洲野修出身的劍仙謝稚。 金甲洲渡船管事對面的,是那先敬酒再上罰酒的女子劍仙宋聘。 流霞洲對面的,是劍仙蒲禾,那個將一位元嬰渡船管事拎雞崽似的丟出春幡齋,還說要攜二三好友,去與李訓在祖師堂敘舊。 這三洲渡船話事人,對於新任隱官大人的這番話,最是感觸頗深啊。 陳平安始終和顏悅色,好似在與熟人拉家常,「戴蒿,你的好意,我雖然心領了,只是這些話,換成了別洲別人來說,似乎更好。你來說,有些許的不妥當,謝劍仙兩次出劍,一次毀掉了一頭玉璞境妖族劍修的大道根本,一次打爛了一頭尋常玉璞境妖族的全部,魂飛魄散,不留半點,至於元嬰啊金丹啊,自然也都沒了。所以謝劍仙已算功德圓滿,不但不會返回劍氣長城,反而會與你們一起離開倒懸山,返鄉皚皚洲,關於此事,謝劍仙難不成先前忙著與同鄉敘舊暢飲,沒講?」 陳平安轉頭望向謝松花。 謝松花死死盯住那個戴蒿,說道:「講過。估摸著是戴老神仙忘了。」 陳平安擺擺手,瞥了眼春幡齋中堂外邊的鵝毛大雪,說道:「沒關係,這會兒就當是再講一遍了,他鄉遇同鄉,多難得的事情,怎麼都值得多提醒一次。」 戴蒿站了起來,就沒敢坐下,估計落座了也會如坐針氈。 「站著作甚?眾人皆坐,一人獨站,難免有居高臨下看待劍仙的嫌疑。」 陳平安斂了笑意,對那位老金丹說道:「坐。」 戴蒿便立即坐下。 吳虯與鄰座唐飛錢兩位中土玉璞境,快速對視一眼。 看來這位新任隱官大人,很不劍仙啊。 皚皚洲「南箕」渡船那位身份隱蔽的玉璞境修士,江高台,年紀極大,卻是年輕容貌,他的座位極其靠前,與唐飛錢相鄰,他與「太羹」渡船戴蒿有些香火情,加上直接被劍氣長城揪出來,掀開了偽裝,在座商賈,哪個不是煉就了火眼金睛的老狐狸,江高台都擔心以後蛟龍溝的買賣,會被人從中作梗攪黃了。 這讓江高台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都該言語幾句,不然偌大一個皚皚洲,真要被那謝松花一個娘們掐住脖子不成? 江高台甚至沒有起身,直接開口說道:「隱官大人,我們這些人,境界不值一提,要論打殺本事,可能所有人加在一起,兩三位劍仙聯袂出手,這春幡齋的客人,就要死絕了。」 謝松花眯起眼,抬起一隻手掌,手心輕輕摩挲著椅把手。 江高台對此視而不見,繼續說道:「我們這些滿身銅臭的,擅長之事,既然不是廝殺,自然也就談不上保命,就只能是做點小本買賣,掙點辛苦錢。若是隱官大人覺得可以談,那就好好聊,覺得不用與我們好好聊,我們為了活命,再不合適的買賣,也乖乖受著,別洲同道如何想,我也管不著,我江高台與一條破破爛爛的南箕渡船,就帶個頭,隱官大人只管開價,便是賠本買賣,我也做了,當時慶祝陳劍仙晉陞了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 吳虯,白溪等人,都對這江高台刮目相看了。 毫不拖泥帶水。 極好。 吳虯唯一擔心的,暫時反而不是那位笑裡藏刀的年輕隱官,而是「自家人」的窩裡橫,比如有那宿怨死仇的北俱蘆洲和皚皚洲。 先前春幡齋邵雲岩,親自安排一洲渡船管事聚在一座庭院,再以本洲劍仙待客,真可謂用心險惡。 北俱蘆洲與皚皚洲的不對付,是舉世皆知的。 所以一位北俱蘆洲跨洲的老元嬰劍修管事,就想要立即拆這江高台的「高台」了,哪怕沒有與浮萍劍湖宗主酈采喝那酒水,只要是皚皚洲的小崽子在抖摟威風,北俱蘆洲就願意對著干,皚皚洲兩位渡船管事先後說話,真當北俱蘆洲是死人嗎?! 浩然天下,本就是唯有北俱蘆洲趕赴倒懸山的跨洲渡船,掙錢最少! 只是老劍修在內的所有渡船管事,卻都得了酈採的心聲言語提醒,「不用理會這廝,今夜議事,你們只管看戲。」 陳平安笑道:「起來說話,浩然天下最重禮數。」 年輕隱官此言一出,劍仙對面的大多數渡船管事,臉色都變了一變。 讓戴蒿坐下,再讓江高台起身? 他娘的道理都給你陳平安一個人說完了? 江高台臉色陰沉,他此生大體順遂,機緣不斷,哪怕是與皚皚洲劉氏的大佬做生意,都不曾受過這等侮辱,只有禮遇。 陳平安雙手籠袖,就那麼笑看著江高台。 戴蒿與劍氣長城說不願耽誤劍仙殺妖,年輕隱官便說了一大通有的沒的,真正有分量的那句話,其實是謝劍仙打爛了一位玉璞境大妖的元嬰金丹,金丹在後,說的就是戴蒿那位老金丹? 江高台以退為進,擺明了既不給劍仙出劍的機會,又能試探劍氣長城的底線,結果年輕隱官就來了一句浩然天下的禮數? 許多老管事心中彆扭至極,這些事情,不是他們浩然天下最擅長的講理方式嗎? 江高台笑了笑,起身抱拳道:「是我失了禮數,與隱官大人賠罪了。」 吳虯、唐飛錢、白溪等人皆是偷偷鬆了口氣。 還真怕江高台給了那年輕人殺雞儆猴的機會。 不曾想那個年輕人又笑道:「接受道歉,可以坐下說話了。」 堂堂上五境玉璞修士,江高台站在原地,臉色鐵青。 若是與那年輕隱官在生意場上捉對廝殺,私底下無論如何難熬,江高台是生意人,倒也不至於如此難堪,真正讓江高台擔憂的,是自己今夜在春幡齋的臉面,給人剝了皮丟在地上,踩了一腳,結果又給踩一腳,會影響到以後與皚皚洲劉氏的諸多私密買賣。 江高台作勢自己不願被耍猴一般,就要拂袖離去。 謝松花說道:「隱官大人,那我就乘坐就這條『南箕』歸鄉了,不用相送。」 不料邵雲岩更徹底,站起身,在大門那邊,「劍氣長城與南箕渡船,買賣不成仁義在,相信隱官大人不會阻攔的,我一個外人,更管不著這些。只是巧了,邵雲岩好歹是春幡齋的主人,所以謝劍仙離開之前,容我先陪江船主逛一逛春幡齋。」 邵雲岩到底是不希望謝松花行事太過極端,免得影響了她未來的大道成就,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則無所謂。 江高台停下腳步,哈哈大笑,轉頭望向那個面帶笑意的年輕人,「隱官大人,當我們是傻子,劍氣長城就這麼開門迎客做買賣的?我倒要看看靠著強買強賣,半年之後,倒懸山還有幾條渡船停岸?!」 陳平安笑道:「江船主是頂聰明的人,不然如何能夠成為玉璞境,哪裡是不知道禮數,多半是一開始就不太願意與我們劍氣長城做買賣了,無妨,依舊由著江船主出門,讓主人邵劍仙陪著賞景便是。免得大家誤會,有件事我在這裡提一嘴,必須與大家解釋一下,邵劍仙與我們沒關係,今夜議事,選址風景最佳的春幡齋,我可是替劍氣長城,與邵劍仙付了錢的。」 邵雲岩微笑道:「劍仙聯袂大駕光臨,小小春幡齋,蓬蓽生輝,所以折扣還是有的。」 陳平安嘆了口氣,有些哀愁神色,對那江高台說道:「強買強賣的這頂大帽子,我可不姓戴,戴不住的。劍氣長城與南箕渡船做不成買賣,我這兒哪怕心疼得要死,終究是要怪自己本事不夠,只是可惜我連開口出價的機會都沒有,江船主是聽都不想聽我的開價啊,果然是老話說得好,人微言輕,就識趣些,我偏要言輕勸人,人窮入眾。讓諸位看笑話了。」 陳平安站起身,看著那個依舊沒有挪步的江高台,「我不計較江船主耐心不好,江船主也莫誤會我誠意不夠,反而潑我髒水,君子絕交,不出惡言。臨了臨了,咱們爭個禮尚往來,好聚好散。」 然後陳平安不再看江高台,將那吳虯、唐飛錢、白溪一個個看過去,「劍氣長城待客,還是極有誠意的,戴蒿說話了,江船主也說話了,接下來還有個人,可以在劍氣長城之前,再說些話。在那之後,我再來開口談事,反正宗旨就只有一個,從今天起,若是讓諸位船主比以往少掙了錢,這種買賣,別說你們不做,我與劍氣長城,也不做。」 說到這裡,陳平安轉移視線,從那邊轉移到了劍仙這邊,「謝劍仙,不與邵劍仙,一起送送江船主?」 謝松花站起身,望向那個親手幫助自己積攢兩筆戰功的年輕隱官,這位最不願欠人情的女子劍仙,破天荒有些愧疚神色。 陳平安輕輕搖頭。 謝松花展顏一笑,也懶得矯情,轉頭對江高台說道:「出了這大門,謝松花就只是皚皚洲劍修謝松花了,江船主,那就讓我與邵雲岩,與你同境的兩位劍修,陪你逛一逛春幡齋?」 江高台心思急轉,問道:「隱官大人,劍氣長城不會讓我們虧錢一說,當真?」 陳平安走到四仙桌另外一邊,伸手按住那塊古篆「隱官」二字的玉牌,然後面朝兩邊雙方所有人,笑著不說話。 邵雲岩已經走向大門。 謝松花則已經散發出一絲劍意,身後竹製劍匣當中,有劍顫鳴。 唐飛錢站起身,微微側過身,向那年輕人抱拳說道:「懇請隱官大人留下江船主,不歡而散,終究不美,若是隱官大人,願意讓南箕渡船略盡綿薄之力,豈不更好。」 唐飛錢不是幫那江高台活命,幫的其實是自己,是今夜所有與劍氣長城戰戰兢兢做生意的人。 諸多惱恨,得先藏好。 只要離開了春幡齋,遠離了倒懸山,都好說了。 陳平安問道:「浩然天下的山上風光,彎彎繞繞,你們熟悉,我也不陌生,不談買賣,只說江船主走出大門,什麼下場,你唐飛錢不知道?還是當江船主自己不知道?怎麼個留下?為何要留下?你作為第三個開口與我言語的人,好好說道說道,我暫且耐著性子,聽聽看。」 陳平安以手指輕輕敲擊玉牌,笑眯眯道:「在這廳堂當中,談買賣就有談買賣的規矩,這個規矩,只會比我這隱官更大。總之都是生意往來,都可以在神仙錢一物上泯恩仇。與我稍稍相處久了,你們自然而然就會明白,我是劍氣長城做生意最公道的一個,最少也該有個『之一』。」 劍仙謝稚笑道:「對頭。」 陳平安立即說道:「自家人幫自己人說話,只會幫倒忙。」 謝稚瞥了眼山扶搖洲那幫渡船管事,道:「隱官大人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謝稚是扶搖洲出身,與眼前這幫個個腰纏萬貫的譜牒仙師,才是同鄉的窮親戚。」 風雪廟魏晉從頭到尾,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到此處,有些無奈。 野修劍仙謝稚這番話,總不至於是陳平安事先就教了的吧?應該是臨時起意的真心話。 唐飛錢醞釀了一番措辭,謹慎說道:「只要隱官大人願意江船主留下議事,我願意破例擅自行事一回,下次渡船靠岸倒懸山,降價一成。」 陳平安取了那塊玉牌掛在腰間,然後坐回原位,說道:「我憑什麼讓一個有錢不掙的上五境傻子,繼續坐在這裡噁心自己?你們真當我這隱官頭銜,還不如一條只會在蛟龍溝偷些龍氣的『南箕』值錢?一成?皚皚洲劉氏轉手賣給你唐飛錢背後靠山的那些龍氣,就只配你掏出一成收益?你已經瞧不起我了,還要連江高台的大道性命,也一併瞧不起?!」 唐飛錢皺了皺眉頭。 這等密事,劍氣長城是如何洞悉知曉的? 陳平安沉聲道:「苦夏劍仙。」 苦夏劍仙準備起身,「在。」 若說謝松花欠了陳平安一個天大人情。 那麼苦夏劍仙所在的邵元王朝,就是欠了一個還要比天大的人情。 作為邵元王朝未來砥柱的林君璧,少年未來大道,一片光明! 苦夏劍仙沒那麼多彎彎腸子,有一還一,就這麼簡單。 若是自己還不上,既然身為周神芝的師侄,一輩子沒求過師伯什麼,也是可以讓林君璧返回中土神洲之後,去捎上幾句話的。 至於師伯周神芝聽了師侄依舊無甚出息的幾句臨終遺言,願不願意搭理,會不會出手,苦夏劍仙不去想了。 白溪心知只要在座劍仙當中,最好說話的這個苦夏劍仙,一旦此人都要撂狠話,對於自己這一方而言,就會是又一場人心震動的不小劫難。 所以白溪哪怕硬著頭皮,也要以扶搖洲山水窟瓦盆渡船管事的身份,攔下苦夏劍仙,自己率先開口! 白溪算是看透了,與這個比浩然天下更浩然天下的年輕隱官做買賣,就不能玩那勾心鬥角的一套了。 白溪站起身,神色淡然道:「若是隱官大人執意江船主離開,那就算我山水窟白溪一個。」 白溪甚至笑了笑,毫不遮掩自己的譏諷之意,「只希望謝劍仙與邵劍仙,別覺得我境界低微,不配同行。」 謝松花只是哦了一聲,然後隨口道:「不配是不配,也沒關係,我竹匣劍氣多。」 邵雲岩則站在大門口那邊。 劍仙苦夏轉頭望向年輕隱官。 陳平安笑著伸手虛按,示意不用起身言語。 有了白溪出人意料地願意以死破局,不至於淪為被劍氣長城步步牽著鼻子走,很快就有那與白溪相熟的同洲修士,也站起身,「算我一個。」 就連那個最早被蒲禾丟出春幡齋的元嬰船主,哪怕先前與劍仙認錯得像一條狗,這會兒依舊毅然決然跟隨白溪起身,「『鳧鍾』船主劉禹,也想要領略一番春幡齋的勝景,順便領略一番謝劍仙的劍氣。」 不但如此,還有個不過是年輕金丹的不知名小船主,是位女子,身份特殊,是一座浩然天下的西南海上仙家,她的座椅極其靠後,故而距離邵雲岩不遠,也起身說道:「『霓裳』船主柳深,不知道有無幸運,能夠再讓謝劍仙、邵劍仙之外,多出一位劍仙同游春幡齋。」 境界最低,還是女修。 這個死法,大有講究。 最後一個起身的,正是那個先前與米裕心聲言語的中土元嬰女修,她緩緩起身,笑望向米裕,「米大劍仙,幸會,不知道多年未見,米大劍仙的劍術是否又精進了。」 米裕微笑道:「不捨得。」 那女子元嬰冷笑不已。 一直紋絲不動的吳虯,心中快意至極。 這就對了! 這才是各洲渡船與劍氣長城做買賣,該有的「小天地氣象」。 劍仙不是喜好也最擅長殺人嗎? 現在有人,還不止一個,伸長脖子當真就給你們殺了。 你們要不要出劍,殺不殺? 江高台抱拳朗聲道:「謝過諸位!」 站起之後便一直沒有落座的唐飛錢,也是與好友吳虯差不多的心情。 那年輕隱官,真以為喊來一大幫劍仙壓陣,然後靠著一塊玉牌,就能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 年紀輕輕的,算什麼東西! 酈采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嘴角,都想要一劍砍死一個拉倒算數了。 只是她心湖當中,又響起了年輕隱官的心聲,依舊是不著急。 酈采這才忍住沒出劍。 魏晉已經睜開眼睛。 那兩個剛想有所動作的老龍城渡船管事,立即老實了。 南婆娑洲的船主們,還算安靜。 至於北俱蘆洲那邊,根本沒摻和的念頭。 這個時候,滿堂意氣慷慨激昂過後,眾人才陸陸續續發現那個本該焦頭爛額的年輕人,竟是早早單手托腮,斜靠四仙桌,就那麼笑看著所有人。 北俱蘆洲,寶瓶洲,南婆娑洲。都好商量。 一個是自古風氣使然,一個是太說不上話,一個是離著倒懸山太近,畢竟還有個醇儒陳氏,而陳淳安又剛離開劍氣長城沒多久。 中土神洲,皚皚洲,扶搖洲,最難商量。 一個是習慣了頤指氣使,小覷八洲豪傑。一個是天大地大都不如神仙錢最大。一個是做爛了倒懸山生意、也是掙錢最有本事的一個。 金甲洲,流霞洲,好商量還是不好商量,得看形勢。 現在就屬於變成不太好商量的情況了。 陳平安最後視線從那兩位老龍城渡船管事身上繞過,多看了幾眼。 寶瓶洲的跨洲渡船,其實也就是老龍城的那六艘渡船,苻家的吞寶鯨,以及那條被譽為「小倒懸」的浮空島,孫家有隻被先祖捕獲馴服的山海龜,范家也有那座桂花島。 今夜做客春幡齋的兩位管家,一位是苻家的吞寶鯨管事,一位是丁家跨洲渡船的老船主。 去過幾次老龍城,都不曾與兩人打過照面,估計這兩位老龍城的大人物,即便聽說過「陳平安」,也會當做是重名了。 年輕隱官懶洋洋笑道:「嘛呢,嘛呢,好好的一樁互利互惠的掙錢買賣,就一定要這麼把腦袋摘下放在生意桌上,稱斤論兩嗎?我看么得這個必要嘛。」 唐飛錢冷笑道:「方才喊打喊殺,藉助劍仙聲勢要隨意定人生死的,好像不是咱們這些人吧?」 陳平安依舊保持那個姿勢,笑眯眯道:「我這不是年輕氣盛,一朝小人得志,大權在握,有點飄嘛。」 吳虯抿了一口春幡齋茶水,輕輕放下茶杯,笑道:「我們這些人一輩子,是沒什麼出息了,與隱官大人有著雲泥之別,不是一路人,說不了一路話,我們委實是掙錢不易,個個都是豁出性命去的。不如換個地點,換個時候,再聊?還是那句話,一個隱官大人,說話就很管用了,不用這麼麻煩劍仙們,興許都不用隱官大人親自露面,換成晏家主,或是納蘭劍仙,與我們這幫小人物打交道,就很夠了。」 陳平安笑道:「先前我說過,出了門有出了門的規矩,坐在這裡就有坐在這裡的規矩,再比如所有事情,都可以在神仙錢一事上解決,方才鬧哄哄的,你們就想得少了,所以我再說得清楚些,我這次來倒懸山,一開始就想要換上一大撥船主的,比如……」 陳平安望向那個位置很靠後的女子金丹修士,「『霓裳』船主柳深,我願意花兩百顆穀雨錢,或是等同於這個價格的丹坊物資,換柳仙子的師妹接管『霓裳』,價格不公道,可是人都死了,又能如何呢?以後就不來倒懸山賺錢了嗎?人沒了,渡船還在啊,好歹還能掙了兩百顆穀雨錢啊。為什麼先挑你?很簡單啊,你是軟柿子,殺起來,你那山頭和師長,屁都不敢放一個啊。」 那金丹女子瞬間臉色慘白。 江高台立即笑問道:「不知道在隱官大人眼中,我這顆腦袋價值多少穀雨錢?」 陳平安搖頭道:「你是必死之人,不用花我一顆神仙錢。皚皚洲劉氏那邊,謝劍仙自會擺平爛攤子。中土神洲那邊,苦夏劍仙也會與他師伯周神芝說上幾句話,擺平唐飛錢和他幕後的靠山。大家都是做買賣的,應該很清楚,境界不境界的,沒那麼重要。」 陳平安說道:「謝劍仙,先別出門了,江船主再說一個字,就宰了吧。省得他們覺得我這隱官,連殺雞儆猴都不敢。」 謝松花重重呼出一口氣。 終於可以出劍宰人了。 陳平安轉頭望向那山水窟元嬰白溪,「你家老祖,與我劍氣長城有舊怨,仇大了去了,以前的隱官不搭理你們,我來。今夜就別走了,我會讓謝稚劍仙多跑一趟,護著你們的瓦盆渡船,順風順水地返回扶搖洲山水窟,與那老祖講清楚,恩怨兩清了,以後買賣照舊,愛來不來,不來,後果自負。」 這一次,輪到劍仙這一排,開始起身了。 野修劍仙謝稚站起身,笑著感慨道:「不殺譜牒仙師,已經很多年了,真是讓人懷念。」 陳平安繼續說道:「今夜沒有起身離座,咋咋呼呼的,就都是劍氣長城的貴客了。」 陳平安笑道:「不把全部的底細,一些個心性渣滓,從爛泥塘裡邊激揚而起,全部擺到檯面上瞧一瞧,讓跨洲渡船與劍氣長城之間,再讓渡船船主與船主之間,相互都看仔細了,怎麼長遠做放心買賣?」 陳平安說道:「米裕。」 米裕站起身,眼神冷漠,望向那個女子元嬰修士,「對不住,之前是最後騙你一次。我其實是捨得的。」 元嬰女子頓時心如刀割。 然後米裕從袖子裡邊掏出一本冊子,環顧四周,隨便挑了一位沒起身、先前卻差點起身的管事船主,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抖摟了出來。 不光是師承淵源,嫡傳弟子為何,最為器重哪個,在山下開枝散葉的子嗣如何,大大小小的私宅位於何處,不僅僅是倒懸山的私產,在本洲各地的宅邸別院,甚至是像吳虯、唐飛錢這般在別洲都有家底的,更是一五一十,記錄在冊,都被米裕隨口道破。就連與哪些仙子不是山上眷侶卻勝似眷侶,也有極多的門道學問。 米裕又說了兩位船主的家底,如數家珍。 然後陳平安笑道:「可以了,事不過三。」 米裕點頭。 老子如今是被隱官大人欽點的隱官一脈扛把子,白當的? 陳平安又喊了一個名字,道:「蒲禾。」 蒲禾起身盯住那個先前與自己道過歉的元嬰修士,眼神陰沉,道:「老子就想不明白了,天底下還有這種差點死了、偏要再死透一次的買賣人。我倒要看看那玉璞境泠然,等我登了船,他會不會跪在地上,求我賣他一個面子。」 陳平安望向兩位八洲渡船那邊的主心骨人物,「吳虯,唐飛錢。上五境的老神仙了,兩位連宅子都買到了北俱蘆洲的砥礪山那邊去,然後在我面前一口一個小人物,掙錢辛苦。」 酈采站起身,「我不會離開倒懸山,但是可以飛劍傳訊浮萍劍宗,太徽劍宗,就說倒懸山這邊有些流言蜚語,兩位老神仙,勾結妖族。對了,苦夏劍仙,郁狷夫和朱枚這些晚輩不是還沒離開劍氣長城嗎,讓他們也將此事與中土神洲說一說,好讓兩位老神仙自證清白,免得冤枉了好人。」 劍仙苦夏隨即起身,「不難。理當如此。」 陳平安最後眨了眨眼睛,一臉疑惑道:「你們以為我是要與你們背後的山頭結仇嗎?至於嗎?不至於啊,我就是看你們不順眼罷了,除了極少數的必死之人,我做事情,還是很有分寸的,再者事後賠禮道歉,外加大把大把的賠錢,都會有的。長遠來看,誰也不虧。你們就真以為我喊了劍仙過來,就只是陪你們喝酒喝茶來著?你們這些可以白白掙錢都不要的廢物,配嗎?」 孫巨源也笑著起身,「我與在座諸位,以及諸位身後的師門、老祖什麼的,香火情呢,還是有些的,私仇的,從來沒有的。所以賠禮一事,不敢勞煩咱們隱官大人,我來。」 晏溟站起身,「賠錢一事,我晏家還算有點家底,我晏溟來,賠完為止。」 納蘭彩煥沒有動作。 今夜之事,已經超出她預料太多太多。 陳平安便換了視線,「別讓外人看了笑話。我的面子無所謂,納蘭燒葦的面子,值點錢的。」 納蘭彩煥只得緩緩起身。 陳平安徹底沒了笑意,雖然還保持那個懶散姿勢,卻依舊死死盯住這個做生意做多了的元嬰劍修。 納蘭彩煥硬著頭皮,默不作聲。 陳平安問道:「座位是不是放錯了,你納蘭彩煥應該坐到那邊去?」 納蘭彩煥眼神狠厲,剛要開口說話。 劍仙高魁站起身,轉頭望向納蘭彩煥。 納蘭彩煥原本到了嘴邊,直呼名諱的「陳平安」三個字,立即一個字一個字咽回肚子。 這個莫名其妙的變故。 愈發讓吳虯這些「外人」感到驚悚。 這個嘴上說著自己「小人得志」的年輕隱官,真是一個發狠,難道連自己人都要宰掉嗎? 小人得志與否,不好說。 這年輕人,心腸黑得很! 至於那個大權在握的說法,真是半點毫不含糊了。 吳虯終於站起身,抱拳道:「隱官大人,無需如此,買賣只是買賣,咱們雙方,都各退一步,求一個皆大歡喜,求一個錢財上邊的細水長流。」 年輕隱官只是單手托腮,望向大門外的鵝毛大雪。 陳平安好像在自言自語道:「你們真以為劍氣長城,在浩然天下沒有半點好人緣,半點香火情嗎?覺得劍氣長城不用這些,就不存在了嗎?無非是不學你們腌臢行事,就成了你們誤以為劍仙都沒腦子的理由?知道你們為什麼現在還能站著卻不死嗎?」 陳平安自問自答:「那就是將近萬年的漫長歲月里,自從南婆娑洲有了第一條來倒懸山的跨洲渡船,從那條『枕水』開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第二條是扶搖洲已經消失了那個宗門,雲渡山,那艘『俯仰』渡船,第三條,是如今一個洲再也沒有一條跨洲渡船的桐葉洲,是那艘在海難當中船翻人死盡的『桐傘』,消息傳回劍氣長城後,劍仙只能是默默出劍,遙遙祭奠,這件事情,太過久遠,恐怕在座許多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仙,都不太清楚了。」 陳平安坐直身體。 「最早的那段歲月里,幾乎所有趕赴倒懸山的渡船,全部不為掙錢,一個個等於是送錢給劍氣長城。哪怕隨著時間推移,變了些情況,事實上是變了很多,沒事,我們劍氣長城,依舊會念你們浩然天下八洲渡船的情,就一直沒忘記。納蘭燒葦當年為何震怒,依舊沒有去往雨龍宗地界出劍?現在知道原因了吧?不是山水窟那個老祖多聰明,也不是他合縱連橫得多漂亮,一劍下去,說沒就沒了的。」 「你們掙錢歸掙錢,可說到底,一條條渡船的物資,源源不斷送到了倒懸山,再搬到了劍氣長城,沒有你們,劍氣長城早就守不住了,這個我們劍氣長城得認,也會認。」 陳平安站起身,驀然而笑,伸出雙手,向下虛按數下,「都坐啊,愣著做什麼,我說殺人就真殺人,還講不講半點道理了?你們也真相信啊?」 只見那年輕隱官笑呵呵道:「江船主,坐。柳深,也坐,大家都坐下說話。和氣生財,我們是買賣人,打打殺殺的,不像話。」 米裕沒落座。 所以也就沒人敢坐下。 謝松花,蒲禾,謝稚在內這些浩然天下的劍修,分明一個個殺意可都還在。 陳平安走到納蘭彩煥的椅子身後,伸出併攏雙指,輕輕一按這位女子元嬰劍修的肩頭,以心聲言語微笑提醒她:「帶個頭落座,不然就去死。在你手上,那麼多過了界的生意,隱官一脈的秘錄檔案,可都一筆一筆記在賬上。所以說你還是太蠢,真以為你家老祖做生意的本事,不如你?你比老劍仙差了一萬里。納蘭燒葦已經救了你一命,救不了第二次的。」 納蘭彩煥如遭雷擊,腦子裡一片空白,面無人色,緩緩坐下。 然後年輕隱官雙手手臂,靠在納蘭彩煥身後的椅背高處,望向對面那些一個個不知所措的渡船管事們,滿臉無奈道:「待之以禮,壓之以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這小小隱官,能做的,今夜可都做了,大家還怎麼不賣我半點面子?嗯?!」 於是所有人都坐下了。 那個都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年輕隱官,手腕陰險,心腸歹毒,腦子有病! 陳平安走回原位,卻沒有坐下,緩緩說道:「不敢保證諸位一定比以前賺錢更多。但是可以保證諸位不少賺錢。這句話,可以信。不信沒關係,以後諸位案頭那些越來越厚的賬本,騙不了人。」 米裕站起身,抖了抖袖子,袖裡乾坤,掠出一部部冊子,一一懸停在所有渡船管事身前。 陳平安繼續說道:「劍氣長城以後一切所需物資,都在清單上邊了,按照天干,都仔細分好了等級,價格上邊都寫了,具體如何打折,就看諸位在浩然天下挖地三尺的本事了。其餘未能參與今夜議事的跨洲渡船,勞煩諸位幫忙把話帶到。因為以往許多物資,以後劍氣長城不會收半點,但是某些物資,劍氣長城來者不拒,價格只會更高。八洲之地,各有特長。」 「答應劍氣長城賒賬,不肯我們賒賬,前者是情誼和香火情,後者是生意人求財的本分,都可以私底下與我談,是不是以賒賬換取別處找補回來的實惠,一樣可以談。」 所有渡船管事都開始仔細翻閱瀏覽起來。 說到這裡,陳平安笑望向那位山水窟元嬰修士白溪,「是不是很意外?其實你密謀之事,其中一樁,好像是來到倒懸山之前,先卸貨再裝貨,爭取一艘渡船專賣幾種物資,求個高價,免得相互壓價,賤賣給了劍氣長城,是不是恰好是我們劍氣長城本來就幫你做的?白溪老神仙啊,你自己捫心自問,劍氣長城本就是這麼與你們光明正大做買賣的,你還鬼鬼祟祟不落個好,何苦來哉?至於誰泄露了你的想法,就別去探究了,以扶搖洲的豐富物產和山水窟的能耐,此後掙錢都忙不過來,計較這點小事作甚?」 皚皚洲修士,看到一處之時,愣了半天,劍氣長城今後竟然要大肆收購雪花錢?! 老龍城苻家那位管事,翻到一頁之時,也覺得有點意思了,因為與苻家早已締結盟約的雲霞山特產,雲根石,價格漲了! 就連北俱蘆洲最不樂意掙大錢的渡船管事們,也哭笑不得,好嘛,看來回了本洲後,得與骸骨灘披麻宗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陳平安最後說道:「接下來的錢,都是各位可以隨便掙的,如果有人就此停了跨洲渡船在本洲,偏不掙這神仙錢的,非要好似小孩子慪氣,做那意氣之爭,也行,青山不改,細水長流,這份情誼,慢慢計較。還有,公事之外,諸位渡船管事,也該為自己的大道著想著想了,額外想要丹坊物件、某些仙家法寶的,我們劍氣長城這邊一一記錄在冊,只要做得到,都會幫著你們以物換物,若是需要補點神仙錢,我們當然也會與你們直說,在這期間,我保證劍氣長城不多賺誰一顆雪花錢,算是額外贈送各位的一點小好處。」 江高台不動聲色翻閱那本厚冊子,以心聲詢問,「隱官大人,當真不殺人,只做買賣?」 陳平安笑道:「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我難道不應該感謝你才對嗎?哪天咱倆不做買賣了,再來秋後算賬。不過你放心,每筆做成了的買賣,價格都擺在那邊,不但是你情我願的,而且也能算你的一點香火情,所以是有希望扯平的。在那以後,天大地大的,我們這輩子還能不能見面,都兩說了。」 江高台將信將疑。 陳平安要麼以心聲答覆一些人的悄然詢問。 要麼主動與人言語。 「你們那位少城主苻南華,如今什麼境界了?」 「柳仙子,先前是我胡說八道,你那左膀右臂的師妹,不愧是你的心腹,事實上她對你那是極為敬重的。」 「別記恨我們米裕劍仙,他如何捨得殺你,當然是做樣子給這位隱官看的,你若為此傷心,便要更讓他傷心了。痴情辜負痴心,人間大憾事啊。」 年紀輕輕的隱官大人,言語隨意,就像是在與熟人客套寒暄。 只是那些言語,落在一位位渡船管事心湖中,後者都得小心翼翼將每個字嚼爛,生怕錯過了什麼玄機。 因為所有人哪怕沒有任何交流,但是不約而同都對一件事心有餘悸。 這個年輕人,在先前某個時刻,想要殺光所有坐在劍仙對面的屋內人。 興許是真的,可能還是假的。 可萬一是真的呢? 陳平安繼續單手托腮,望向門外的大雪。 這會兒,劉羨陽那艘渡船,應該快要回到了南婆娑洲。 而那艘早已遠離倒懸山的渡船之上。 劉羨陽正在屋內挑燈看書,桌上擱放著一枚印章。 邊款:大劍仙陳平安第一印,兄長劉羨陽惠存。 印文:搬山倒海。 劉羨陽瞥了眼印章,會心一笑。 好小子,吹牛這種事,還是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