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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李二出遠門,左右不為難

所屬書籍: 劍來
    (13000字章節。)    桐葉宗中興之祖杜懋無緣無故消失後,整座老龍城最少在表面上,陷入了詭異的平靜。    在杜懋彈指間「打殺」了走下登龍台的鄭大風,以及一襲雪白長袍的陌生外鄉人後,哪怕杜老神仙不在了,餘威依舊像是那座不可見的頭頂雲海,依舊回蕩瀰漫在老龍城各處,讓所有五大姓家族的高層都不敢大口喘氣。    因為先有親眼看到杜老祖的仙人神通,使得一些原本屬於天大事情的突發情況,也給強行碾壓得細細碎碎,比如苻家暗中授意,丁方侯三族派遣出去截殺鄭大風一行人的供奉客卿,死絕了,根據一位擔任斥候職責、僥倖生還的龍門境修士口述,白衣年輕人的四名武夫扈從,個個殺力驚人,悍不畏死,能夠以傷換命的時候,毫不猶豫,其中兩人戰死,一位擅長馭劍的絕色女子,一位喜好撕人的老瘋子,之後雲海落下了一道道光柱如劍修的本命飛劍,讓原本可以圍殺剩餘兩名扈從的修士,當場斃命,最過分的是,那個用刀的高大男子,拿著那把古怪長劍,在一具具供奉屍體的心口上戳了一劍。    得知噩耗後,三大姓氏急急忙忙秘密聚頭議事,杜儼得到了消息,卻沒有過來湊熱鬧,於是眾人猜測是不是苻家和杜儼設了一個天大的局,以鄭大風作為障眼法的引子,引蛇出洞,要以最「名正言順」且消耗最小的方式,絞殺他們三大家族用來壓箱底的供奉修士?    不然為何苻畦身為家主和城主,整座老龍城的旗幟人物,在雲林姜氏嫡女下嫁沒多久的時候,都捨得半點臉皮不要,說好了只能一人活著離開登龍台的壯烈死戰,結果苻畦撓個痒痒就向鄭大風認輸,交由杜老神仙對付鄭大風,這不是早有預謀是什麼?看來還是小覷了苻家的野心,是鐵了心連這點殘羹冷炙都不樂意給他們三大姓氏吃了?    當場就有人拍桌子瞪眼睛,揚言苻家如此心狠歹毒,就別怪他們破罐子破摔,到最後看看老龍城還能不能剩下半座。    群情激憤的,揚言要玉石俱焚的,多是些色厲內荏的。    沉吟不語的,反而是真正說話管用的老龍城權貴。    老龍城真正的底蘊,從來不在拳頭和法寶上,是在一部部賬本上。    突然有管事稟報少城主苻南華登門。    苻南華帶了幾名扈從,卻是獨自一人走入議事大廳,落座後,屁股還沒坐熱,茶也沒喝一口,只是笑著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    廳內眾人開始權衡利弊,坐著這裡的人物,打算盤,計算得失,都是行家裡手。    苻南華說得簡明扼要,不提親家的雲林姜氏,桐葉宗也已經與苻家結盟,老龍城六艘去往倒懸山的跨洲渡船,掌控在苻家以外的四艘,苻家全要了。在座三個家族以後每年的三成利潤,要以上貢給苻家,作為繼續居住老龍城的「房租」,當然,接下來苻家會藉助各方勢力,大舉向北,世俗王朝,山下仙家洞府,山下江湖門派,都會被苻家勢力囊括其中,打壓、排擠、剷除所有老龍城之外的商家勢力,在此期間,丁方侯三大家族能夠掙到多少真金白銀,是財源廣進、更勝以往,還是一蹶不振、為了支付那點租金,就導致運轉失靈,以至於被驅逐出老龍城,就需要在座各位精誠合作的大前提下,還要各憑本事了。至於具體事宜,如果今天各位覺得大方向沒有問題,下次就可以坐下來真正聊一聊細節了。    有一位老者微笑道:「富貴險中求,搏一搏。」    有人笑道:「大驪鐵騎已經快殺到了咱們寶瓶洲中部了吧,咱們這次北上,如果成功,不知道能不能與那些北方蠻子碰個頭?」    一位老嫗自嘲道:「苻家這是打算牽狗出去咬人啊,不過咬得好,倒也能咬下幾塊肥肉進自己嘴裡,比起現在的小打小鬧,說不定真能多賺些。」    一位最年輕的公子哥,相貌普通,氣度卻是不俗,哪怕周圍是一圈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仍然不會讓人輕視,他這會兒雙手抱著後腦勺,仰頭望頭頂一盞琉璃燈,喃喃道:「歸根結底,還是以大勢壓人啊。」    ————    灰塵藥鋪,范家重金聘請來的幾位郎中神醫,多是練氣士中的醫家子弟,或是精通丹藥的道家養生高人,最近在鋪子這邊進進出出。    范家祠堂已經吵成了一鍋粥,對家主的建言逐漸變成了質疑,最後乾脆就是痛心疾首了,一個個說自己愧對范氏祠堂里的那些牌位,子孫不孝,愧對列祖列宗,竟然只能眼睜睜看著范氏走了一條取死之道,竟敢螳臂當車,在這種關頭還要庇護那個已成廢物的鄭大風,范峻茂和范二的父親,當代范氏家主,面對種種非議,只是沉默喝茶。    藥鋪這邊。    鄭大風已經清醒過來,能夠開口說話,除了范家請來的高人用藥療傷培元固本,趙姓陰神也有些從驪珠洞天帶出來的家底,幫著鄭大風修補魂魄漏洞,不至於讓鄭大風一下子垮下去,只能一天天變得形若槁木。    鄭大風沒有尋死覓活的,雖然言語不多,有些神色輕鬆,偶爾裴錢來屋子坐一會兒的時候,還會笑著與枯瘦丫頭聊幾句,裴錢每次來這邊,都是蹲在地上,搬一條椅子擱放書籍,然後抄書。鄭大風到了裴錢這邊,是最願意說話的,雖然每次開口言語,都會扯動傷勢,但是裴錢不太領情,抄書的時候,格外認真,鄭大風要是說得多了,還會抱怨一句你很煩唉,抄歪了一個字,某個筆畫不夠端正,我爹會要我重寫的。    鄭大風就會樂呵,只是這一笑,就又疼得直冒冷汗,不過屋裡邊有裴錢蹲著抄書,病床上的漢子,心情大抵還是不錯的。    陳平安會時不時來這邊坐一坐,一躺一坐,由於都受著重傷,所以兩人聊得不多。    這天黃昏,離開充滿藥味的偏屋,陳平安走到院子里,朱斂在灶房忙活一桌子飯菜,裴錢在院子里練習她的獨門絕學。    院子里擺了一張桌子,盧白象在跟隋右邊對坐下棋,魏羨站在一旁,依舊看不懂圍棋,卻會耐心等待勝負。    之前朱斂和隋右邊死在老龍城外邊,陳平安就又花了兩顆金精銅錢,砸入他們兩人的本命畫卷。    兩人陣亡後,按照東海老道人當初訂立的「天條」規矩,武瘋子朱斂未來的最高成就,瓶頸跌到了武道十境。    而隋右邊更是慘不忍睹,破廟一役接連死了兩次,這次又跟一位金丹境換死,九境,未來的成就,就只能在九境山巔境停滯不前了。陳平安也好,畫卷四人也罷,不管對於那位觀道觀的老觀主,觀感如何,「老前輩的道法通天」,五人都不懷疑。    今天那個每次出場都會黑煙滾滾、煞氣騰騰的趙氏陰神,沒有出現。    誰都沒有料到,這尊元嬰境陰神,本該是改變棋局的勝負手,坐鎮藥鋪後如同一位玉璞境修士,不曾想從頭到尾,都沒它任何事情。陳平安重傷,鄭大風變成了廢人,朱隋兩名扈從戰死,盧白象和魏羨也沒閑著,都是鬼門關那邊轉悠回陽間的,唯獨這尊陰神好像就陪著裴錢在鋪子門口聊了幾句天,光陰停滯時,藥鋪陣法尚未開啟,它亦是被禁錮其中,光陰流水繼續流淌後,大局已定。    陳平安到了前邊藥鋪門檻坐著。    院子里,裴錢雙手扶住行山杖,氣喘吁吁道:「老魏,我的劍術練得咋樣了?」    魏羨沒轉頭,繼續盯著棋盤上的黑白棋子,有點像是沙場上的犬牙交錯,他也就只能看出這麼個意思了,隨口敷衍裴錢,「強。」    裴錢不太滿意,大聲問道:「有多強咧?!」    魏羨想了想,「強無敵。」    裴錢大怒,「老魏,你當我是傻子啊,這種話誰信?」    魏羨斜眼裴錢,「那你信不信?」    裴錢臉色立即陰轉晴,呵呵一笑,「有點點信的。」    裴錢信心暴漲,提起行山杖,指了指盧白象的背影,「小白,你是省心省力地投降認輸,還是坐著不動與我一戰?」    背對著裴錢的盧白象笑道:「認輸認輸。」    裴錢又問,「隋姐姐,你要不要跟一個今年才十虛歲的小屁孩子,來一場光明正大的大戰?」    隋右邊淡然道:「那還是免戰吧。」    裴錢扯開嗓子,轉頭朝小灶房那邊喊道:「廚藝精湛、天下無雙的朱斂,就剩下你了,敢不敢拼著今晚飯菜不那麼好吃,出來與我廝殺?」    腰系圍裙、手拿鍋鏟的朱斂大聲回答道:「不敢!」    裴錢嗯了一聲,環顧四周,抱著行山杖,「果然除了我爹之外,我已經強無敵了,有些寂寞,看來今兒明天都不用練劍了。」    不知何時已經回到那邊檐下長凳坐著的陳平安,微笑道:「要持之以恆。」    裴錢蹦躂著去陳平安身邊坐下,充滿期待問道:「師父,我是不是你的開山大弟子?」    陳平安笑道:「我有個不記名弟子,叫崔東山,如今在大隋山崖書院,你想要當大弟子,可能得問過他答應不答應,不過他對於『大師兄』這個稱呼,可能不太喜歡,所以你還是有希望的。」    裴錢不以為意道:「崔東山?這名字聽著就是個小魚小蝦,出息不大的,到時候我跟他商量商量,讓他當我的師弟,喊我大師姐。師父你放心,我不會仗著咱倆關係近,就欺負他的,也不會拿錢賄賂他交出大師兄的身份。」    陳平安笑容古怪,「好的,你可以試試看。」    趙氏陰神站在藥鋪竹帘子那邊,「陳平安,我有事找你。」    陳平安起身掀開帘子,走到院子前邊的藥鋪裡頭。    陰神帶著陳平安走出大門,走在小巷裡,不知如何運轉陣法,竟是直接將自己變成了坐鎮某座小天地的玉璞境修為,小巷中昏暗起來,雖然趙姓陰神面容模糊,可仍是能夠讓陳平安清晰察覺它的小心翼翼,甚至還有些心有餘悸的罕見情緒。它在隔絕了外界查看之後,漂浮身形懸停立定,對陳平安沉聲道:「有一位自稱與齊靜春有關係的老儒士,找到了我,準確說來是直接將我拘押到了他身前,說是你陳平安的……不記名先生……」    說到這裡,陰神有些想笑又不敢笑。    天底下只有不記名弟子,哪來的不記名先生?    尊師重道,在浩然天下可決不是一條可以隨便踐踏的規矩,一旦越過雷池,往往需要付出遠遠重於「聲名狼藉」的慘痛代價。    陳平安點了點頭,沒有在這件事上與趙姓陰神坦誠相見。    陰神也不願刨根問底,就像陳平安就從未詢問自己既然姓趙,又是驪珠洞天出身,那麼到底是哪一支趙氏的祖先。    僧不言名道不言壽,山水神祇不問前生,皆是此理。    它繼續道:「那位老先生要我轉告你,可以在老龍城過年完再動身,還有些東西得晚一些捎給你,明年開春以後,想去哪就去哪,只做陳平安便是了。」    陳平安笑道:「好的。」    然後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仍是直接問道:「楊老前輩,當真對鄭大風的遭遇,視而不見?」    趙姓陰神本不願意談及任何有關老神君的事情,只是想到鋪子里病床上的那個男人,它這次破例一回,輕聲道:「老神君看得遠,所以會顯得格外不近人情,但是對於李二和鄭大風,雖然只有師徒名分,不涉及傳道一事,可我這苟活於世的小小陰神,斗膽說上一句,覺得還是與我們大不相同的。」    陳平安嗯了一聲,「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陰神勸慰道:「鄭大風雖然沒了武道修為,可是心境尚好,我們不用太過擔心。若是咱們每天憐憫看他,鄭大風才最受不了。」    陳平安笑道:「這個我心裡有數。」    陰神讚賞道:「這件事上,其實算你做得最好……」    陳平安連忙擺手,「怎麼,難道誰到了灰塵藥鋪,都會開始喜歡拍馬屁?」    陰神爽朗大笑,撤去陣法禁制,一閃而逝。    然後陳平安看到了街巷拐角處的綠袍女子,范峻茂。    不太清楚她為何在最後關頭,選擇對盧白象和魏羨出手相助,是覺得杜懋已經不成威脅,所以趕緊錦上添花?向灰塵藥鋪示好?    可這似乎不太符合她在陳平安心中的性情。    范峻茂走入小巷,丟了一隻酒壺給陳平安,「裡頭是被我小煉後的老蛟金丹,你如今和鄭大風,需要這個,每天忍著痛,喝上兩三口,對於武夫體魄的修繕,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十二境大妖的妖丹小煉泡酒,太烈,如今你們喝了會死人,尋常金丹境妖族的,又不夠,這顆元嬰境老蛟的金丹浸泡出來的藥酒,剛剛好。」    陳平安問道:「這壺酒我收下,不過你是生意人,需要我付出什麼?」    范峻茂搖頭道:「就當是我們范家彌補灰塵藥鋪的,不用你陳平安額外支付什麼。」    陳平安無奈道:「聽了你這個解釋,我不太敢收下這麼貴重的禮物。」    范峻茂冷笑道:「那如果我說,范家還砸鍋賣鐵,幫你墊付了天闕峰青虎宮的那五十顆穀雨錢,你豈不是嚇得要把酒壺拋還給我?」    陳平安問道:「到底是為什麼?」    范峻茂打量著當下有些病秧子的年輕人,「給飛升境杜懋的本名仙兵吞劍舟,戳出了一個洞,不死不奇怪,有人救你嘛,可是這會兒能夠蹦蹦跳跳,行走如常,說明你的五境底子打得真好。既然是這樣,我作為范家的幕後話事人,就有理由在你身上押注了,押重注!陳平安,你如今體內一口純粹真氣,越來越運轉不暢了吧,身上金醴法袍又破爛得像是座漏風茅屋,等到那口純粹真氣越來越衰落,靈氣倒灌越來越嚴重,你不但武道修為要一跌再跌,可能連長生橋都要倒塌,想不想搏一把?」    陳平安沒有急著拒絕或是答應,笑問道:「怎麼個搏一把?」    范峻茂指了指頭頂的那座雲海,「你不是要煉化五行之水的本命物嗎?你已經有了口訣、丹鼎和足夠分量的天材地寶,人和已經湊齊,我再幫你弄來天時地利,一旦煉成本命物,你體內有了容納天地靈氣的第一座府邸,你的那口純粹真氣,就不用消耗在毫無意義的對峙、消耗戰上邊,一舉兩得,陳平安,你意下如何?」    陳平安突然說道:「如果沒有猜錯,你肯定認識其中一人,對吧?」    范峻茂沒有否認,卻又搖頭笑道:「人?」    陳平安默不作聲。    范峻茂眼神晦暗,極為深沉,一雙漂亮眼眸,像是兩口漆黑不見底的古老深井,「你真的真的真的配不上!」    這位坐擁雲海的綠袍女子,一連說了三個「真的」。    陳平安笑問道:「你說了算啊?」    一時語噎的范峻茂,氣得牙痒痒。    陳平安不再繼續招惹這個脾氣不太好的「年輕」女子,「范二,沒事吧?」    范峻茂一聽到這個傢伙就忍不住翻白眼,「焉了,禁足在家,每天無所事事,扛著把小鋤頭這裡挖挖那裡翻翻,積攢了十幾袋子泥土,說是以備不時之需。二娘心疼得厲害,我娘親也眼紅好些次了,都不知道怎麼勸他別失心瘋。」    陳平安嘴角翹起。    不管這座老龍城根子爛成如何,只要有個范二在,陳平安以後只要有機會,就願意常來。    范峻茂在離去之前,臉色難得有些凝重,說道:「桐葉宗可能會被秋後算賬得厲害。」    陳平安眼神冷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過慣了不講理的舒坦日子,那就記得平時多燒幾炷香,求著老天爺別讓自己撞上能夠跟他們講理的人,既然遇上了,就站好挨打,給打死了就下輩子投胎再來。」    范峻茂看著那張病態微白的臉龐。    像是第一次認識陳平安。    ————    北俱蘆洲,有一位元嬰地仙坐鎮的獅子峰。    北俱蘆洲劍修如雲,而且山上山下極其尚武,雲海御劍擦肩而過的一個瞪眼,可能雙方就要廝殺得天昏地暗,至於冒名別家山頭,對著不順眼的山頭一陣亂錘,錘完就跑路了,挨了無妄之災的山頭,匾額給人打爛,祖師堂稀巴爛,都不知道到底咋回事。然後多半是給打蒙了的山頭,又有人覺得憋屈,去離著自家門派遠一些的更小山頭,發泄一通。    北俱蘆洲大概就是這麼個修行極端修力、以萬千劍修為首的神奇地方。    不然也不會明明是位於浩然天下東北方向,卻硬生生搶走了正北方皚皚洲的那個「北」字。    只是隨著魚鳧學宮的那位聖人出手後,接連打得兩元嬰一玉璞、三位大修士「通了個狗屁」,然後放話給各路劍修不許仗勢無理欺人,各方勢力這才稍稍收斂幾分。    如今幾乎獅子峰整座山頭,在親眼見到李柳在地仙難入的禁地,出入自由,並且帶出一枚黃金獅子印章後,一步躋身中五境,都深刻領教了那個「李柳」的不同尋常,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柳在山上修士心目中的地位,水漲船高,無形中已經僅次於老山主。哪怕是這位與魚鳧書院聖人都有交往的大元嬰修士,私底下與李柳相處,姿態擺的比那些入門練氣士遇上李柳,還要低!    大概就只有李柳的娘親,在山腳小鎮開了家鋪子,還迷迷糊糊的,誤以為自己閨女,走了天大的狗屎運,才給山上某位輩分不高的仙師收取為弟子,婦人還問長問短,生怕是某個老不羞的玩意兒,垂涎自己女兒的容貌,才要李柳去修習那什麼神仙術法,這不是耽誤她閨女嫁人是什麼?等到女兒歲數大了,哪裡還有家世好、錢袋子鼓、模樣湊合的女婿自己跑上門,難道真要她在小鎮這邊幫李柳物色個男人?    婦人可瞧不太上眼。她有些後悔當初沒厚臉皮一些,要那個一路隨行的世家子弟,好像姓司徒來著?乾脆多待個一年半載的,說不定女兒李柳都不用在山上瞎胡鬧了,風風光光,直接嫁入了有錢門戶,這輩子就算衣食無憂了,等到李槐大了,就接來這邊,說不定還能在他姐夫那邊混個輕鬆又掙錢的好差事。    婦人開鋪子這小兩年來,心情不太好,錢沒掙幾個,整天擔心兒子在書院給人欺負,擔心山上風大,女兒是不是模樣長歪了,不俊俏水靈了。    李柳這段時間每次下山和回山,都會在鋪子爹娘這邊幫個忙,住上三兩天。    獅子峰上上下下,得到過老山主的嚴令,不許擅自接近小鎮上這間鋪子,一經發現,一律當場打死。    所以婦人至今還不清楚,女兒李柳在獅子峰,是真的比神仙還神仙,而不是某位神仙身邊端茶送水的養眼小丫鬟。    這兩天,李柳就剛剛出門遊歷一趟回來,在鋪子里給娘親揉著肩膀,聽著婦人說著各家各戶的家長里短,嘮叨那些個雞毛蒜皮的鄰里紛爭。    李二蹲在門口曬著冬末的太陽,婦人越看越煩,孬樣!    別人家的漢子,哪怕個個賊頭鼠臉瘦杆子似的,照樣有婆姨罵天罵地,哭喊著抱怨自家漢子偷了誰家狐狸精,李二倒好,真是讓她放心得很!至於李二真動了花花腸子,估計她肯定是先拿菜刀剁掉李二的第三條腿,然後去找那個騷貨拚命了,不過婦人對外人,動刀子是不敢的,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肯定會給人合起伙來欺負。    這種窩裡橫,李槐隨她。    李二抹了把嘴,倒是沒覺得這裡的太平日子難熬,他其實從來都習慣這種生活,也只喜歡這樣的,可畢竟如今一家三口都在北俱蘆洲,唯獨兒子李槐留在了寶瓶洲的大隋書院,漢子嘴笨,也喜歡把事情放在肚子里,可天底下哪有不擔心自己兒子餓不餓冷不冷的爹呢。    李柳伺候完自己娘親,端了兩根小板凳來到門口,父女二人一人一條坐著。    擔任李柳護道人的婆娑洲劍仙曹曦,在獅子峰待了挺久,每次下山都是護著李柳去各處銷聲匿跡的秘境、或是斷了香火的仙家府邸遺址,撿寶貝。    就是撿。    曹曦根本不用出手,只需要一邊看著李柳一次次滿載而歸。    這次護送李柳返回獅子峰後,曹曦堂堂劍仙,總算不用繼續陪著這個古怪丫頭瞎逛盪,獨自下山雲遊去了,如今不知所蹤。    李柳如今腰間懸掛著一枚黃金獅子印章,還有斜別著一把短劍。    只是都被曹曦用了障眼法,元嬰地仙之下不可見。    李柳突然望向李二,兩人微微視線交匯,李二就站起身說是去外邊散步,李柳則立即返回屋子,陪著娘親嘮嗑。    婦人笑罵道:「總算知道挪窩啦,有本事勾搭個娘們回來,我認她做妹妹都成。」    李二加快步子。    婦人白眼,對李柳埋怨道:「當年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爹,那會兒小鎮上多少俊小伙,惦念著你娘親呢,估摸著是那會兒鬼迷心竅了,才挑了你爹。」    李柳柔柔一笑,「不這樣,哪來的我和弟弟。」    婦人用手指戳了一下李柳的額頭,冷哼道:「李槐從小就懂事,你呢,瞧瞧你這個當姐的,半點不知道心疼弟弟……非要學什麼仙法,你這麼笨一個丫頭,學得會嗎?山上時間過得可快,三五年一下子就過去了,到時候你從一個黃花大閨女,變成個老丫頭,誰樂意娶你?聘禮少了不說,還要害得娘親從你弟弟的媳婦本裡頭拿錢,給你當嫁妝,你說你對得起李槐嘛……」    絮絮叨叨。    而且重男輕女、可謂偏心得一塌糊塗了。    李柳竟然也不生氣,反而一雙水潤眼眸,笑成月牙兒,「在山上修習仙法,每個月會有一些錢賞下來的,我都給李槐攢著呢,以後他娶媳婦,可不會給人瞧不起。」    婦人一聽先是驚喜,然後立即急眼了,伸手道:「早不說?!趕緊拿來,萬一哪天你遇上個油嘴滑舌的浪蕩子,銀子都給他禍禍了去,李槐咋辦?我得幫你收好!」    李柳拿出一袋銀子,約莫二三十兩,「其實山上還有些。」    婦人趕緊藏好,總算良心發現,「餘下那些,你就自己收著吧,在山上跟差不多身份的神仙弟子們打交道,難免有些人情往來的開銷,娘親這點道理還是曉得的。你去告訴他們,到了山下進咱們鋪子,可以打折。」    李柳乖巧嗯了一聲。    她所謂的「還有些」。    連一位婆娑洲見慣大場面的劍仙,都要心動不已。    婦人得了從天而降的一大筆銀子,心情大好,摸著自家閨女的柔嫩小手兒,「以後嫁個好人家,娘親和你爹,也就放心了。記住嘍,最好是找個能幫襯你弟弟的大戶人家。」    李柳柔聲道:「曉得啦。」    李二回來的時候,破天荒臉色陰沉。    婦人有些訝異,然後大怒道:「咋的,多看了哪家婆姨給人罵了?造反了,看幾眼會少幾兩胸脯肉啊,我去罵她!」    李二搖搖頭,「咱仨進後邊院子說。」    李二方才身前憑空出現了一縷香火。    便火速登山,去獅子峰找了個僻靜地方,聽說了個消息,就立即趕回鋪子。    在正屋桌旁,婦人越來越忐忑,因為李二這幅樣子,很少見,這輩子就只有過一次,那次李二這個只會在床上欺負她、對外人說話都不敢大聲的慫包,就去了趟山裡砍柴燒炭,很久之後才出山,不過好歹掙了些銀子回來。    李柳坐在娘親身邊,見爹要開口說話,立即「善解人意」地問道:「是家鄉那邊寄了書信到小鎮這邊?」    李二不笨,立即點了點頭,悶悶道:「師父他老人家說了個事兒,我就想跟你娘倆商量個事。」    婦人咽了口唾沫,「該不會是那個老東西死了沒人收屍,要你這個當徒弟的趕回去打點後事吧?這可老遠老遠的,咱們就不能寄點錢回去,讓楊家鋪子那邊的人幫個忙?老東西也真不是個東西,好死不死,等咱們剛剛在這邊站穩腳跟,就去見閻王爺了,我要是能見著他的棺材,非把這傢伙罵得活過來!」    李柳掩嘴而笑。    李二張大嘴巴,愣了半天,搖頭道:「師父老人家好好的,就是……鄭大風出了事。」    婦人眨眨眼,「就那不要臉的貨色,賊精賊精的,能出啥事?怎麼,不是說去了南邊嗎,怎麼,在那邊剮幾眼水靈姑娘,偷幾樣婦人貼身衣物,就會給人打死啊?」    李二盯著桌面,臉色淡然道:「沒死,給人打殘廢了,整個後背都斷了,如今還躺在床上,以後就算病好了,也會是個直不起腰的漢子。而且這次師弟沒惹事,是別人惹他。我問師父不管管,師父他老人家說又不是大風他爹他娘的,教了本事,沒死在外邊,還想咋的。」    李柳眯起那雙柳葉似的漂亮眼眸。    婦人錯愕了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鄭大風這個王八蛋喜歡嘴花花,雖然她總罵他是一輩子打光棍的賤命,可是自己男人的這個師弟,人……其實不壞啊。    李二抬起頭,望向自己媳婦,「我想去看看師弟,就是怕……你不肯。」    婦人紅著眼睛,破口大罵道:「你這要是不去,你李二還是人嗎?」    李二咧嘴一笑。    婦人小心翼翼問道:「去了之後,你能不缺胳膊斷腿地回來嗎?」    李二點點頭,「打不過就跑,事情不大。」    婦人立即憂心忡忡,「啥?還要跟人打架?!」    李二耷拉著腦袋,不太願意跟自己媳婦撒謊。    李柳趕緊勸慰道:「娘親,沒事兒,鄭大風在的地方,跟咱們老家不一樣,只要花錢去衙門打官司,就能討回公道的,就是破費一些,對吧,爹?」    李二趕緊點點頭。    到底是自己的親閨女,貼心。    婦人擦了擦眼淚,將那袋子剛剛到手的銀子放在桌上,又去屋子翻箱倒櫃,又拿出一大袋子,除了兒子李槐的媳婦本死也不能動,差不多就是他們的家底兒,交給李二後,說道:「路上省著點花,多剩下點,好打官司用。」    李二拿了錢,大踏步離開鋪子,只對李柳說了句多照顧著點你娘。    婦人獃獃坐在院子,許久之後,嘆息一聲,「大風也是個可憐的,以後還怎麼找媳婦呢。」    李柳伸出兩根手指,悄悄摩挲著腰間那把短劍的劍柄。    李二徑直去了獅子峰山巔,找到了那位以擅長鬥法著稱的老元嬰,要了條山門小渡船,先去一座大渡口,再去往寶瓶洲。    高大老人不敢多問,一是這個木訥漢子是自己「祖師爺李柳」的親爹,二則這個漢子,十境武夫!就當下兩人這個距離,重創自己這位元嬰地仙,恐怕就是一拳的事情。    而且獅子峰山主一直覺得「李二」這種人,才最可怕。    太好說話,太隨和,簡直比膽子最小的鄉野村夫都沒脾氣。    所以當李二都不願意好好說話的時候,最少自己這座獅子峰,是鐵定扛不住人家錘的。    老人笑道:「我送先生下山去往那座渡口好了,幫不上先生大忙,省去些小麻煩還是可以的。」    李二沒有拒絕,道了一聲謝,然後乘坐那艘由獅子峰山主親自駕馭的渡船,火速南下。    李二竟是坐在了渡船船頭的欄杆上。    先前在僻靜地方,三炷香裊裊升起後,清晰可見老頭子坐在楊家鋪子後邊院子里的模樣。    李二最後問老頭子,自己能不能走一趟桐葉宗。    老頭子撂下一句隨你,就揮手驅散了香火煙霧。    隨我李二。    那就好辦了。    他打破九境瓶頸躋身十境後,才知道別有一番新天地,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走這條路,如何走得更快,在最後那個斷頭路的盡頭走到之前,他李二可以走得一路暢通無阻。    聽說那個叫杜懋的,在老龍城付出的代價不小,失去了本命仙兵和陽神身外身,如今至多是初入仙人境的修為?不過老頭子,說桐葉宗的護山大陣不太咋的。    那他杜老賊最好這段日子,去祖師堂多上幾炷香,不然以後未必還有這個機會了。    ————    大概是因為陳平安、裴錢還有那個已經能夠坐在病床上的鄭大風,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    所以這些天灰塵藥鋪沒什麼苦悶氛圍,相反,隨著鄭大風開始恢復嬉皮笑臉的性子,後邊院子還挺熱鬧。    范二也被他大姐范峻茂帶著,來了趟鋪子,在屋子裡見了他的傳道人鄭先生,進去的時候忍著沒哭,見著了鄭大風就沒能忍住,只是不知道師徒二人嘀咕了什麼,出來的時候范二臉上有了些笑意。    范峻茂問陳平安想好了沒有,要不要在雲海之上煉化那件本命物,陳平安說再考慮考慮。    范二說要跟陳平安切磋切磋,他讓著點陳平安就是了,結果被范峻茂一板栗打得蹲在地上,裴錢看得心有戚戚然,於是自告奮勇,跟自稱「四境大宗師」的范二來了場較量,結果范二被裴錢手持行山杖攆著打,范二一邊跑一邊嚷著「裴錢你小小年紀,為何有此絕世武功,難道你就是傳說中不世出天才,容我范二回去勤學苦練三天,再來領教你的通神劍術!」    裴錢跑得汗流浹背,覺得這次交手自己確實盡顯風采,連自己額頭都挨了行山杖一下,劍術太高,收不住手啊。    等到范二被范峻茂抓著離開藥鋪,裴錢轉頭望向魏羨,問道:「老魏,我真有這麼厲害啦?我曉得那個范二的馬屁,有水分……」    魏羨坐在小板凳上曬著冬日裡的和煦日頭,「水分不大。」    裴錢一抹臉上的汗水,「娘咧,我原來真是天才啊,以後還有些懷疑來著。行了,老魏,我今天晚上抄完書,就再自創一套拳法,明天傳授給你,你不用如何謝我,十串糖葫蘆就成了。」    魏羨搖頭道:「你的拳法,我不學。」    裴錢蹬蹬瞪跑過去,氣勢洶洶道:「為啥,看不起人?還是捨不得糖葫蘆那點小錢?」    魏羨道:「么的錢了。」    裴錢顧不得魏羨是不是瞧不起她的拳法了,哎呀一跺腳,懊惱道:「咋連買糖葫蘆錢也沒了呢!」    她突然蹲下身,小聲道:「老魏,你不還有件花里胡哨的龍袍嘛,咱們把它賣了換銀子唄?到時候你要是累,我幫你兜著,咱們是朋友唉,我會不幫你?」    魏羨反問道:「你咋不賣你那張符籙?」    她扭扭捏捏掏出那張黃紙符籙,貼在自己額頭上,點了點頭,破天荒道:「也對,我捨不得,估摸著你也會捨不得,我就不勉強你了。」    魏羨轉頭,瞥了眼小丫頭,「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裴錢轉過頭,在魏羨耳邊竊竊私語道:「我跟你說啊,我其實真是流落民間的公主殿下,小時候我在家裡都用金扁擔的,饅頭兒,吃一個丟一個。」    魏羨點點頭,「像我。」    陳平安除了每天在前邊鋪子打地鋪,還把原本櫃檯當做了書桌。    這段時日,都在反覆閱讀、推敲琢磨那本青虎宮陸雍贈送的煉丹秘籍。    因為灰塵藥鋪如今成了老龍城心照不宣的禁地,又有趙氏陰神坐鎮小巷,陳平安就放了其中一塊最小的斬龍台在桌上,還有那枚金色的玉牌,篆刻著「吾善養浩然氣」,它的來歷,神仙姐姐沒有細說,只說是某個老東西還算賞罰分明,重的,讓一個傢伙閉門思過,輕的,摘下了這塊牌子。    陳平安這些天幾乎每天都要往金醴法袍丟入一顆金精銅錢,今天已經是第四顆了。    這是關乎性命的頭等大事,容不得陳平安心疼半點。    而且一瓶坐忘丹,和兩瓶配合服用的火龍丹、布雨丹,除了陳平安自己服用了一顆坐忘丹,其餘都給鄭大風和畫卷四人,分發完畢,一顆沒剩下。    這會兒陳平安記起一事,站起身去了後邊院子,帶著裴錢去偏屋找到練習劍爐立樁的隋右邊,後者有些奇怪,陳平安說能不能幫著裴錢先開筋拔骨。    裴錢笑得合不攏嘴。    自己終於正式成為師父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了!    隋右邊點點頭。    結果陳平安剛走出屋子沒幾步,就聽到裴錢震天響的哭喊聲,然後小丫頭飛快跑出屋子,說她再也不要練武了。    隋右邊站在門口,無奈道:「她根本吃不住疼,我算很講究力道了。」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捂住臉。    沒臉見人。    裴錢還死死抱著他,抽泣著,滿頭大汗不說,黑炭小臉上滿是驚恐和畏懼。    這天還沒到晚上,裴錢就到了櫃檯這邊找到陳平安,說她今天抄書抄了一千字呢,雖然實打實抄了那麼多字,可小丫頭很是心虛。    陳平安哭笑不得,說道:「不練武就不練武,這有什麼,以後多用心讀書,一樣可以有出息。」    裴錢蹦蹦跳跳走了,去找老魏侃大山去嘍。    陳平安笑了笑,繼續翻閱那本千金難買的煉丹秘籍。    沒來由想起那天裴錢站在街巷拐角處的模樣。    跟自己當年小時候上山採藥,遇上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溪水發大洪水,堵住了下山最近的路,自己為了趕回家照顧娘親,不一樣是咬著牙要嘗試著跳過去?    所以陳平安有些心軟。    哪怕連劍靈都說了裴錢是「世間屈指可數的武運胚子」,可陳平安不覺得裴錢不練武了,就是多麼可惜的事情。    多大歲數的孩子,就做多大的事情,沒什麼錯。    難道他陳平安小時候,一個人孤零零蹲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同齡人在神仙墳那邊放著紙鳶,吃著碎嘴零食,穿著嶄新衣裳,就不羨慕嗎?    當然羨慕啊。    難道他陳平安當年力氣小,只能把家裡爹娘餘下來的物件,一樣樣典當出去換米錢,難道不哭嗎?    一樣會偷偷躲在被窩裡,哭得很難受的。    這些磨難,未必全是壞事,熬過去,就會是另一種好事。    可是陳平安仍然希望自己在意的身邊人,可以人人更順遂一些,最少不用太小太早就去面對這些。    只是人生在世,最難稱心如意,見著了好東西,兜里的銀子不答應。    想要平平安安的,老天爺未必點頭。    陳平安趴在櫃檯上,有些困意,便睡了過去。    ————    桐葉宗上下,除了屈指可數的幾位上五境大修士,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依舊覺得自家宗門,是桐葉洲當之無愧的執牛耳者,便是玉圭宗加上扶乩宗和太平山,三座山頭加在一起,才能勉強與他們桐葉宗掰掰手腕子。    雖然數百年以來,桐葉宗私底下始終不許宗門子弟對外宣稱,那位百年難遇的中興老祖是飛升境,只可說是仙人境,只是有希望躋身十三境而已。但是誰不知道,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外邊的那些一洲練氣士,之所以從不在嘴上不提這個,無非是擔心惹來桐葉宗的不高興,其實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桐葉宗除了這位中興老祖、威勢鎮壓一洲外,還有數位玉璞境,同樣聲名顯赫,比如那位掌管宗門譜牒、戒律的祖師爺,就剛剛順利斬殺十二境大妖歸來。    而當代桐葉宗宗主,亦是玉璞境,而且還是一名劍修!    宗主更教出了一位驚才絕艷的嫡傳弟子,是一位不過三百歲的元嬰劍修。    如此雄厚底蘊,最南邊的那個玉圭宗,敢跟桐葉宗爭第一的頭銜?    桐葉宗佔地方圓一千二百餘里,不會御風不會御劍,串個門都不輕鬆。    擁有一座桐葉小洞天。    只有上五境大修士和元嬰地仙才有資格入內修行。    然後有一天,所有桐葉宗子弟與生俱來的尊嚴、自信和宗門榮譽,開始出現變化,許多天經地義的想法,變得沒那麼胸有成竹了。    比如某天晚上,幾乎所有中五境修士都感受到了一股磅礴壓抑的氣息,從北往南,直撲桐葉宗北部邊境!    人未露面,劍氣已至。    一劍直直劈向了宗門護山大陣「梧桐天傘」煥發出來的幽綠屏障上。    當場崩碎。    雖然瞬間就以無數雪花錢消耗而聚起的山水靈氣,撐起了第二道遮天蔽地的梧桐傘。    仍是一劍斬破。    一直撐起了規模越來越小的第六把梧桐傘。    那名不知名劍修才停下劍,懸停在距離桐葉宗祖宗山頭三百里外的空中。    他淡然出聲道:「杜懋,出來,不然第七劍,我就不保證不會傷及無辜了。」    這一刻,就算是下五境的桐葉宗外門弟子,以及分散外圍的家眷僕役等,靠南邊的,都痴痴仰頭望向那一粒刺眼的光點。    靠近北方的,只要是金丹地仙之下的練氣士,更是連多看那名劍修一眼,都覺得有一縷縷劍氣在狠狠澆灌眼眶,趕緊低下頭去。    就在此時,以祖宗山頭為中心,以桐葉洞天的靈氣作為源泉,在那名劍修身前,出現了最新的一道天地屏障,這把隱約出現傘架的最核心護山大陣,只遮蔽住了祖宗山頭方圓三百里的山水。    剛好將那名劍修拒之門外。    事實上已經不算什麼門外,人家只是殺進了家中,沒能繼續沖入大堂而已。    桐葉洲宗主腰掛祖師堂玉牌,可以穿過陣法屏障,身穿紫袍,仗劍懸停在那名劍修身前,笑問道:「可是劍仙左右?」    「杜懋?」    劍修看了眼紫袍劍修,搖頭道:「不像。」    所以他出劍了。    兩名上五境劍仙。    如兩道長虹劃破夜空。    沒有出現桐葉宗子弟預料中的一場持久戰。    被譽為世間最能「吃錢」的劍修廝殺,本就比其餘練氣士更加生死立判。    二來,實力懸殊。    最終桐葉宗宗主很快被一劍劈入屏障內,整個人撞在一座靈氣稀薄的山峰上,山頭被直接炸碎。    那名劍修筆直一劍,從上到下,瞬間劃破屏障一個大口子,緩緩走入,就像是一個不請自來、還要破門而入的客人,不講半點禮數。    鋪天蓋地的謾罵聲,以及五彩絢麗的仙家法寶,一股腦砸向此人。    這名劍修不再束縛自身那份蘊藏百年、不得現世的劍氣,瞬間外放,便如銀河瀑布流瀉人間。    根本就沒有一件法寶能夠近身百丈之內。    劍修對著那座祖宗山頭,神色淡然,像是在與人討教學問的口氣,很認真道:「我家先生髮話了,要我干你娘,要我讀書有些難,這個不難。那麼問題來了,杜懋,你娘還在不在世,長得如何?」    天地寂靜。    尤為寂靜。
忘憂書屋 > > 劍來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李二出遠門,左右不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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