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間萬事細如毛
有大山倒懸天地間。 山峰指向南海之水。 陳平安坐在祖宗桂枝頭,痴痴望向那幅震撼人心的畫面,寧姑娘就是從這裡出發,遊歷浩然天下的。 聽說婆娑洲是距離最近的一個大洲,不知道劉羨陽以後會不會來這裡看一看? 桂花島距離進入真正的倒懸山地界,還有約莫半天的航程,四周往來的渡船千奇百怪,有馱碑大龜,晶瑩剔透的蚌殼浮游海面,比打醮山更巨大的鯤船緩緩降低高度,有一片彩色雲海,雲海底下簇擁著無數喜鵲,有一排排仙鶴青鳥拖拽著一棟高樓,桂花島身處其中,半點也不驚奇。 陳平安突然轉身低頭望去。 又看到了那位年輕女子,身材婀娜,容顏秀美,頭戴珠釵,身著衣裙,腰系彩帶…… 可是陳平安有點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這種感覺,比起在破敗寺廟,看到柳赤誠身穿一襲粉色道袍,還要來得直截了當。 因為陳平安看到了那位「美人」的喉結。 談不上討厭,就是不適應。 陳平安突然撓撓頭,直直望向那位喜愛紅妝的男子,心裡頭那點疙瘩芥蒂,一掃而空,轉為有點懷念。 以前在龍窯當學徒的時候,陳平安就認識一個被人嘲笑為娘娘腔的漢子,性情怯弱,走路扭捏,說話的時候愛拋媚眼,捻蘭花指,在姚老頭當窯頭的龍窯里,這個漢子最受歧視,好不容易攢下銀錢買了新鞋子,保管當天就會被其他窯工們踩臟,他也不敢說什麼,都默默受著。在龍窯里,照理說他跟不招人待見的陳平安,本該同病相憐才對,但是很奇怪,喜歡哭哭啼啼的漢子到了陳平安這邊,膽子立即就大了,成天拿話刺陳平安,說話陰陽怪氣,陳平安從不搭理他,漢子好幾次管不住嘴,不小心給姚老頭的正式弟子劉羨陽撞見,直接耳光扇得他原地打轉,他立即就老實了,回頭還會偷偷給劉羨陽屋裡塞一些碎嘴吃食糕點,一包包油紙紮得比店鋪夥計還要精巧,那漢子大概對劉羨陽這個板上釘釘的未來窯頭,既是道歉賠罪,又有諂媚討好。 龍窯貼在窗口上的喜慶剪紙,都是他熬夜一人一剪刀裁剪出來的,便是街巷婦人見著了,都要自愧不如,天曉得漢子若真是女子,女紅得有多好? 陳平安那會兒當然很討厭說話損陰德的娘娘腔,只是害怕自己一個收不住手,一拳就給他打得半死,當時的陳平安,已經跟隨老人走遍了小鎮周邊的山山水水,砍柴燒炭更是家常飯,加上很早就每天練習楊老頭的吐納,氣力比起青壯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後某次負責守夜的娘娘腔漢子,捅出一個天大婁子,一座龍窯的窯火竟然給他斷了。然後他大半夜就嚇得直接跑了,有點小聰明,根本不敢往小鎮那邊跑,一個勁往深山老林里逃竄。 這要擱在市井坊間,簡直就是害人斷子絕孫的死罪,臉色鐵青的姚老頭二話不說,就讓幾十號青壯去追那個挨千刀的王八蛋,熟悉山路的陳平安當然也在其中。 兩天後,娘娘腔漢子給人五花大綁帶回龍窯,姚老頭當場打斷了他的手腳,打得皮開肉綻,白骨裸露。 找到他的人,正是平日里他最奉承的一撥男人。 沒有任何人同情這個闖下潑天大禍的漢子,哪怕有,也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畢竟姚老頭幾乎從沒有那麼生氣。 打斷手腳之前的娘娘腔,就已經嚇得尿褲子,給人按在地上後,渾身顫抖,再被人一棍子砸下去,撕心裂肺,滿臉鼻涕眼淚,之後一頓亂棍,娘娘腔就像一條砧板上被刀剁的活魚,娘娘腔就是娘娘腔,一直到最後昏死過去,從頭到尾,半點男子的骨氣始終都沒有。 娘娘腔最後竟然沒被打死,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年,頑強得活了過來。 期間很多窯工學徒都照顧過他,陳平安也不例外,很多人都不樂意這份苦差事,便找陳平安代勞,陳平安在龍窯算是最好說話的,到頭來,反而是娘娘腔最不喜歡的陳平安,照顧他最多,只不過兩人一天到晚不說話,終究是誰也不喜歡誰。 陳平安只是每天採藥煎藥,那個娘娘腔偶爾會出神,獃獃看著窗戶上風吹雨淋後發白的老舊窗紙,可能是想著哪天能夠下地做活了,一定要趁著勞作間隙,換上一張張嶄新漂亮的窗紙,紅艷艷的。 可是明明已經大難不死一回的娘娘腔,這個在病床上,硬是咬牙熬著從鬼門關走回陽間的漢子,還是死了。 是給一句話說死的。 是一位窯工的無心之言,當時陳平安在門口煎藥,背對著窯工和娘娘腔,前者笑著說娘娘腔你那天給打得衣服破爛,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蛋,真像個娘們。 陳平安那會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龍窯男人平日里罵這個娘娘腔的言語,比這惡毒狠辣很多的都有。娘娘腔幾乎從來不會跟人吵架,是不敢,顛來倒去,大概他就只會在背後,私底下嘀咕著回罵一句:敢罵我,信不信你家祖宗十八代祖墳都炸了。 結果就是這麼一個不痛不癢的言語過後,已經可以自己坐起身的娘娘腔,那天破天荒跟陳平安聊了很多,多是他說,悶葫蘆陳平安便耐心聽著,說起窗紙後,陳平安便由衷誇他窗紙裁剪得好,他會笑。 然後在那天晚上,一個膽子比針眼還小的娘娘腔,竟然用剪子捅穿了自己的喉嚨,還不忘用被子捂住自己,不讓人進屋第一眼就看到他那副死狀。 甚至都沒人敢把屍體抬出去,實在太滲人晦氣了。 好在陳平安見慣了身邊的生死,對這些沒講究,都是他拽著劉羨陽一起,忙前忙後。期間既沒有太多傷心,也沒有什麼感悟,唯獨守靈的時候,陳平安一個人坐在空落落陰惻惻的靈堂,沒有半點畏懼,坐在火爐旁,喃喃道:「既然這輩子不喜歡當男人,那就下輩子投胎當個女人吧。」 其實那天閑聊,娘娘腔就問陳平安,為什麼明明是第一個找到了他,還要放過他,給他指出一條去往大山更深處的小路。 陳平安就說我怕你被抓回去給姚老頭打死,到時候就你這點芝麻膽子,變成了厲鬼,誰都不敢去報仇,也就只敢報復我了。 當時娘娘腔笑得特別開心。 其實哪怕陳平安現在回想起來,娘娘腔當時笑起來的時候,模樣還是挺丑的。 不過實在讓人厭惡不起來就是了。 桂花樹底下那位姿容明艷的「年輕女子」,已經氣得火冒三丈,被一個傢伙這麼目不轉睛盯著瞧,她,或者準確說來是他,如果不是忌憚傷及桂花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就要祭出那兩把本命飛劍,亂劍戳死這個長了一雙狗眼的傢伙了。 陳平安回過神後,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無禮,拱手抱拳,歉意道:「對不住,有點走神了。」 那人眯起一雙好似弔掛著春色春光的桃花眼眸,伸出併攏雙指,戳向陳平安,然後微微彎曲,挑釁意味,濃郁至極。 陳平安不再只是轉頭姿勢,乾脆轉過身,拍了拍身邊高枝的空位,笑道:「作為賠罪,我可以先替桂夫人答應你,可以在這邊欣賞倒懸山的風景。」 他雙手負後,揚起那張嬌若春風的容顏,笑眯眯道:「你喜歡男人?還是說只要好看的,男女都喜歡?」 陳平安一陣頭大,使勁搖頭,以示清白。 他當然只喜歡姑娘。 而且只喜歡一個姑娘。 桂花樹底下那人,放在身後的雙手附近,出現了一金黃一雪白兩縷劍氣,極其細微,幾不可見。 顯而易見,一言不合,他就要飛劍殺人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笑道:「說出來你可能會更加生氣,但是你這樣穿,很好看。」 陳平安雙手撐在樹枝上,眼神澄澈,「是我的心裡話。」 是男子卻女子妝容裝束的那人,皺了皺眉頭。 他默然離開,沒有離開山頂,而是站在觀景台欄杆附近,眺望遠方。 陳平安從枝頭一躍而下,對他的背影喊道:「我走了啊,如果你想去桂樹上賞景,最好趁著現在人少,不然桂夫人可能會不高興的。」 那人無動於衷。 等到陳平安遠去,他才回頭看了眼桂樹,猶豫半天,還是沒有去更高處觀看倒懸山。 至於那兩縷劍氣,早已收入腰間那條彩帶之中。 它們其實並非劍氣,只是瞧著不起眼而已,但卻是兩把品相極高的本命飛劍,分別名為針尖和麥芒。 生而既有。 是謂先天劍胚。 而且一生下來就有兩把本命飛劍的,是劍修中的萬中無一,重點不在那個一,而是無這個字。 關鍵是飛劍品相好到嚇人,所以他師父說他必然是上五境劍仙之資,否則就不會收取他做弟子了。 但是需要多少年才能躋身玉璞境,師父沒有說,他也沒有問,因為他絲毫不感興趣,他更多還是痴迷於大道推衍術,只可惜師父說他在這條道路上走得不會太遠,繼承不了師門衣缽,連同師父在內,所有師兄弟都慫恿他去修習劍道,他其實知道,不是他們真的期待自己劍道登頂,獨佔鰲頭,而是不懷好意,想著看自己笑話罷了。 理由很簡單。 他恐高。 一位恐高的劍修,像什麼話。 他如今偶爾駕馭飛劍,御風遠遊,從來不會高出地面兩丈。 他瞥了眼之前那傢伙坐著的桂樹高枝,覺得自己其實也傻了吧唧的。 陳平安返回圭脈小院,金丹劍修馬致已經站在院中,笑臉相迎。 原來陳平安主動去找了馬致養傷的院子,詢問何時能夠繼續試劍,三天後圭脈小院就恢復最早的樣子,馬致幫陳平安試劍,金粟負責一日三餐,偶爾桂夫人會來到小院,也不打攪兩人,只是安安靜靜坐一會兒,最多為兩人煮上一壺茶就走。 在這期間,陳平安拿出了那張枯骨艷鬼棲息隱匿的符紙,桂夫人拿在手中,很快就將那名白衣女鬼從符籙中「抖摟」出來,然後這位在綵衣國城隍廟氣勢洶洶的白衣女鬼,她第一次重見天日,就看到了一位元嬰境的桂夫人,一位從地仙跌落金丹的老舟子,一位金丹劍修的馬致,外加一個仇人陳平安。 如果不是女鬼已經死了,恐怕就要再魂飛魄散一次。 最後在桂花島這座小天地的「偽聖」桂夫人幫助下,枯骨艷鬼發下神魂重誓,效忠於陳平安一甲子,作為報酬,她可以從那張沒有靈氣澆灌就會神魂點滴流逝的符籙中走出,「住入」槐木劍匣之內。 因為古槐歷來就有「槐宅」之說,不僅僅是草木精怪,偏好千年以上的槐樹,陰物鬼魅同樣如此。 之前臨近倒懸山的一次夜幕里,星河璀璨,老舟子突然找到陳平安,帶著他去往桂花島山腳的渡口,等到陳平安到了那邊,才發現渡口上攀援著一條年幼蛟龍,頭顱擱在岸上,大半身軀沒入海水,它望向陳平安的眼神,充滿了稚嫩的好奇和感激。 老舟子蹲在岸邊,嘖嘖稱奇道:「這個可憐的小傢伙,擱在咱們身上,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吧,桂夫人當時不願為難這個無辜的小傢伙,便只留下了龍王簍,將它放生了,不曾想它好像無家可歸,很快就追上了桂花島,又不敢太靠近,整夜嗚咽,繞著桂花島徘徊不去。現在咱們越來越靠近倒懸山,小傢伙大概知道再往前就必死無疑,就連白天都嚎得厲害,如果不是桂夫人可憐它,幫著它遮掩了氣機,恐怕早就被山上那些懷恨在心的練氣士剝皮抽筋。」 老舟子最後笑道:「陳平安,它好像是專程來找你的,就是不知是報恩還是報仇。雖然它年紀還很小,可蛟龍之屬,生性冷血狡黠,不好說。」 陳平安什麼都沒有說,掏出一顆普通蛇膽石,丟給幼蛟,它憑藉本能囫圇吞下後,眼神好像有些茫然。 陳平安揮揮手,示意它回去。 幼蛟擰身回到海中,只是細細嗚咽,仍是不願離開桂花島海域,陳平安想了想,竟是向海中丟出一大把普通蛇膽石。 年幼蛟龍瘋狂翻湧,濺起巨大浪花,一顆顆吞下那些對於它而言的人間至味。 陳平安最後站在渡口,對它說道:「以後好好修行。你今天受了我的恩惠,如果像那條老蛟一樣喜歡害人,我就一拳打死你。」 幼蛟重新游回渡口旁邊,頭顱高過渡口岸邊,瞪大眼睛,好像是想牢牢記住陳平安的面貌。 片刻之後,它才一個後仰,重返大海。 老舟子是見慣風雨的,感慨道:「你是好心,結下善緣,但是世事難料,未必善緣就會有善果。」 陳平安眼神淡漠,望向星光碎碎如金如銀的海面,輕聲道:「如果是孽緣,那就一劍斬了。」 老舟子當時想著自己那位不知又要消失幾百年的恩師,還有陳平安轉交給他的那捲仙人遺留人間的金冊,對於陳平安的神色言語,沒有如何上心留意。 ———— 大隋山崖書院。 當年那些從大驪出關的同窗和同門,到了這座東山後,便註定不會再有機會去朝夕相處了。 這不李槐就認識了兩個新朋友,一個膽子很小的京城高門子弟,一個膽大包天的寒門調皮蛋,都比李槐歲數略大,三個傢伙成天一起瘋玩,不亦樂乎。 林守一,如今痴心於修道,博覽全書,在書樓、學舍和課塾之間,來來往往,鶴立雞群。 於祿和大隋皇子高煊走得很近,成了好朋友,高煊越來越喜歡來書院陪著於祿一起釣魚。 謝謝除了聽夫子先生講課,每天深居簡出,心甘情願給崔東山當婢女。 在李寶瓶上次又讀過小師叔寄來的信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小姑娘好像有些失落。 這一天,她又逃課了,像一隻小野貓,靈活利索,飛快爬到東山之巔的那棵大樹上,坐在樹枝上,背靠主幹,脖子上還掛著那塊刻有武林盟主的自製木牌,後來她覺得還不夠威風,又給刻上了「號令群雄」,之後一發不可收拾,一塊小木牌,給她刻滿了江湖氣的豪言壯語,都是從小說上摘抄下來的,比如什麼「只恨這一生從無敵手」之類的。 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少年站在旁邊的枝頭,身形跟隨樹枝微微搖蕩,笑問道:「怎麼了,生悶氣?」 入夏之後,紅棉襖便換成了薄衫紅衣裳的小姑娘,悶悶道:「沒生氣。」 崔東山問道:「是不是覺得李槐林守一他們離你越來越遠了?」 小姑娘沒好氣道:「離我遠又沒什麼的,以前在小鎮學塾,我就不愛搭理他們。」 崔東山會心一笑,「那就是為我家先生打抱不平嘍?」 小姑娘是直爽性子,大大方方點頭承認了,「嗯。」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唏噓道:「人都會長大的,長大了之後,就會撿起一些新東西,丟掉一些舊東西,就這麼丟丟撿撿,嘩啦一下子,就老嘍。」 小姑娘怒道:「小師叔他們也捨得丟?!」 崔東山轉頭望向一臉憤懣的小姑娘,微笑道:「這有什麼捨得不捨得,再說了,我家先生便是知道了這些,也不會生氣,你氣什麼,沒必要。」 小姑娘雙臂環胸,氣呼呼的。 崔東山轉回頭,望向這座大隋京城,「你以後可能會認識一個很要好的朋友,說著閨房話一起長大的,然後有天她嫁人了,就會更喜歡她的夫君;你可能會遇到一個比齊靜春更好的先生,然後有一天就會覺得那位齊先生的學問,不是最大的;你將來可能會遇上……一個好少年,甚至比你的小師叔更好,然後你就會發現,現在的憂愁啊傷感啊,就只是這樣了,到時候喝一兩口酒,就跟著一起喝進肚子沒有了……」 崔東山猛然轉頭,驚訝道:「小寶瓶,你竟然沒有反駁我,再不說話,我可就沒詞往下說了啊!」 小姑娘皺了皺那張漂亮小臉蛋,「我正忙著傷心呢!」 崔東山哈哈大笑,一個後仰倒去,剛好側身卧在纖細的樹枝上,他一手撐住腦袋,凝視著紅棉襖小姑娘。 大概會有一天,小姑娘個子會越來越高,圓乎乎的小臉蛋會變得消瘦,下巴尖尖的,眼睛還是會這麼潤潤的,乾淨且靈氣,還是會穿著紅色的衣裳,會縱馬江湖畔,會飲酒山河間,大概也會遇上開心的事、傷心的人吧? 崔東山嘆了口氣。 他有點愁。 如果這麼個一個好姑娘,有一天真喜歡上了他家先生,會讓人很犯愁的。 可如果有一天,她竟然不是最喜歡他家先生了,好像就會更遺憾了。 崔東山側過身,開始閉眼睡覺,翹起二郎腿。 至於那些萍水相逢和人心離散,哪怕崔東山如今只是個少年皮囊,可畢竟那些坎坷和經歷,都在心頭積攢著,不比大驪國師崔瀺少半點。 他有句話沒有告訴小姑娘。 他崔東山,以及那個老崔瀺,左右,茅小冬等等,甚至包括齊靜春在內,當年都是在老秀才的樹蔭庇護下,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但是到最後,所有人都希望走出那片無比大的樹蔭,走了出去的,反而還好,走不出去的,人心就會慢慢變了。 不遠處的紅衣小姑娘收起木牌,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幅畫卷,上邊有位少年站在桂樹下,正在朝她笑呢。 小姑娘一下子就沒有憂愁,笑逐顏開,樂呵呵道:「學會喝酒的小師叔真帥氣,等我大一些,一定要讓小師叔帶我一起闖蕩江湖!」 小姑娘越想越雀躍,轉頭大聲問道:「崔東山,喝酒難不難?」 崔東山果斷拒絕道:「你不能喝酒!」 李寶瓶怒道:「為什麼?!」 崔東山幽怨道:「先生捨不得罵你半句,卻會直接打死我!」 李寶瓶嘆息一聲,搖頭晃腦,憐憫道:「真可憐。」 崔東山瞥了眼滿臉笑意的小姑娘,「小寶瓶啊,麻煩你以後安慰人的時候,把幸災樂禍的笑臉收起來。」 李寶瓶做了個持印蓋章的手勢。 崔東山哀嘆一聲,嘀咕道:「好心沒好報。」 ———— 倒懸山與大海之間,有一條條似水似雲的「河道」懸掛在空中,以便所有渡船登山。許多可以御風的渡船一樣需要先下降到海面,不可直接靠近倒懸山。 桂花島在一條河道底部的渡口停靠片刻,只是象徵性遞交了類似通關文牒的丹書,並未繳納那筆堪稱天價的過路錢財,就開始沿著向上傾斜的河道往那座倒懸山行去。 倒懸山方圓百里,作為一座人間孤峰,堪稱版圖廣袤。 有一位面容如中年男子的高大道人,站在一處懸崖之畔,身後站著一位仙風道骨的消瘦老道士,手捧拂塵,一根根金銀兩色的絲線,儘是蛟龍之須,老道人輕聲問道:「師父,需不需要弟子出手打爛桂花島?」 高大道人笑道:「願賭服輸,又什麼丟人的,又不是你師祖,一輩子從無敗績。」 在這位倒懸山大天君說話間。 青冥天下。 有一位道士被人一拳從天外天,打入青冥天下的那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