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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師尊原是白月光、硃砂痣、心頭血、命中劫

    墨燃就算再遲鈍, 瞧見她這樣火熱的眼神,哪裡還會有什麼不清楚的, 立刻道:「菱兒姑娘,你喝的有些多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講……」     「我偏要今日講!」     這女娃子彪起來也是惡狠狠的, 她頭髮有些散落, 眼神透著光。     「……」墨燃怕纏, 想要輕功起遁走, 可袖角卻被她拉住了, 墨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說道,「你放開我。」     「不放。」所謂酒壯慫人膽,何況菱兒的膽量本就不小, 這攀附死生之巔仙君的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便大聲說道, 「我中意你, 你喜不喜歡我?」     墨燃:「…………」     見男人沒有反應, 菱兒有些急了。     她自墨燃剛來玉涼村時, 就覺得這漢子長得威武英氣, 後來得知他就是這些年聲名遠播的「墨宗師」,一顆芳心就越發深陷, 不可收拾。     算來農忙快要過去了, 墨燃不久就要離開這裡, 她不過是下修界一個小丫頭, 唯一的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張漂亮臉蛋和好體態,她雖然不知道墨燃對自己怎麼看,但如果此刻不表達自己,以後就極難再有機會了,因此今晚借著些酒勁兒,她竟能鼓起勇氣,尾隨著墨燃,堵著他告白。     這般洪流般的勇氣,說實話,墨燃都有些被駭到了。     菱兒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她想,若是墨燃答應自己,便就好了,得了這樣俊俏的情哥哥不說,攀上了他,就等於攀上了死生之巔,那以後自己也就不用窩在這個小破村子裡頭受腌臢氣,就可以過上舒坦日子,就……     「不好意思啊,菱兒姑娘,你還是放手吧。」     可他的一句話,把她腦內飄飄然的空中樓閣,輕而易舉地就擊碎了。     菱兒臉上紅暈未消,蒼白又泛上來,一時間臉色十分難看,過了片刻她急著道:「我,我是有哪裡不好看嗎?」     「你哪裡都好看。」墨燃很客氣,輕輕掙開了她的手,「但我不喜歡。」     如果說剛剛他還留了幾分薄面,那麼這句「我不喜歡」,可以說是摧枯拉朽,把她最後的臉皮也給撕了。     菱兒的眼眶剎那盈滿了淚水,傷心倒是次的,她雖然仰慕墨燃,但也沒有到什麼情根深重的地步,反是想一步高升的心思更重些,因此她更多的是美夢破碎的失落。     「那你……」她忍著淚,問道,「那你喜歡什麼模樣的。」     「我——」     她這句話,倒是問住了墨燃。     他喜歡什麼樣的?     習慣性的,他覺得自己喜歡的是師昧那個模樣的,可是話到唇邊,好像忽然又覺得並非如此,他一時間有些無措,竟是答不出來。     「你說啊,你喜歡什麼樣的?」菱兒步步緊逼,一雙美目盯著墨燃的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變幻。     她也是個可憐人,上頭有個姐姐,嫁了個上修界的普通布商,早些年就移居雷州,過好日子去了。     她跟阿媽一塊兒去探望過姐姐,背了一堆鄉下的花椒魚乾,但姐夫嫌那魚乾腥味大,又覺得她們母女倆寒磣,住在自己家裡頭極為丟人,沒幾天就趕了她們回去。這件事在菱兒心裡頭深深地刻了一刀,她從那天起,就不甘心自己的窮酸日子,發誓要過得比姐姐更好,以後把當年受的委屈,都盡數還回去。     所以她這些年一直都在物色一個英傑,想要委身於人,改換命運。     她實在不想放過墨微雨。     於是她幾乎是有些焦急且痴狂了,酒色之下,她昏昏沉沉地往他身上靠,她有柔軟有致的身子,夏日裡她走過地頭田間,男人們都會偷眼去瞧她,她是在壓注,想要用自己溫軟的軀體,去撕開墨宗師的甲胄。     「我到底是有哪裡不好呢?你連想都不想,考慮都不肯考慮,就這樣拒絕我?」     她火熱酥軟的肉體貼上來,墨燃卻覺得渾身不適應,連拉帶扯地拽開她,臉已黑了大半。     「菱兒姑娘,我與你認識才不過多久?我怎麼會喜歡你,怎麼會考慮你?」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墨燃一看她又要過來,立刻道:「你別再靠近了!」     「你就這麼不喜歡?」菱兒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一點點都……一點點都……」     「我一點點都不喜歡。」墨燃覺得自己說的還不夠清楚,這種事情斷的還是徹底一些為好,於是雖然殘忍,還是補了一句,「一點點都不心動。」     菱兒啞然了。     不喜歡,她可以理解。     但是不心動……     有幾個未曾婚配的男人,可以對著一個臉龐和身段都極好的女人,對著這樣一個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義正辭嚴,說出這句「不心動」?可以對著溫香軟玉,一點慾望都沒有?     她原地呆了半晌,說:「你……你怎麼能……你怎麼會……」     她有點難以啟齒。     她其實是想說,你怎麼會一點慾望都沒有的?這不正常。     墨燃也從她的躊躇猶豫中覺出她的意思了,但他也實在不願和她多解釋,他和她本就是萍水相逢,妾想有露水情緣,郎卻渾然沒有這個念頭。     她愛怎麼想,由著她喜歡。     墨燃低低跟她說了句:「抱歉。」閃身潛入了夜色里。     夜風吹著他的面頰,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與菱兒的一番相談,令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關於情愛,可能都想錯了一個點。     菱兒問他「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這個問題,他好像從來都沒有捫心自問過。     得到溫暖很少的人,總是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的,只要誰對他格外的好,他就將一腔熱血都奉上。     「喜歡什麼樣的?」     這是他潛意識裡,想都不敢的一句話。     其實這世上每個人,原本都是有自己特殊的口味與癖好的。墨燃小時候就常常在路邊聽到別的孩子拉著自己父母的衣角,說:「我喜歡吃這個,這個有蔥花。」或者「阿娘,這個紅色的燈籠比黃色的好看,我喜歡紅色的。」     但他不能說,說了也沒用,他能吃的起的,也只有最廉價的白麵餅子,還得掰開來,和母親一人一半。     後來他在館子里的時候,也會偷瞧那些來聽戲的金主闊少,看他們搖著絹扇,慢條斯理地說出諸如:「我喜歡上回那個翠兒,這回唱戲,還是要她吧,秀氣,嗓子甜。」這類的句子。     其實在墨燃眼裡,翠兒姊姊遠沒有白蓉姊姊好看,但是誰會在乎他的想法呢?     永遠也不會有人問他「你喜歡什麼」,審美也好,選擇也好,這些詞藻只和富貴之人有關,對於墨燃而言,別人端給他什麼就是什麼,有的吃就應當感激,有件衣服能蔽體就該涕零——「喜歡」?     他恐怕是在痴人說夢,他憑什麼能喜歡,怎麼敢喜歡,有什麼資格喜歡?他只有一條要竭力掙扎,才能苟活下來的賤命。     日子久了,這種得到什麼,就緊握住什麼的習慣深入骨髓,後來再多的金銀珠寶纏身,龍涎瑞腦熏得他直打噴嚏,也沒能把他骨子裡的這層窮酸氣遮蓋掉。     縱觀墨燃這一生,年幼時潦倒窮困,他的喜怒哀樂就像鞋底的泥灰,一文不值,所以「你喜歡什麼?」這句話,沒人會問他。     後來飛黃騰達了,簡在帝心,伴君伴虎,他的心思別人只能揣測,所以「你喜歡什麼?」這句話,沒人敢問他。     而就在方才,菱兒忽然問了他這句話,簡簡單單幾個字,竟把他問住了。     他曾以為喜愛一人,就必然是恭敬的,捧在手心的,不敢有任何妄念的。     就像他對師昧那樣。     他覺得這就是愛,好像沒有什麼地方是錯的。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隱約明白過來,事情好像並不是他想的這個樣子。     他真的喜歡溫柔,超過喜歡倔強嗎?     他真的喜歡和順,超過喜歡剛強嗎?     他真的喜歡眼眸桃花繾綣,超過鳳目凌厲,兩刃寒霜?     他……他真的喜歡師明凈嗎?而不是……而不是……     他沒敢去想那個名字,可他的心跳不由他,血液已變得火熱又滾燙。     墨燃被自己的愛欲驚到了。     愛欲,愛欲,愛與欲本就是無可分割,不能分離的,被對方的容貌所吸引,被對方的聲音、對方的氣味,甚至是對方的一個眼神給蠱惑,想要侵佔,想要擁有,想要在那個原本跟自己毫無關係的肉體上,留下自己的氣息,想要在對方體內,插入自己的熱切。     他從來都認為情愛神聖,所愛之人不可褻瀆。     可是怎麼會真的不褻瀆?     當一個熱愛著的,渴望著的,思慕著的身軀出現在自己眼前,怎麼可能忍得住不渾身燥熱,不意馬心猿?     世間諸般愛意,唯有情愛,與乾淨無緣。     它註定沾染著粘熱的汗水,有著肉體的顏色,它註定是鬢髮糾纏的,有石楠花的腥氣,它與呻/吟有關,與激情有關,它註定要在泥淖潮濕的溫床上才能滋生出嬌艷欲滴的花蕊來。     墨燃在夜色中急奔,忽然停下腳步,眼神明亮的可怕,神情駭然。     腦顱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一直以來被他的固步自封,被他的愚蠢固執壓抑著的那股狂流,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將他淹沒,將他侵吞。     他悚然立在原地。     慾望,慾念。     情愛。     楚晚寧……     他終於把這個名字掘了出來。     沙泥淘盡,珍寶浮出。     從來都是楚晚寧……這樣私密的情感,這樣火熱的愛欲,從來都只屬於楚晚寧啊!     他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兩輩子以來的執念被打碎了,那破碎的磚瓦牆垣被猛烈的潮汐沖刷著,拍砸在他心口,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駭然。     難道、原來……竟會是這樣嗎……     他喜歡的人,他所謂的愛,竟一直都錯了嗎?     墨燃抱著梨花白返回篝火會的時候,菱兒已經不在了。     眾人當然不會覺察到一個少女的離席,自然也無人知曉方才墨燃和她的一番對話,依舊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鄉人們玩起了遊戲,他們拿稻梗編了頂草環,請一個人上去擊鼓,鼓聲熄滅的時候,草環傳到誰那裡,誰就要被問一句話,不能不答。     這是下修界農民勞作時閑來無事想的樂子,玩法簡單,容易上手,哪怕像楚晚寧這樣與玩樂絕緣之人,也不難融入其中。     「好,到老白了!來來,老白來抓鬮!」     老白就苦著臉從大海碗里,抓了一張疊好的紙,展開來一看,念道:「是胸大的女人好看,還是屁股肥的好看?」     周圍一圈人立刻鬨笑起來。     老白氣的一張老臉通紅,揚著紙條罵道:「是哪個瓜娃子寫的這種問題丟進去?老子日你個仙人板板!」     「別啊。」一個村夫笑道,拉著他的衣擺,「先別急著日人家仙人板板,你先回答問題啊。」     老白屋裡那口子也坐在下頭,正瞪著雙牛蛙眼瞧著他,瞧的老白寒毛倒豎,支吾半天,才小聲道:「老子覺得都差不多。」     立刻有人笑著吼起來:「你說個球哦,撒謊沒得意思!你明明前幾日還跟我說,覺得屁股大的女人好看,好生養嘞,你咋個不說實話!喝酒喝酒!罰酒!」     老白沒辦法,苦著臉齜牙咧嘴地把酒喝了,下去後沒少被媳婦兒提著耳朵數落。     楚晚寧隱在人群裡頭,看得又是尷尬又是新奇,但這種問題太粗鄙了,若是問到他身上,他定然無從回答。     這時候正好村長拿著一尺黑布,笑眯眯地說道:「換個人來擊鼓吧,把老張給換下去,讓他也玩一玩,誰來換他?」     楚晚寧立刻道:「我來。」     他走到綁著粗牛皮的獸皮束腰鼓邊,接過鼓槌,席地而坐。     村長替他仔細綁好了蒙眼的黑帶子,左右調試了一下,問道:「緊嗎?」     「不緊。」     「可會漏光?」     「不漏。」     村長笑道:「那就請仙君擊鼓吧,什麼時候想停了,你就儘管停下來。」     楚晚寧道:「好。」他執起木錘,在皮面上敲了敲,然後靈活地打擊出密實鼓點,嘈嘈切切錯錯雜雜。     他被蒙了眼睛,沒有覺察到墨燃隔著篝火投來的目光,那樣複雜紛亂,那樣迷離怔忡。     墨燃看著他,星火飛揚著,像是橘色的螢火蟲散入黑夜,他看著黑夜裡那個白衣委地的男人,目光一寸一寸,尖刀般划過楚晚寧的額頭,鼻尖,划過他的嘴唇,下巴。     黑布裹眼的楚晚寧對他而言,有著莫名的誘惑,但這一次墨燃沒有任由這誘惑隨隨便便地溜走,他仔細咀嚼著,舔舐著。     他在裡頭嘗到了情愛的滋味。     他又一次感到內心的震顫,他又一次確認……沒有錯。     他對楚晚寧,是有愛意的。那種愛意和師徒之情無關,和恩情更是八竿子打不著邊。     他只是純粹地愛慕他,渴望他,想要他。     他……     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愛著楚晚寧。     是愛。     他竟是那樣糊塗,那樣偏執,他竟是那麼傻,那麼瞧不清。     他竟直到今日,才終於醍醐灌頂。     他是愛著楚晚寧的。     這一節想通透了,一直以來積壓在腦海的那一層封土終於崩裂,很多曾經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曾經他得不出的答案,都在這姍姍來遲的愛意里,紛至沓來。     可他還沒來得及品舐,來不及深思。     就聽得「咚」的一聲,鼓聲停了,餘音如漣漪擴散。     那一隻草環不早不晚,就在此時,落在了他的膝頭,他怔怔拾起,一抬眼,看到楚晚寧正鬆了口氣,單手摘去了黑色的綁帶,睜開那雙月華流照的鳳眸,純澈無暇地張望過來。     他也好奇,想知道自己停歇鼓聲時,花落在了誰家。     於是他對上了墨燃的視線。     楚晚寧:「……」     墨燃:「……」     沒什麼比他在偷看你的時候,你也偷看了他更尷尬的了,兩道目光交錯,彼此都有些閃躲。     但楚晚寧很快就不躲了,因為他忽然驚覺,墨燃那張英俊挺拔的臉龐上,此刻正籠罩著懵懂複雜的情意,越過金星繚繞的篝火,越過熙熙攘攘的人潮,就那麼筆直地、滾燙地呈露出來,不加掩飾,也掩飾不住。     楚晚寧微微睜大了鳳目。     「墨仙君好運。」村長笑著,去拉墨燃上來。     墨燃猶豫一會兒,按著規矩,把編好的草環戴在了發間,他黑眸子很亮,但人卻有些不知所措,他戴好了發冠,小心翼翼地又看了楚晚寧一眼。那張曬得黝黑的俊臉,竟然就在這火光里漸漸漲紅。     楚晚寧被他反常的舉動嚇到,於是眼睛睜得更大,圓溜地瞪著他。     在楚晚寧這樣不加掩飾的視線里,墨燃低垂了眼睫,抿著唇不吭聲,瞧上去有些乖順,又有些靦腆。     好像是那種愚鈍的少年郎,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情竇初開,一切都顯得那麼笨拙,笨到有些可憐,又有些可愛。     楚晚寧:「……」     如果他剛剛還是驚,現在就可以說是駭了。     ……他怕是要瞎了吧!     不然怎麼會覺得,這五大三粗的熊貨,忽然變得那麼矯情,像吃錯了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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