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魂驚仙京底
若邪已從他手腕上脫下,蓄勢待發,卻在謝憐看清對方後偃旗息鼓。謝憐道:「你……引玉?」
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容二人進出的大坑,引玉半個身子從坑裡探出,雙手握著一柄鋒利的鏟子,吁了口氣,抹了把汗,道:「太子殿下,是我。幸好沒挖錯地方,快走吧!」
他居然忘了,引玉手裡可還有一柄神器——地師寶鏟呢!這東西居然沒被搜去,真是天助他也。看來有時候,太沒有存在感也是一件好事,比如在混戰中,敵人肯定不會特地去打這個人,但相對的,我方人士說不定會誤傷這個人。謝憐正要上去拉他出來,身體卻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引玉奇怪道:「太子殿下?怎麼了?」
謝憐也奇怪,他為什麼會倒退一步?隨即,他便想起來了,倒退的不是他,而是移到了他身體里的師青玄。
那把地師鏟可謂是十分熟悉,很難不聯想到以往使用它的人,謝憐一陣沒由來的心悸,想來是師青玄下意識的反應。好在師青玄反應也不過激,很快就把身體主動權交還給謝憐。謝憐也忘記要問花城那個能幫忙上天的人是誰了,趕緊過去跳下那個坑,和引玉一起落入了仙京的地面之下。
上方的坑洞不一會兒便合攏了。在黑洞洞的地道里爬了一小段路,謝憐忽然想起一事,道:「引玉啊,這地師寶鏟,挖得穿鎖住仙京的界嗎?」
引玉道:「挖不穿……吧?」
「啊?」
師青玄道:「那就是說,這寶鏟雖然是神器,但挖來挖去也還是在仙京。那豈不是沒用嗎?」
引玉撓了撓頭,道:「也不是什麼用都沒有……現在各位武神官的殿外都被設了陣,那陣會削弱他們的法力,延緩他們傷勢的恢復速度。我以為,如果繼續待在他們殿里,怕是幾年也恢復不了戰力。不如用地師鏟在底下某處挖出一個密室,把各位武神都送到那裡,等恢復得差不多了,再試試能不能闖出去。」
師青玄道:「等等!花城主說,你叫那群廢……那群武神藏著自己養傷就好,別想試著從君吾手底下闖出去,找死。」
引玉驚訝地道:「太子殿下,你……能和城主通靈?不是不能嗎?」
謝憐道:「不不不,剛才跟你說話的不是我。」
師青玄道:「是我,是我啊引玉殿下!」
但說來說也也是一張嘴,引玉糊塗了:「是你啊,還是你啊,不就是你嗎太子殿下?」
師青玄道:「嗐,是我,我風師!不對,現在應該稱我為前風師。我用了移魂大法。唉,傳話真是累死了。」
他進到這邊聽了看了,再回到那邊自己身體里把聽到的看到的傳給花城,進|進|出出反反覆復的,想想都累死了。引玉忙道:「哦哦哦辛苦了辛苦了。原來如此!」更加賣力挖地。二人匍匐前進好一陣後,引玉才道:「這裡……應該差不多了!太子殿下你們先藏在這裡,我去接下一位神官。」
來時的地洞漸漸合攏,謝憐道:「啊?你一個人去嗎?我和你一起去吧。」
引玉道:「還是算了,實不相瞞太子殿下,這地師鏟開的洞越大,耗的力量就越大,我一個人興許還能快點兒。離這裡最近的武神殿是……」他似乎想了一會兒,道,「總之,我去去就回。」
師青玄反覆使用移魂大法、頻繁消耗大量法力的疲倦之意也感染到了謝憐,他坐在地上,勉強點點頭,感覺頭和身體都有些沉重,以手支額,道:「……好。」
於是,引玉便自己開了新洞,繼續向前挖去。謝憐則躺在原地,闔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驚醒過來,道:「引玉?」
四周黑洞洞,一片死寂。很明顯,引玉還沒有回來。師青玄一開口,也證實了這一點:「太子殿下你醒啦,很累吧?引玉還沒回來呢。」
休息了一會兒,謝憐便恢復了精神,道:「他離開多久了,怎麼還沒回來?」
師青玄道:「快兩炷香了,該不會迷路了吧?」
謝憐感覺不對勁,道:「我去找他。」
說著,他便翻了個身,朝引玉離開的那條洞道爬去。因為引玉還要從這條地道回來,所以地師鏟挖開它後,這條地道並沒有自動合攏,謝憐在裡面小心翼翼地爬行著。須臾,師青玄道:「血雨探花說:『哥哥,你最好別去。』」
謝憐停下爬行,道:「怕是有些不妙是嗎?」
師青玄道:「是啊,我聽花城主口氣還挺嚴肅的。」
謝憐道:「就是因為不妙,所以才得去找。否則引玉要是遭遇什麼不測……」
正在此時,他背脊忽然竄上一股寒意,謝憐一怔,猛然回頭。
師青玄也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那股寒意,道:「我的媽,剛才怎麼回事?背上忽然一陣哆嗦!」
背後,就是黑洞洞、空蕩蕩的洞道,沒有任何東西。謝憐卻盯了良久,才道:「沒事。」
師青玄當即閉嘴,屏住呼吸。因為,謝憐說完那句「沒事」之後,又以口型無聲無息地說了五個字:「別出聲,有人!」
這條地道中,有其他人。剛才,就在謝憐身後,但他一回頭,就消失了。
謝憐對危險的直覺絕不會錯,所以不能讓對方發現他已經覺察了,佯裝無事。而師青玄最恨這種情形,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以口型道:「不是引玉殿下嗎?」
謝憐道:「是他的話就沒必要這麼鬼鬼祟祟了。」
靜默片刻,謝憐無聲地道:「三郎有說什麼嗎?」
師青玄道:「呃呃呃,你那位三郎看起來臉色好嚇人……他說,『哥哥,若到萬不得已,先用移魂大法移入風師體內。』」
可是,且不說他眼下法力夠不夠施展移魂大法,就算夠,謝憐也不能拍拍屁股拋下仙京這爛攤子一個人溜之大吉。謝憐道:「三郎放心。」
還沒說是放心什麼,他又猛地抬頭望去。前方!
方才那危險的感覺還是來自後方的,現在卻又來自前方了。可看過去,還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清。師青玄以口型道:「太子殿下你又覺察到什麼了?怎麼辦啊?這說明該往前還是往後啊?」
凝神觀察片刻,謝憐道:「這說明往前往後都一樣,隨便啦。」說著,便往前爬去。爬著爬著,他又停了下來,微微愕然。
師青玄情不自禁道:「怎麼會這樣?」
呈現在他「們」面前的,居然是一條岔路口。有兩條地洞!
師青玄道:「這……難道引玉挖了一條路,發現挖錯了,又挖了另外一條?」
謝憐心道:「引玉肯定熟悉仙京的路線,怎麼可能挖錯?只怕更可怕。」但他也沒說出來,只道:「青玄,幫我問問三郎,選哪一條吧。左邊還是右邊?」
須臾,師青玄道:「血雨探花說……這個建議給不了,『哪一條都不要選』。」
謝憐哭笑不得。雖說他也覺得估計兩條路都有不好的東西在等著,但總不能一直原地不動,思忖片刻,道:「那青玄你來選一條吧。」
師青玄:「啊?我嗎。」
謝憐道:「嗯。如果你選,還有五成可能選到較好的那條道;而如果讓我來選……」師青玄立即道:「好吧,我懂了。」糾結片刻,把頭轉向左邊。
謝憐點點頭,爬了進去。
越是深入,這洞道越是狹窄,簡直逼得人喘不過氣,但還算能通行。彎彎曲曲地爬了好一陣後,這才豁然開朗,來到一處較大的空間。
還好,一路上雖然提心弔膽,卻並未遇到什麼實質危險。謝憐打量四周片刻,道:「這是哪裡?」
師青玄疑惑道:「不知道,看不清啊。不過怎麼感覺,好像有點眼熟……啊?!」
不光是他發現了,謝憐也發現了。
果然眼熟!這裡不就是方才謝憐躺著休息了一陣、等著引玉回來的那個地下密室嗎?!
千真萬確。另外一邊還有一個地洞,就是引玉離開時用地師鏟打開的那條,謝憐也是從這條地洞爬出去找他的!
師青玄毛骨悚然道:「我們怎麼回又回來了?剛才這裡有……有我們爬回來的這條地道嗎?!」
當然沒有!剛才他們離開時,這個底下密室僅僅有一條地道通出去。而他們爬回來的這條地道,是不知什麼時候憑空多出來的。他們遇到的那個岔路口,左邊那條路繞了一大圈,又通了回來!
這肯定不是引玉開的,他不會費這麼大力悄悄干這種沒意義的事。恐怕,他也遇上了十分詭異的事情。謝憐心道果然剛才應該跟著一起去的,二話不說,又從他們出去的那條地道爬了出去,快速爬到那個岔路口,這一次,選了右邊的地洞。爬著爬著,師青玄道:「看來、看來這一次,我的運氣也沒好到哪裡去啊,選錯路了。應該一開始就選右邊的!」
謝憐卻道:「不,我想你的運氣還是很好的。」
師青玄道:「啊?怎麼說?」
謝憐盡量委婉地道:「怎麼說呢……因為,右邊這條路,可能比左邊那條更恐怖……」
二人都聽到了,從他們身後,傳來什麼東西「嚓嚓」「嚓嚓」飛速爬行逼近的聲音。
謝憐解下若邪就往後一甩,道:「若邪先幫忙攔一下!」隨即奮力向前狂爬,幾乎一蹬一丈,師青玄緊張得快失了智,道:「哈哈哈哈哈刺激刺激!刺激刺激刺激!」
謝憐道:「更刺激的還沒來呢!來!請看——!」
師青玄:「又是啥?!」
謝憐停止狂爬,吐出一口長氣,只見兩人面前,再次出現了一條岔路口!
師青玄胡亂道:「右!」
謝憐果斷往右,接下來一路上,居然不斷地出現岔路口,師青玄道:「左!右!左!右!」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了,在這種危急萬分、瞬息萬變的情形下,更是根本來不及撤出謝憐的身體回那邊問花城該怎麼辦,因為很可能下一個岔路口一轉,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身後那東西被若邪阻擋一陣,卻仍在不斷逼近。而兩邊洞道也越來越狹窄、越來越逼仄,最終,已經到了根本挪不動手臂的地步!
謝憐的肩已經被卡住了,道:「爬不下去了!」
師青玄道:「那怎麼辦?!難道還往後退嗎?!」那個追在後面的東西,已經快追上來了!
謝憐道:「不要怕!大丈夫能屈能伸、不進則退,退就退!來!」說著就退了兩步,騰出一隻手,正要去握住芳心的劍柄和追在身後的那東西正面戰個痛快,頭皮卻忽然一涼。
謝憐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抬頭一看,根本沒看清是什麼東西,只是似乎有誰在黑暗中輕笑一聲,伸出一隻手放到謝憐頭上。他睜大了眼,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悠悠轉醒。
醒來後,謝憐這才發現,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整個身體都被扎紮實實綁住了。掙了兩下,他才發現,綁住他的,就是若邪。
謝憐莫名道:「若邪,你搞什麼?」
若邪也很委屈,耷拉著蹭了蹭他。謝憐再仔細一看,若邪居然被打了個緊緊的死結。
難怪若邪沒法反抗,它最害怕被打成死結了。以前不懂事的時候喜歡瞎繞著自己玩兒,玩兒著玩兒著就把自己打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死結,每次都是謝憐無奈地幫它解開,後來它學乖了,聰明了,就再也沒把自己打成死結過了。謝憐無奈,又試著能不能直接把椅子掙散架,很遺憾,椅子也紋絲不動,看來,是被注入法力加固了。
既然動不了,那就先觀察一下周圍環境好了。謝憐環顧四周,這裡應該是哪座神殿的內部,頗為嶄新華麗,只是不知究竟是哪座,反正不是神武殿。
剛這麼想,一隻手便放到了他肩上,頭頂一人溫聲道:「仙樂啊仙樂,你真是太頑皮了。」
聽到這個聲音,謝憐的頭皮驀地一陣發麻。而背後那人負手轉了出來,果然是君吾。
他的手還放在謝憐肩上,一步一句,道:「你上來這大半年,仙京是這裡壞了那裡壞,砸了這裡砸那裡,你說你,淘氣不淘氣?又不是小老鼠,在地下打洞鑽來鑽去,好玩兒么?」
這種溫和、仁慈、彷彿長輩看著疼愛的晚輩瞎胡鬧的語氣令謝憐毛骨悚然,十分不適,真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說話。接著,又忽然感到腳邊一陣冰涼,低頭一看,只見一團白色的東西抱住了他的靴子,正用一種極其邪惡的眼神盯著他看。
正是那胎靈。
謝憐抬頭,大概猜到了。引玉用地師鏟挖坑,卻被君吾抓住了。君吾派了一些東西去地下攔,他才遭遇了方才那陣可怖的經歷。
謝憐終於知道該說什麼了,無語一陣,道:「……你真是惡趣味至極。」
那陣地洞追逐,讓他想起了當初被白無相追得喘氣不得、膽戰心驚的日子。如果是要抓他,直接抓就是了,何必非要弄得那般恐怖詭異、令人心驚不已?
君吾卻看起來十分愉悅,微笑道:「仙樂卻比當初要勇敢多了。」
這話沒法接,謝憐道:「引玉呢?」
君吾手放在椅子背上,幫他整個人轉了個方向,道:「不著急,你會看到的。而且,不光有他。」
謝憐轉了個圈,面對著一面鏡子,然而那鏡子里映出的卻不是他,而是面色蒼白的引玉。
而在他腳邊,還躺著一人,頭破血流,鼻青臉腫,昏迷不醒,只能從那滿頭捲毛辨認出來,是權一真。
謝憐立刻警惕地道:「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