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禿山，還真沒多少公務。　　　　畢竟是邊境，有流動的崗哨，供應日常的客商。固定居民不過百戶，眼下相安無事。　　魔君主動安排，要幫她修一座像樣的府邸，並隨遣了信得過的侍女們，張羅日常。少綰又找回了親生的感覺，常常愉悅的躺在山頂上曬太陽。　　　　崖山方正，無量劫的雨打風吹，並未賦予它稜角，反而將它磨礪的日漸圓滑。　　在朝北直上直下的那一面，邊緣上有一大塊山石，極其平坦。少綰常在上面滾來滾去，覺得非常自由。　　　　很多時候，少綰也去山下轉轉，看看那些人多地方的風土人情。　　在府邸建好以前，少綰就一個人住在半山一個很大的山洞裡。山洞在南面，視野遼闊。看得見遠處的城鎮，也看得清山下的工程。　　少綰住慣了，已不打算搬。想想何必花那麼多金銀，只修個門面。　　　　秋天來了，轉眼就要入冬。　　墨淵真的擔心起魔女來。在那座禿山上，她的生活將以何為繼？　　　　以墨淵的身份，越過魔界，怕是會變成天大的事。哪怕只是去看一眼，也難保不被發現。　　很快，墨淵就想出個便當的辦法，終於在鏡子里看到了闊別多日的魔女。　　　　於是，經常在沒人的時候，墨淵拿出鏡子，偷窺魔女的生活。　　魔女過的很好，衣食無憂。各种放飛自我的日常，讓他捧腹。他看到魔女翻新了所有的民房，並把府邸修得和民房一樣。還請了人來治水。　　魔女確如她自己所說，勤奮好學。但墨淵始終覺得，魔女生活的重心，就是吃東西和曬太陽。　　　　有一天，墨淵發現魔女伏在卧榻上一天都沒動，很是擔心。魔君派來的侍女們都在山下，這魔女似乎從不需要人來照顧。　　天色已晚，墨淵趁著夜色，一瞬間到了魔女的山洞。又在一瞬間，將她搬回了自己的地方。　　　　墨淵輕輕搭了她的脈。這魔女氣血虛弱，但脈象並無異常。一直昏迷不醒，墨淵很疑惑。後來，魔女的肚子咕咕叫起來，墨淵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難道是餓昏了？　　墨淵偷偷的去煮了一碗面，面好了端進來，晾在一邊。　　墨淵掐了掐魔女的人中，沒有醒。於是用銀針刺了幾個穴位，緩緩的，魔女睜開了眼睛。　　　　墨淵腦子飛速的旋轉，思忖著該如何解釋這現狀。不想魔女看清了周圍，立馬抓住墨淵的手臂，「我又夢到你了嗎？」　　墨淵一怔，順水推舟的回答，「不錯。」　　魔女很迷惑，「今天這夢看起來好真實啊，而且你還會說話。」　　　　墨淵的心底，有他所不了解的暖意在流動。他語氣溫柔的問，「你為何將經卷與符都還回來了？」　　但魔女看到了那碗面。　　　　吃飽之後，魔女的智商開始上線。不停追問墨淵，自己是如何到了這裡。但墨淵一口咬定，是她自己穿過來的。　　再糾結也無益，魔女放棄。轉而問墨淵，「不過一碗白白的面，如何煮的這麼好吃？」然後自問自答，「難道是崑崙墟的水質好？」　　墨淵一笑，又問了剛才的問題。　　　　魔女聽他這般問，便放下湯已見底的面碗，正色回答。　　「這段日子，我四處打聽，現在知道你是誰了。我覺得，我應當同旁人一般，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對待你。」　　墨淵的心一沉。　　「何況，殿下給我的經卷，我一句都讀不懂。如何能勞煩日理萬機的殿下您，從頭與我解釋。人貴有自知之明，」　　觀察著墨淵的神情，少綰略略停頓，轉而又說。　　「不過，我剛剛突然想到，我是魔女，又不是天族。連對我父君，都不曾恭恭敬敬，又憑什麼與你言行小心？」說完，把碗筷一推。　　「將碗收走吧。君無戲言，不用白不用。等下你就與我講經。」　　墨淵被魔女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弄得哭笑不得。也察覺出魔女的敏銳知微與善解人意。　　從未有人對他如此無禮。他也不懂自己，怎就心甘情願。　　　　墨淵的教書生涯，就這麼開始了。　　期間突然想起，問魔女，「你如何餓成這般地步？」　　魔女不好意思的回答，「最近吃得多，太胖了。」　　墨淵比較著記憶中魔女的臉，確實圓了許多，不由的莞爾，結果招來了魔女怨恨的眼神。　　　　這魔女似乎很容易跑題，聽著聽著，就扯到旁的上去。墨淵聽魔女講她在地獄的見聞，覺得十分新鮮。　　魔女自鳴得意的說，「你講這經，許多人都能會。而無間地獄，三界之內，怕是只有我能講了。是不是覺得賺翻了？」　　　　中間休息，魔女站在他的書架旁，從頭開始翻。　　拿起一卷，看兩眼，要麼放回去，要麼挑到一邊。頭也不回，「這個不錯，以後給我講。」　　墨淵見魔女手邊迅速起了一摞，有感而發，「你的心性太浮，所以難以入定。」　　魔女頗為意外的轉過身來，連連稱是，「你怎麼知道？」　　墨淵用眼神指了指魔女翻得散亂的書卷。另起了一個話頭，「你讀得如此雜，對你的修為，真有幫助？」　　魔女瞥了他一眼，「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轉眼夜已深沉，魔女察覺墨淵的倦色，起身告辭。　　墨淵堅持要送她出去。　　　　路過門前呼呼大睡的開明獸，墨淵指著它們，「你可摸過了？」　　「不曾。」魔女心有餘悸，「幸好我事先打聽了一下，這開明獸竟如此厲害。」　　墨淵輕聲一笑。魔女以為對方嘲笑她膽小，分辯說，「不過是摸一把毛而已，兔子也是摸，貓也是摸，何必把命搭上。」　　墨淵走過去，按住其中一隻，對少綰說，「這隻與我相熟，你來。」　　少綰逡巡著不敢過去，後來在對方笑意濃濃的眼神里，大著膽子，輕輕撫了撫它背上的金毛。　　正當少綰撫在興頭上之時，那隻獸猛的睜開眼睛，嚇得魔女一瞬間消失了。　　　　夜空清明，群星灑落。璀璨的天光之下，墨淵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墨淵少年過了幾萬年水面無波的日子，還未曾發覺，心底里忽然冒出的這朵小荷，曳動起水波，攪著整顆心都起了波瀾。　　他只是覺得，魔女明天曬太陽的時候，可以過去與她會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