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初回魔界,魔君將少綰的封君之地劃在邊界的崖山。 這崖山,山高萬仞,直上直下,不生水草。左臨西海,右接流沙,北望千里之外的崑崙山脈,與崑崙墟互成犄角。 崖山的南坡平緩,易守難攻,沒有重兵在此駐守。且此處水質渾濁,民乏物匱,毫無賦稅可言。少綰作為魔君眾多子女中最後的一個,確也挑無可挑。 微妙的是,崖山以南,地勢平坦,水系縱橫,儘是富庶之邦。這裡面有少綰異母兄長的領地,也有附屬的旁支。 想著日後免不了到處化緣的日子,少綰內心對自己是不是親生的,又一次產生了質疑。這世間還有什麼比低頭求人更磨礪心性,難不成父君是這麼想的? 許是在無間地獄蹓躂慣了,少綰這步一散,就散到了崑崙墟。 如同鬼道眾生一般,少綰隱蔽起身形,天族應是看不到自己的。 這崑崙墟的建築雖在背陰坡,但日光充沛,明亮晃眼。少綰已許久不見如此耀目的天光,有些不適應。便大起膽子,朝人頭密集的室內踱去。 不曾想,這崑崙墟竟是個學堂。 皓首蒼顏的老道士講經,座下白衣學子各個凝神。少綰想,這經一定剛開始講,所以還沒有人走神兒、打瞌睡,於是便坐下聽一聽。 老道士講的經,少綰完全聽不懂。就聽清了一句,天下由來輕兩臂。 什麼意思? 正好老道士點學子作答。 有個叫折顏的被點名,將這話解釋了一下。 據《南華真經》記載,韓魏兩國爭一小塊土地,韓國的國君昭僖侯,為此事寢食難安。他有一位臣僚頗善逢迎,勸諫道:君上可知一物,名曰天下書銘,傳說手執此物即可得天下。不過代價是,左手執之,右臂將殘;右手執之,左臂即廢。如若這天下書銘,此刻即在君上眼前,您當如何決擇? 韓侯老實的回答,拉倒吧,我要自己的胳膊。 於是臣僚順水推舟:由此可見,君上您的雙臂重於天下。與天下相比,韓國是很小的,與韓國相比,這紛爭之地更小,君上又何必為此憂愁不已,而傷了身呢? 折顏解釋完,略略評論,「天下雖好,若與廢去自己的雙臂相比,亦不值得。所以這故事說,為人當多精進自身修為,不應沉迷於外物。」 老道士點頭稱然,又點了少綰身邊的少年,「墨淵,你來講講。」 這位墨淵站起身,恭敬作禮回話,「這輕兩臂的意思,折顏已闡明。不過,韓侯身為一國之君,應有捨身為大義的覺悟。不該只圖一己安逸,抽身事外,淪喪國土。」 老道士連連讚歎,溢美之詞,沒完沒了。 然後同樣的情節,又發生了幾輪。少綰漸漸的,也看明白了。 這位叫墨淵的少年,這般年紀,想必是哪個位高權重之人的兒孫。說不定就是這老道頂頂頭的上司。 少綰想想自己在地獄,曾給鬼王的子孫們做的各種比較襯托,當下深表理解。 這熱鬧不看也罷,起身走了。 逛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後面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一回身,差點兒被對方嚇死。 「你如何能看到我?」少綰驚得眼睛都圓了,眼前正是剛剛備受稱讚的墨淵少年。 「你是誰?」少年問。 少綰還沒緩過神來,少年再問。「崑崙墟機關重重,你如何能擅闖進來?」 「那你是如何能看到我的?」 在這天族靈氣熾盛的地方,莫不是自己鬼道的修為已被抵消?少綰頓覺脊背發涼。 「本來我沒看到你,」少年舉起腰間懸著的一塊玉,「這玉突然變了色澤,定有妖魔靠近。」 妖魔,這話講得真難聽。「我是高貴的魔女,如何能與妖怪相提並論?」 看魔女認真的模樣,少年一本正經的回答,「類似的話,我聽妖怪也這麼說過。」 突然有人來了。 少年一把拉住魔女,帶到一間室內。兩人穿牆而入,少綰驚問,「你這是神足通嗎?」 少年一愣,「這是仙法。」 神足通,是在禪定中,身或動、或不動,憑心念行至他方各處的一種神通。鬼道眾生天然具足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和宿命通,再就是明心見性的佛菩薩。 少綰的師傅們,神通生於俱來,只有神力大小的差別,讓身為魔女的她很是羨慕。然而墮入鬼道實在太苦,只好老老實實從無到有修行。 「你竟是靠著神足通進來的?」少年詫異。 「嗯,不過我的禪定功夫不是很好,時靈時不靈。」少綰有些慚愧的撓撓頭。然後自我介紹了一下,最後加了一句,「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少年更為詫異,良久方言,「一座禿山而已,還需要封君嗎?」 少綰轉身想回家了,跟這娃真沒法聊天。 少年一把拉住她,「以後你不能隨便出入崑崙墟。」 少綰回身,「我隨便出入崑崙墟,你又能怎樣?」 少年說,「我看你法力低微,即便懂些皮毛的神通,也不過如此。你是魔族的,女君,」這女君兩字,他念的尤其勉強。「還是別傷和氣。」 少綰甩開他的手,穿牆而出。然而牆沒穿出去,一頭撞得好響。 在哭了兩炷香,反覆確認頭骨沒有裂璺(wèn)之後,墨淵實在沒辦法,找了個話題。 「我剛看你聽經的時候,聽得很專註。莫非你是來學道的?」 「你想看見我,便能看見我嗎?」聽語調,顯然這眼淚還得好久才能掉完。 「我的禪定功夫,應該比你略好。」 於是魔女哭的更大聲。 「你不要哭了,待會把人引來,我便保不了你。」墨淵有些著急,「不如你擦乾眼淚,我送你出去。」 魔女坐在那裡,沒有走的意思。「你可聽說過魔羅焰網?」 聽她突然問起,墨淵很意外,「沒聽說過。」 「這是我娘的術法。我很小的時候,我娘在寂滅之前,將法力留在我身上。可惜我太愚笨,無力參透。所以我到處聽人講經說法,希望能有所領悟。」 「你很小便沒有娘了嗎?」墨淵有些動容。 「嗯,你是不是在同情我?」墨淵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魔女抹著眼淚接著說,「既然你同情我,就讓我一起來聽聽法吧。」 在墨淵不算漫長,也不短暫的人生中,還沒有經歷過幾次,無語。 雖然讓魔女聽聽經論,學學道理並沒有壞處,但是崑崙墟的許多術法、陣法,是不可以外傳的。 「崑崙墟不乏道行高深的真人,眾目睽睽之下,你很快就會被發現。按天族的規矩,會有很嚴重的後果。」墨淵試著拒絕,但是看著魔女滿不在乎的眼神,又想了想。 「不如我來教你。」墨淵想起了捨身為大義的覺悟。 「你?」這魔女居然還有些嫌棄。 墨淵起身,從龐大的書架上抽了幾卷竹簡。「一般都是從《道德真經》、《南華真經》、《通玄真經》和《沖虛真經》開始,你拿回去看,不懂來問我。」 魔女有點懵,喏喏的說,「要麼先拿一卷吧。」 墨淵畫了一個符,頂在了魔女頭上,穿過層層法障。 經過崑崙墟的山門,魔女一直盯著那幾隻開明獸,墨淵用眼神告訴她,很厲害的。 然而魔女說,「下次來,我一定要摸摸它們的毛。」 已經走出了很遠,魔女的神足通失敗了兩次。 墨淵實在看不下去,開口問她,「你的師傅是誰?」 少綰原原本本回答了自己的經歷。 墨淵真的震驚了,「你在無間地獄裡,能學到什麼?!」 「學作惡啊。」換魔女一本正經的回答。 看著墨淵錯愕的表情,魔女終於露出勝利的微笑。 「總歸,是在你們那馬屁精老爺爺身上,學不到的東西。」 終於,魔女的神足通起了作用,連一縷青煙都沒有,魔女消失了。 墨淵站在曠野上,對突如其來的寂靜竟有些不適應。然後陷入深深的後悔。 應當把符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