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那燈的本體就藏在扶搖山上一塊冰心火中,當年程前輩取來的冰心火被他一分為二,一段帶入雪山,一段留在扶搖,冰心火能隔絕所有神識,哪怕整座扶搖山都在嚴掌門的眼皮底下,你也未必感覺得到它的存在。」
六郎這句話說完,整個人已經淡成了一把虛影,程潛本能地伸手一抓,卻只抓到了一把含著海風的空氣,那少年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天地間扶搖而去,再沒了蹤影。
兩人相視一眼,御劍如流星般往扶搖山飛去。
「我還替他把山封上了。」嚴爭鳴心道,「可真是伺候到家了。」
兩人行至極北冰原,再次經過玄武堂,驚動了它正上空飄揚的鈴鐺,然而這一次,卻沒有人出來查看了。
盤踞極北的玄武堂好像一個巨大的陰影,死物般地坐在萬里白雪之上,沉寂得彷彿沒有人煙,一柄破敗的玄武旗在空中孤零零的飄著,凍得發挺。
嚴爭鳴:「怎麼回事?」
程潛一眼掃過去,說道:「卞旭死了。」
程潛話音沒落,突然抽出霜刃,一道「望海潮」從空中直落玄武堂,一股衝天的黑氣悍然而起,被霜刃攔腰斬斷,在空中扭曲掙動,彷彿發出了一聲慘叫,隨即心不甘情不願地煙消雲散。
嚴爭鳴目瞪口呆:「這是已經成了實體的心魔?」
程潛:「我估計他不是被韓淵殺了,就是自己走火入魔幹了什麼蠢事……哪種情況都很麻煩。」
兩人在冰天雪地中幾乎化成了兩道流星。
於此同時,已經借著鬼影將元神轉到了蜀中的唐軫深深地吸了口氣,那不可一世的魔龍好似刀槍不入的鱗片在他掌下脆弱極了,好像不堪一擊。
唐軫眼前血色瀰漫,一時連視線都模糊不清。
見了血的這一刻,他心裡步步為營的百般算計全都灰飛煙滅,唐軫有種自己握住了無上權柄的錯覺,他感覺到了那股無與倫比的力量。
這就是魔,天上地下無處不可來去,沒有任何規則可以約束他,眾生都彷彿匍匐在他腳下的螻蟻。
他是鬼道之集大成者,所有鬼影全都是他的分神,他一人便是千軍萬馬——
金蓮葉子毀了,不能再等下一次么?
如今世間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唐軫心裡無限膨脹,終於墮入魔道的本能中,見了血,別說是唐軫,就是韓淵、童如……也全都是一樣無法自制。
魔龍韓淵一身的血霧,承受兩方重擊,卻不肯退後,唐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可笑嗎?百萬怨魂的果如今應在了我身上,天命所歸,你就算擋在這裡,也只是徒勞求一死而已,何必呢?」
韓淵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依然有一張看見別人得意就不高興的賤嘴,獰笑道:「我常聽見人家名門正派的人把『替天行道』掛在嘴邊,偶爾聽一聽已經很替他們羞恥了,萬萬沒想到我大天魔道中也有唐兄你這樣張嘴閉嘴天意的奇葩,你的屁股究竟跟誰坐在一條板凳上呢?」
唐軫的巨爪一半已經沒入了他的身體,韓淵急喘了幾口氣,堪堪保持住了魔龍之身,嘴上還在不依不饒:「你……呃……是新來的嗎?那我可得告訴你一聲,干我們這些邪魔外道的,整、整天把這種天天地地掛在嘴邊,可是要讓人笑話的!」
唐軫無奈地笑了一下:「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韓淵怒喝一聲,整個龍身撐到了極致,血肉彷彿沸騰了一樣。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卻還是咬牙忍住了。他這一生看似跌宕起伏,實際全在隨波逐流,半點不由得自己。
該向前的時候,他在退卻,該忍住的時候,他卻又忍不住冒進。
這些年來,他要麼在歧途上痛苦地前進,要麼在歧途上痛苦地後悔。
也許有的人就是要死到臨頭,才知道「進退得宜」四個字,需要多麼大的悟性與堅持。
「天道……」韓淵低低地說道,「我扶搖派自古走得是人道,這狗屁老天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水坑忽然變成了彤鶴,奮不顧身地向唐軫撲了過去他,她張開嘴不知該如何稱呼唐軫,叫「王八蛋」,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了,叫一聲「爹」,又覺得此人不配。
於是她乾脆噴出一口三昧真火,徑直燒向抓進韓淵身體里的鬼影。
李筠:「水坑,你給我滾回來!」
韓淵怒道:「走開,我們魔頭之間的恩怨,有你這隻肥八哥什麼事!」
水坑帶著哭腔道:「你才肥,你滿門都肥!」
唐軫面無表情地轉向水坑,鬼影再次重新凝聚成一隻死氣沉沉的手,一把抓向水坑的翅膀。
水坑靈巧地在空中滑翔躲開,身披烈火,她像一隻穿行的鳳凰,跳動的火苗燎著了無數盤旋的鬼影,水坑對唐軫叫道:「我才不是什麼浴血而生的劫難,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世上最厲害的妖王!我是彤鶴所生,沒有父親!」
唐軫的眼角倏地跳了一下,那鬼影凝成的大爪子驀地分散,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水坑身後重新凝結。
李筠:「小心!」
巨手一把攥住了彤鶴纖細的脖子,水坑拚命地掙動著,火紅的羽毛撲簌簌地落下,唐軫看在眼裡,冷漠的臉上一瞬間閃過猶豫,然而旋即,又被冰冷的殺意掩蓋。
就在這時,一隻不知什麼品種的雜毛鳥悍不畏死地沖了過來,張嘴吐出口中銜著的一塊木牌,扣在水坑身上,木牌瞬間爆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將唐軫彈了出去——正是那張傀儡符,兩百年前唐軫親手所畫,妖后至死沒捨得用掉,如今卻轉向了它的原主。
雜毛鳥撲騰著飛過,嘰嘰咕咕地叫道:「王、王后的蛋,快、快跑……唧!」
它被一道化成錐子的鬼影當胸釘在了地上,可憐巴巴地掙動了幾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