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李筠聽了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黯了黯,問道:「怎麼,還記得你小師兄?」
「當然記得,」水坑不服氣道,「我不單記得他後來長什麼樣,還記得他小時候呢,三師兄是最疼我的——再說就算我真不記得,大師兄畫了他快一百年了,我會認不出么?」
扶搖派每一代弟子都有留畫像入九層經樓的傳統,縱然他們現在回不去,嚴爭鳴也一直很想替程潛留下一副,可惜他刪刪改改,重來了一遍又一遍,至今也沒有一副成型的。
李筠笑道:「沒良心,我們都不疼你么?」
他說著,也隨著水坑多看了兩眼,但只覺得那人驚鴻一瞥似的一閃而過,什麼也沒看出來。
「你小師兄從小就模樣端正,長得好的人細瞧起來可能都有一點像,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李筠頓了頓,又囑咐道,「對了,這話記得別對大師兄說,小心他發作你。」
水坑隨口應了,眼珠卻嘰里咕嚕地轉個不停,心裡沒羞沒臊地盤算道:「這個小哥長得真順眼,我一會非得要去認識認識他。」
她這麼一想,莫名地就有點迫不及待,展開身後翅膀飛到了半空中,抱怨道:「大師兄怎麼還不回來,這是打算留在那什麼明明谷當上門女婿么?」
不必使用真元,水坑天生一雙千里眼,隨便一瞥就能看見幾十里外奔跑的動物,她漫無目的地四下一瞟,突然看見遠處有一道寒霜似的劍光衝天而起,隨著那劍光,水坑才注意到,那地方四下竟然罩著一片不易察覺的血氣。
不知是什麼人的劍氣,頃刻間帶起一片寒霜,竟似海潮一般地翻湧而起,如清風掃落葉,將那血氣橫掃一空。接著,一團濃重的黑霧四散而逃,轉眼便消失在了四面八方。
水坑看得呆住了。
並未塵封的記憶隔著無情光陰,轉眼便滾滾翻湧至眼前,那年海島深秋的小院中,有一個少年彷彿是一時興起,偏頭對她一笑道:「小師妹,給你看看什麼是海潮劍——」
依稀眼前。
水坑的心狂跳了起來。
她突然將雙翼展開到最大,不顧李筠在地上喊叫,縱身往那劍光方向飛了過去。
且說那一劍——程潛當時跟著屍體上的鬼臉黑影一路追了過去,他親眼見過大鬼修蔣鵬,又與從噬魂燈里逃出來的鬼影唐軫相交多年,對噬魂燈那股化不去的戾氣十分熟悉,黑影一躥出來,他就感覺到了。
同時心裡越發疑惑起來,鬼影一般都是成型的魂魄或者元神,哪個會長得跟塊抹布一樣?
那抹布似的黑影逃出了十多里,一頭扎進了一個山洞中。
程潛尚未踏入,已經聞到了山洞裡嗆人的血氣,他沒有貿然進去,只是在洞口分出了一縷神識——到了元神修士,神識放出,方圓百里都能在他眼裡無可遁形。
可這山洞裡卻彷彿凝著一層濃稠的霧氣,程潛只能勉強看見山洞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就在他謹慎地在洞口打轉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不加掩飾的人聲——年大大扯著他的大嗓門,朗聲道:「小兄弟,你是說當時屍體就在這附近么?」
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應道:「是啊,當時我們全村人都是在這看見了那道白影。」
程潛眉頭一皺,當即將自己身形隱去,在一旁看著那兩人走到山洞口,他見過六郎幾面,印象里是個七情上臉的少年人,可是此時,領著年大大走進山洞的六郎神色卻十分木然,細看,他眼神黯淡,瞳孔中好像有一團灰濛濛的霧氣,越是靠近洞口,那霧氣就越濃重。
眼看年大大這個眼大無神的二百五沒有發現一點不對勁,直眉愣眼地就跟著六郎進了山洞,程潛不再猶豫,立刻將自己的氣息全部收斂,跟了進去,他真身為聚靈玉所化,收斂生氣很有一套,比尋常肉身容易得多,隨時方便裝死。
年大大邊走邊說道:「你別說,這山洞確實像死過人的,聞著好像有股腥味。」
程潛不遠不近地聽了,心裡一陣無力——這洞察力,絕了。
六郎沒有回答,雙目發直地在前引路,少年的腳步敲在地面上,一下一下的間隔半晌沒有一絲變化。
年大大:「小兄弟?」
依然沒有聽見回應,年大大終於有點發毛了,忍不住壯膽似的喊道:「師叔!程師叔,你在裡頭嗎?程……」
他話音戛然而止,彷彿被拔了舌頭一樣目瞪口呆地站住了——前方細窄的小路已經到了頭,引路的六郎突然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那山洞中情景豁然眼前。
只見此地陳列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器物,油燈形狀,敞口長頸,長頸下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一路與地面相接,血紅過的咒文布滿了方圓幾丈之內。
符咒沒什麼可怕,即便是真可怕,以年大大的二五眼也看不出什麼門道,把他三魂嚇掉了七魄的是,那油燈里泡的居然不是燈油,而是一池血水,血水正不知被什麼攪和著,無風自動,無數骸骨在裡面上下起伏,整個山洞裡血光衝天。
悄悄跟來的程潛皺起眉,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居然是噬魂燈。
而且好像還是之前被北冥君毀掉的那一盞。
就在他仔細地觀察噬魂燈下的符咒時,一道白影突然毫無預兆地從血燈中飛了出來,讓人猝不及防地沒入了六郎的身體。
那少年在地上捲成了一道奇異的姿勢,然後突然一躍而起,指甲暴漲三寸,狠狠地掐住了年大大的脖子,年大大身為修士,重劍已經在手,那一刻本可以抵擋,可他一看見六郎那張少年面孔,又犯起了婦人之仁,心想:「這孩子可是個凡人啊,我一劍下去,他未必還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