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風雨如晦,婆娑密林中夾著一條羊腸小路,一眼望不到頭。
此地顯然是久無人跡,被暴雨一衝,越發泥濘難行。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扶著一位老者在其中走得舉步維艱,這兩人身上穿著聊勝於無的蓑衣,走了大半宿,該濕的地方也都濕透了,那老者約莫是腿腳有些問題,受了寒,時不常要停下來揉一揉酸痛的膝蓋。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努力地向遠方張望,不由得嘆了口氣。
一旁那少年不滿道:「什麼狗屁仙人,平日里吃著我們的供奉,求見一次卻要百般刁難,鄉親們省吃儉用的供奉著他們有什麼用?」
老者聞言嚇了一跳,忙連聲道:「可不敢胡說!」
少年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小老虎似的,一股腦地道:「我說得難道不對?他們美其名曰鎮守這裡,保佑過我們風調雨順嗎?遇上大旱大澇,哪一次少要過供奉?安平王起兵造反那年,三縣十五城全都遭了大難,四處盜賊橫行,百姓流落,他們可曾露過一面?好,就算這些都是人間事,仙人們不管,那麼如今惡鬼橫行鄉里,吃人放血,他們也全當不知道,要我們上趕著來求嗎?」
老者腿疼得直不起腰來,口中道:「仙人清修不問世事,若我們有求,自然是自己前來稟報,你說得什麼話!」
少年怒氣沖沖地說道:「可不是么,通往明明谷可就這一條路,要過艱難險阻,還非心誠者不能抵!他們派人取供奉的時候怎麼不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下來,這會倒講究心誠了……」
「六郎,閉嘴!」老者用力將拐杖往地上一戳,「再要啰嗦,你就自己滾回去!不要在仙人面前連累十五城的鄉親們!」
少年見他發怒,臉色一黑,不敢言語了,只趁他爺爺轉過身去的時候滿臉不屑地一撇嘴,嘀咕了一句:「仙人好了不起么?」
就在這時,一道極暴虐的炸雷突然從天而降,近在咫尺似的,少年猝不及防,當場嚇得臉色一白,頓時將方才的小心眼放在一邊,等轟鳴聲稍弱,他忙問道:「爺爺,今天這雷怎麼響得這樣邪門?」
老者沒來得及回答,接二連三的驚雷已經雨點似的落下了,將整個夜空炸得一片慘白。老者面露驚惶,忙拉著身邊的少年五體投地地跪在了地上,匍匐在天威之下,口中念念有詞地禱告,一動也不敢動,林中鳥雀野獸全嚇得不敢露頭,連草木都跟著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方才平息下來,餘韻依稀,地面似乎仍在震顫。
少年半晌聽不見一點聲音,滿心震撼,再不敢出言不遜。
直到這陣驟雨初歇,濃雲微微散去,天上露出了一點朦朧黯淡的月色,少年才戰戰兢兢地將老者扶起來,繼續前行。
少年六郎問道:「爺爺,方才那雷聲恐有幾十道呢,這……這明明谷不會被炸平了吧?」
「少多嘴,」老者低聲呵斥了他一句,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水堆積的小路上跋涉,壓低聲音道,「恐是有仙人渡劫。」
「渡劫?」
「仙人修行沒那麼容易,要歷經千劫百難,我聽說其中就屬這天劫最兇險,無數仙人在天劫中隕落,但是挨過了的呢,修為卻能大漲,離真正的與天地同壽也更近一步。」老者說到這裡,臉上疑惑之色一閃而過,「過去我曾聽我爺爺說過,他親眼見過一次仙人渡劫,當時打下來的也不過九道天雷,怎麼這一位這樣兇險……莫非這渡劫之人是谷主這樣的大能?」
說話間,羊腸小路突然一拐,前方竟豁然開朗,露出整個明明谷的全貌來。
山谷明凈悠遠,雨水洗過的山花漫山遍野地綻放,一點月色如煙似紗,谷中真如人間仙境。
少年驚喜道:「爺爺,快看,我們到……」
他話沒說完,整個人已經怔住了。
只見那鮮花坡旁邊有一處大平地,四下刻了一圈尋常人看不懂的符咒,此時,那大塊平地已經給雷劈成了一片焦黑,符咒圈子中同外面對比鮮明——外面是百花齊放,裡頭是寸草不生。
焦土之上,卻筆直地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長袍已成了破布,整一條袖子都焦成了渣,從背面看,此人身量頎長,約莫是個男子。
隔著百丈遠,那人卻好像聽見了六郎說話,回過頭來看了這爺孫倆一眼,這人雖然破衣爛衫,模樣卻長得清俊非常,月色下如玉人似的,唯有眼睛裡像是含著一把經年的白霜,六郎與他目光一碰,當即只覺得自己從頭涼到了尾,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下一刻,六郎被自己的爺爺伸手一拉,兩人一起跪在了地上,老人沖著那男子連連磕頭,口中道:「拜見仙人,小人乃是谷外十五城中之人,此來有事相求仙長,並非有意闖入,求仙長萬萬不要見怪。」
那男子愣了愣,而後隨意地擺擺手,六郎便覺一股彷彿來自深秋的寒涼之意四下蔓延開,有點冷,但也不至於凍人,隨即他整個人身體一輕,和自己爺爺一起被那股涼意託了起來。
這仙人竟意外地好說話,非但沒有為難他們,還頗為彬彬有禮地說道:「沒事,不必這樣——谷外的事不歸我管,等我給你叫個人來。」
說完,他彈指射出一道白光,光束直衝天際,片刻後,遠處有一團螢火似的小光點急速飛來,及至其近在眼前,六郎才看出那是一個御劍而來的道童。
道童收劍落地,恭恭敬敬地對這破衣爛衫的男子行禮道:「程長老,恭喜長老度過大天劫,修為更上一層。」
「沒什麼好喜的,險些烤糊了,」那男子不咸不淡地應了一句,回手一指身後狼狽不堪的爺孫兩個,「外面來的,可能是有事,你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