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廿一世紀 皆大歡喜
史一彪在城郊寫字樓前下車之時,迎接他的只有史丹鳳與史高飛——誰也沒料到他心寬體胖之餘還能來去如風,接到電話通知之時,他的汽車已經飛馳在江口市內的大街上了。
二三四五全被史一彪卸到了市區內的賓館裡,所以他屬於輕裝上陣——也是對女兒太沒信心,生怕她找了個浪里浪蕩的小痞子,再惹得二三四五們私下笑話。一隻大胖手推開車門,一隻大胖腳踏上地面,史一彪找好著力點了,緊接著向外猛然一甩周身肥肉,算是使了個巧勁,硬把自己甩出了車。
威武雄壯的站在一對兒女面前,他仰起頭先看寫字樓的全貌,隨即笑眯眯撣手一拍史高飛的肩膀:“小飛瘦了,小鳳也瘦了。”
史丹鳳惶惶然的請父親樓內,一邊等電梯一邊又道:“不知道爸能來得這麼快,要是早知道的話,今天就不讓無心出門了。這一陣子客戶特別多,他早上五點鐘就起了床,和我們老闆到郊縣給人看風水去了。”
史一彪環顧著周遭環境,感覺雖然外面是個大工地,但是樓內的裝潢還算有檔次:“無心?你那個小男朋友啊?他還會看風水?”
電梯門開了,史丹鳳先讓史一彪進,再讓史高飛進:“他……不大會,看風水主要是我們老闆的工作。”
史一彪登時瞭然——女兒果然找了個一無所能的小混混。
電梯上了九樓,三個人走廊。史丹鳳掏鑰匙開了房門,房內收拾得窗明几淨,佳琪昨天去了金光寺沒回來,所以此刻客廳里的活物只有一隻大灰雀。史高飛知道大灰雀是兒子的寵物,所以小心翼翼的捧起了它,一直將其送到了卧室窗台上。
史丹鳳殷勤的招待著父親,端茶遞水噓寒問暖,不說強說不笑強笑。史一彪看了她這副心虛的做派,越發不由自主的要起疑。將一盤切開的橙子擺到茶几上,史丹鳳以著去衛生間洗手的借口,偷偷的叫出史高飛,暗暗的對他做了一番囑咐。史高飛的思路素來異於常人,導致史丹鳳說話說得十分費勁,正是急得她滿頭冒汗之時,外面房門忽然響了。
她嚇得一哆嗦,當即做了個向後轉,兩條腿長得無爆彷彿一個劈叉便邁回了客廳。而早歸的無心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拎著個印了八卦陰陽魚的黃綢子口袋。面對著沙發上的史一彪,他顯然也是愣了一瞬。不過一瞬過後,他立刻笑著開了口:“叔叔來了。”
史一彪的頸椎骨在層層肥肉中一擰,身未動,頭已轉。上下將他打量了一陣,史一彪忽然抬手一拍膝蓋:“哎?你不是那個誰嗎?”
不等無心回答,他飛快的面對了史丹鳳,瞠目結舌的問道:“他原來不是小飛的嗎?怎麼?小飛把他轉給你啦?”
趕在史丹鳳開口之前,他很靈活的又轉向了無心:“我說小子,你又不搞同性戀了?”
無心張開了嘴,想要解釋幾句,然而史一彪自有一顆肥而不膩的七竅玲瓏心,在沒問夠之前,根本無須答案。目光像網似的兜住了一兒一女,他自顧自的繼續發言:“怎麼回事?弟弟用完姐姐用?平時也沒看出你倆有什麼共同點,怎麼在這事上面審美觀這麼統一?”
下一秒,他重新叨住了無心:“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說你——”
話沒問完,史一彪忽然感覺自己的邏輯出了一點小問題,想了一想,他不由得困惑了:“你是兔子還是草?你們三個之間,是誰先勾搭的誰?去年小飛是不是被你拐走的?”
最後他對史高飛招了招手:“小飛,你是好孩子,跟爸說實話。”
史高飛剛受了史丹鳳的囑咐,所以現在能夠一言不發的保持沉默。無心的拖鞋被史一彪穿去了,光著兩隻腳站在地板上,他眼睜睜的望著史丹鳳,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
史丹鳳度過了最初一陣的慌亂,此刻倒是漸漸的鎮定下來了。她支使史高飛去廚房拿紙杯倒熱水,又從鞋櫃里翻出拖鞋給無心穿了上。無心走回卧室去放黃綢子口袋,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對史丹鳳說:“姐,這太突然了。”
史丹鳳的頭腦正在高速運轉,簡直無暇理他。忙忙碌碌的又搬出了三隻塑料小板凳,她把史高飛和無心召喚到了客廳,隔著一張茶几,三個人並肩坐在了史一彪面前。史丹鳳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史一彪說道:“爸,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沒和你說明白。無心和小飛的感情是很好,比親兄弟還要親,但並不是同性戀關係。而我和無心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互相產生了好感,他也不嫌我年紀比他大,所以……”
話沒說完,史高飛開了口:“哈?我剛聽明白,原來竟然還有人以為我和寶寶在搞同性戀?哎呀他們內蠍陰暗了!”
史一彪不敢和兒子爭風頭,等兒子閉嘴了,他才對著史丹鳳問道:“小鳳,你說的話,爸可以信。但現在爸最想知道的是——”他用胡蘿蔔似的食指一指無心:“這小子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他老家在哪裡?父母都是幹什麼的?他跟你們在一起混了小一年了,你們不應該對他一無所知吧?說句老實話,我聽你說了這麼半天,現在就感覺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此言一出,史高飛嗤嗤的笑了,可是笑而不語,是個莫測高深的模樣。
史丹鳳被父親問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動聲色的又做了個深呼吸,她正打算給父親講故事,不料未等她出聲,無心忽然出了聲:“叔叔,實不相瞞,我是個孤兒,生在大興安嶺,不知道父母是誰,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因為是黑戶,所以也沒有正式上過學。您說我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同意。”
這一段話讓他說得正正經經冷冷清清。史丹鳳驚訝的扭頭望了他,因為平日見慣了他嬉皮笑臉的賤樣子,萬沒想到他也會嚴肅。而無心微微的垂了頭,很平靜的繼續述說:“我一直生存得很辛苦,直到去年遇到了他們。”
向著史家姐弟的方向一偏頭,他笑了一下:“他們對我非常好。”
史一彪的脖子將要有腰粗,腦袋陷在脖子里,他大幅度的點了點頭,點得整個上半身一起顫了顫:“哦,原來是個苦孩子。”
無心察言觀色,見史一彪已經擺出傾聽的姿態了,他當即趁熱打鐵:“叔叔,我雖然沒念過書,但是自學過文化,也有謀生的本領,結婚之後,絕對不會讓姐跟著我吃苦受窮。”
史一彪眨巴眨巴陷在肉里的一對眼睛,沉吟著不肯表態。照理來講,姑娘大了不中留,尤其姑娘自身也沒有大本事,離了家庭的資助,憑著她每個月的千八百塊工資,很有饑寒交迫的可能。當然,姑娘無才有貌,然而話說回來,再美今年也三十一了。放到火星鎮,至多是找個二婚男人,還得是條件不大好的二婚。如此一想,他恨不能一把抓住無心,把他和史丹鳳捏成一對揉成一團。想他史一彪英雄一世,家裡的一雙兒女卻是全打光棍,無論如何都是好說不好聽,所以,嫁出一個是一個。
史一彪不言不動,腦筋和心眼卻是一起在飛轉。兩隻眼睛被肉擠成了縫,以至於目光集中,分外銳利。一瞬間的工夫,他已經從婚禮酒席名單想到了無心婚後出軌的可能性。小白臉子要是出了軌,家裡的臭丫頭片子必定要找自己哭訴。自己怎麼辦?很簡單,派幾個人上門打斷他的狗腿。他再不服,直接讓他凈身出戶。
冷不丁的,他忽然來了一句:“無心,當我家的上門女婿行不行?”
不等無心回答,史丹鳳先發了話:“不行。要說將來生了倆孩子,選一個跟我姓史可以;但是不能讓他倒插門。”
史一彪雖然已經思索到了一定的深度,但在精神上還是有些恍惚——當真有人肯要自家的孩子了?家裡的兒女已經被他四處推銷了五六年,一直滯銷,如今驟然出手了一個,讓他不由得生出了難以置信之感。
於是史一彪又不說話了,把一隻不鏽鋼的小盤子擺在自己凸起的大肚皮上,他心事重重的吃光了盤中橙子。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手,他遲遲疑疑的想:“其實真把小鳳給他也行。小鳳不傻,也沒和別的小子狗扯羊皮過。她說他好,必定是他真有優點。但還是太窮了,孤身一人,沒有後盾,我是不是還得給他倆預備房子?”
思及至此,史一彪下了結論:“丫頭片子,真是賠錢貨!”
史一彪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喝光了一紙杯熱水之後,他手扶大腿起了身:“走了,外面還有人等著我呢。你倆有時間回趟家,看看你們媽。”
史丹鳳很識相,滿面春風的起了身,帶著弟弟和無心恭送父親的大駕。及至史一彪坐著汽車無影無蹤了,史丹鳳在樓下大廳中雙手插兜,眯著眼撇著嘴長出了一口氣:“哼含過了一關!”
史高飛和她擦肩而過,直奔電梯,同時頭也不回的說道:“姐你表情好猥瑣。”
史丹鳳立刻恢復了原形:“小飛,你看出來了沒有?爸至少是不反對了。 無心,你今天表現得也很好,我真怕你對著我爸說實話。”
無心伸手在褲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塊太妃糖。慢條斯理的剝開糖紙,他低頭把糖填進嘴裡,然後又用胳膊肘一杵史高飛:“爸,我們以後在地球不能隨便身份,你要向我一樣,學會保守秘密。”
史高飛認真的點頭:“寶寶說得對,我應該向蜥蜴星人學習,縱算不能入鄉隨俗,起碼也得能夠自保。真是的,蜥蜴星人怎麼總不給我打電話?難道他回他的母星了?不會吧,憑什麼他運氣這麼好,想回去就能回去?”
無心含著太妃糖安慰他:“爸,你不要羨慕他,他沒兒子,很孤獨的。”
史高飛一聽,立刻心悅誠服的又慶幸了。
史丹鳳上了三樓,直接去了公司。白大千為了能夠有朝一日在經濟層面上挑戰滙豐大師,如今鬥志極強,每天挑燈夜戰苦讀易經,並且終止了他單匹馬的作坊式炒作,改為僱用網路水軍,請職業人士為自己出謀劃策。他新購置了一台電腦,把舊貨淘汰給了史丹鳳,並且讓她勤於上網,留意各大論壇的輿論動向。
史丹鳳沒了心事,一身輕鬆的打開電腦。片刻之後她起身繞過屏風提醒道:“白大師,今天你還沒更新博客呢!”
白大千還沒來得及去剪頭髮,金絲眼鏡前幾天被佳琪一屁股坐扁了,他在附近的小眼鏡店裡配了副黑框眼鏡。聽了史丹鳳的話,他愣了愣,隨即卻是問道:“丹鳳,你會用PS軟體嗎?”
史丹鳳思索著答道:“會一點點,也就是美化照片的水平。”
白大千立刻給她派了任務。而史丹鳳逃之不及,只好乖乖坐回前台,在接電話賣護身符之餘,開始處理白大千近幾天所照的無數照片。忙了片刻之後,她隔著屏風高聲問道:“白大師,你喜歡寫實風格還是夢幻風格?”
白大千扯著大嗓門答道:“寫實風格,不用太帥。”
史丹鳳從早忙到晚,專門為白大千PS照片,小P而已,並不傷筋動骨。而白大千每隔一兩天,必定發表新博客,博客內容除了東拼西湊故作玄妙的雜文之外,必定附加幾張他精挑細選出的照片。如此過了不到半個月,一家大論壇中出現了關於他蝶子,標題為《陰陽師大叔你敢不敢不要這麼帥!!!》
帖子裡面收錄了他博客中的所有照片,照片中的白大千長發遮眼手指夾煙,時而行色匆匆時而靜坐沉思,偶爾幾張還蓄有稀疏的鬍渣。帖子立刻被頂為熱帖,白大千不但在網上出了名,連寫字樓內的人們也開始重新審視了他。年輕的女職員們都說他有日系大叔的范兒,背地裡給他起了個愛稱叫歐吉桑,並且統一得了失憶症,把他先前油頭粉面燈裝造型忘了個一乾二淨。
白大千十分得意,還給史丹鳳買了一套化妝品,以示獎勵。本來他對史丹鳳很有一點蠢蠢欲動的小意思,但是史丹鳳既然有眼無珠的看上了無心,而他又是老樹發新芽,帥得一塌糊塗,自然眼界就要高於先前,不能再天天對著自家的前台思春。
白大千的本事沒有增長許多,但是名氣一大,生意立刻就跟著紅火了。史丹鳳忙得坐在前台無暇起身,無心也是終日跟著白大千東跑西顛。家裡只剩了史高飛和佳琪兩個閑人。佳琪聽見史高飛的房裡有聲音,便抱著一堆膨化食品走了進去:“哥哥,你幹什麼呢?”
史高飛坐在,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我看動畫片呢。”
白大千總怕自己的女兒會被臭小子看上,所以佳琪不施粉黛,永遠只有運動服穿:“我有好吃的,我們一起吃一起看吧!”
史高飛看了她一眼,又“嗯”了一聲。
佳琪歡歡喜喜的坐到了史高飛身爆一邊用力去撕薯片的包裝袋,一邊伸著腦袋去看屏幕。正好一部動畫片演完了,史高飛關了瀏覽器,自己仰起頭揉眼睛。佳琪伸手去摸了觸摸板,移動了滑鼠箭頭亂點。瀏覽器忽然重新開了,屏幕先是一片黑,黑了片刻之後,開始有動感音樂響起。
佳琪往嘴裡填起了薯片,史高飛也低下頭睜開了眼睛。短暫的音樂過後,黑屏幕變成了一片肉色,佳琪莫名其妙的盯著看,沒看明白,只聽到了一個女人哼哼唧唧的叫了一長串。
下一秒,鏡頭拉遠,她看明白了。史高飛則是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的電腦里怎麼會有愛情動作片。
史高飛瞪著眼,佳琪含著薯片,兩人全盯著屏幕呆住了。
大家都很忙,所以沒人去管九樓的閑人們。無心和白大千是在天黑之後才回家的,史丹鳳比他們早一點,早不了幾分鐘,因為連衣服都還沒換。
白大千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算賬,想要看看自己今天發了多大的財。史丹鳳系著圍裙進了廚房,一邊洗菜一邊對無心說道:“你猜怎麼著?媽上次還往死里罵我呢,這回可能是聽爸說你好了,竟然讓我請假帶你回一趟火星鎮。可我哪有時間回去?”
無心伸手端過了菜盆:“我洗,你切。”
房中眾人動腦的動腦,動手的動手。史高飛晃著大個子出了卧室,低著腦袋走去了衛生間。抬手搭上衛生間的門把手,他轉動眼珠瞟了瞟屋中的三個人,同時下意識的一蹙眉頭,隨即垂頭喪氣的開門進了衛生間。
白大千坐在茶几上,雙手一起摁計算器,嘴裡一五一十的念念有詞。佳琪從史高飛的房中一閃身溜回了自己的卧室,他也沒有留意。
當晚眾人吃飽喝足,各自回房休息,其中白大千是無房可睡的,只能在沙發上安身。無心是個懶人,今天奔波了一整天。上床之後把大灰雀捉到枕邊放好,他閉上眼睛就睡了。而史高飛仰卧在一旁,枕著雙臂望著天花板。雙目炯炯的望了良久,他欠起身,伸了腦袋去看無心。無心背對著他,一手縮在被窩裡,一手向上搭在大灰雀的後背上。大灰雀縮成了一塊灰石頭,顯然也是在睡。
史高飛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心中暗嘆:“幸好寶寶來的時候只是一顆卵子,沒有媽媽。”
低頭親了親無心的短頭髮,史高飛躡手躡腳的下了床,把耳朵貼上牆壁,去聽隔壁佳琪卧室里的動靜。隔壁很安靜,他赤著腳站在地板上,涼氣順著小腿往身上爬。
天剛一亮,客廳里就熱鬧了。
佳琪從外面買回了餡餅,史丹鳳站在廚房裡煮米粥,白大千和無心蹲在地上,整理一箱子嶄新的五行八卦福。煮粥的空當里,史丹鳳接了個電話。放下電話之後她出了廚房,對著無心又驚又笑:“媽說她給我做了八床被褥,當嫁妝。還說要把婚禮的日期定在六月,現在都快到五月了,六月怎麼來得及?”
無心仰起臉望著她笑:“也來得及。”
史丹鳳做了一番心算,末了點頭笑了:“是來得及。”
白琉璃本來正蹲在窗台上啄小米,忽然聽了無心與史丹鳳的對話,他轉動腦袋看了看無心,發現無心依舊低頭整理著箱子,一張臉卻是越來越紅。一翹尾巴在窗台上拉了一點鳥屎,白琉璃橫挪了一步,隨即振翅一躍,撲啦啦的飛到了無心的後衣領里。無心抿嘴笑著一縮脖子,不出聲。白大千忙裡偷閒的瞟了他一眼,隨即對史丹鳳說道:“看給無心美的。”
正當此時,史高飛出了自己的卧室。佳琪站在廚房門口,向史高飛打招呼:“哥哥。”
史高飛不看她,換了鞋子推門往外走。佳琪的腦子永遠比旁人慢好幾拍,今天卻是格外的機靈了,居然在半分鐘後便意識到了史高飛情緒不對頭。跑到門口趿拉了鞋,她慌裡慌張的追了出去。
史丹鳳回到了廚房,通過窗戶往外看,看到弟弟正在一躥一躥的在街上賺正是個火氣不小的樣子。佳琪飛快的從後方追上去,且從街邊的章魚丸子攤上買了一盒丸子。殷勤的湊到他身爆佳琪把丸子往他面前送,然而他驢頭驢腦的一眼不看,走得卻是越發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