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畢業日(上)
聯邦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師長,被軍方內部寄予了無限期望的一代名將杜少卿,就這樣一絲不苟地站在主席台不起眼的角落裡,卻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目光。
自古以來,但凡名將,必然都是在沙場上浴血奮戰出來的,沒有如山般的白骨,沒有如煙花般的死亡光線,沒有實實在在的戰功,誰能稱為名將?
然而杜少卿成功地推翻了這個規律。
時勢造化弄人,十年間,杜少卿和他的鐵七師一步未曾踏足西林前線,但在無數次的軍演之中,他們完美地展現了強悍的作戰能力與指揮智慧,淋漓盡致地展現了獨特而兇狠的特質。
聯邦軍方和各大軍事學院的戰略顧問們,卻對他的軍事指揮理論推崇備至,公認他是軍神李匹夫之後,軍方將領中能將宏觀戰略意圖與具體戰術推演完美結合的第一人。
從軍以來從未失敗,指揮藝術已經被寫入一院內部教材的杜少卿,當然稱得上一代名將。只可惜眼下,名將的稱謂上還有一個最大的缺憾,那就是沒有機會染上帝國人的鮮血、西林的塵土。
這肯定是杜少卿此生最大的遺憾,也是他的奮鬥目標,不過留給他的時間還長,如果聯邦與帝國間的大戰再次爆發,鐵七師總有一天是要上前線的。
但他現在還是只能頂著軍事天才的帽子,披著名將的外衣,略顯落寞和憤怒地留在首都星圈,參加這些沒有太大意義的軍事演習,畢業典禮。那一身筆挺軍裝與鋥亮軍靴所散發出來的寒意,大概也是這位師長內心情緒的真實寫照吧?
……
……
用餘光掃了一眼主席台上的杜少卿,許樂的眼睛快速地眨動了一下。如此風華絕代人物,卻像一頭被關在實驗室里的老虎般,無法入山林呼嘯奔跑,長久鬱積之下,只怕會更加危險。
此時蘭曉龍也看到了台上的杜少卿,額角青筋一現即隱,用冷淡的語氣說道:「知道這位軍事天才為什麼不願意升職去三軍區,也不願意去國防部嗎?那是因為他想當著師長,帶著鐵七師去西林,甚至是去帝國,打下讓人無話可說的戰功出來,不然就算人人都拍他馬屁,說他是一代名將,他自己臉皮也會發燒。」
「將軍最好的歸宿,應該是在解體燃燒的戰艦上。」許樂望著台上那個如雪松般的少將,若有所思,緩緩說了一句聯邦諺語,「他有這種執著的想法,倒也不稀奇。」
「那是因為軍神當年是從咱們師的師長打出來的,這位杜師長從軍伊始,每一步都似乎踏著老師長的步伐在走,亦步亦趨,將那種模樣學了個十足。」蘭曉龍冷冷嘲諷說道:「其實很多人早就看出來了,杜少卿就是想當第二個聯邦軍神。」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軍神的將軍,想來也不會有太大前途。這些天聽了太多關於鐵七師的事迹,許樂清楚,杜少卿此人驚才絕艷,而且心志堅毅冷厲,如果不是被西林鐘家那位大人物生生壓了這幾年,只怕早就已經立下卓著軍功,追趕費城那位老爺子,也不見得是痴人說夢。
蘭曉龍沉默片刻,忽然帶著一絲感傷說道:「我入伍就在十七師。當年老師長封存大元帥軍服,十七師接受軍令轉為地面常規部隊,調到港都警備區,番號改成8384……改番號之前,聯邦進行了一次聯合軍演,其實不過是為了給咱們十七師送別罷了。軍演之中,各兄弟部隊都很給面子,而且當時咱們師本身就充滿了感傷的情緒,也沒有怎麼用力……唯獨三軍區的鐵七師,一看到我們師,就像是吃了春藥一樣,沉著張臉,像厲鬼一樣死追著我們……」
「最後呢?」許樂第一次知道這件往事,轉過頭詫異地問道。
「我們師輸了。」蘭曉龍微微低頭,用沉重的語氣說道:「十七機械師一直都是聯邦第一師,是老爺子親手打造出來的不敗雄師,就算在帝國疆土內,也未嘗敗過,更何況是區區軍演。然而……就在撤銷番號前的最後一次軍演中,我們卻敗了,敗給了三軍區的鐵七師。」
「當時杜少卿還不是鐵七師的師長,是他們師負責戰術推演的軍事主官。」
蘭曉龍抬起頭來,用厭惡的眼神盯著遠處的杜少卿和那些鐵七師的軍官,寒冷說道:「為了成就自己的名聲,趁著我們師人心不穩之際,硬生生在十七師的告別儀式上贏了我們一把,而且我們轉成警備區部隊之後,再也沒有辦法贏回來,這位杜師長……還真是無恥到了極點。」
許樂久久沉默不語,軍方各個部隊之間的競爭本來就極為鐵血殘酷,如果說那次軍演本身就有替十七師送別,為軍神李匹夫榮休舉行儀式的涵義,杜少卿和他的鐵七師,居然悍然取得了勝利,一方面說明了鐵七師的戰鬥能力,另一方面也說明,這位杜師長對於勝利的渴望,強烈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能夠親手擊敗軍神李匹夫一手帶出來的十七機械師,大概是杜少卿最盼望的事情吧。
「雖然我們師現在有點兒8384,但提到這件事情,沒有人會忘記。」蘭曉龍冷冷看著台上那位少將,說道:「總有一天,我們要把這場子找回來,替老師長出口惡氣。」
許樂此時終於明白,為什麼蘭曉龍一直對鐵七師和杜少卿師長,表現出極有針對性的厭惡,而不是像別的聯邦軍官那樣,敬畏疏離之餘,難掩佩服之色。
「鐵七師勝了十七師,卻不知道這位師長大人,有沒有可能追上費城那位老爺子。」他眯著眼睛往台上望去,看著杜少卿挺拔的身姿,在心裡默然想道。
就在二人悄悄議論的同時,代號為「畢業日」的軍演也進入了火熱的階段。巨型光幕上那些代表著不同部隊的色塊,以一種漸進的方式,逐漸蔓延在荒山之中,這次軍演的模擬環境是西林邊陲某被佔據的小型行政星球,而扮演帝國軍隊的……則是遠自第三軍區開拔而來的鐵七師某部!
許樂眯著眼睛,看著光屏上的態勢圖與即時回饋的兵力數值波動,很自然地想起那些相處數月的軍官們。
今天這些軍官按組隨機分配,組成一個戰場指揮本部,率領著自己的部隊,執行軍演的既定任務。他們本來就是軍方的優秀人才,又接受了此次綜合培訓,無論是指揮還是率部攻擊時的戰術魄力,都沒有任何問題,但一想到他們的對手是鐵七師,許樂便有些擔心,畢竟他也是教官之一,很希望他們能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出來。
然而軍演的態勢卻並不像他所希望的那般發展,許樂不是職業軍官,沒有接受過相關的教育,但從光幕上反饋回來的數據,以及聯邦將軍們冷凝如霜的臉色,便知道由畢業軍官們率領的部隊,此時的境況並不佔優。
由精密衛星拍攝的山中畫面,經過數據復原後,出現在光幕上。許樂眯著眼睛,看著光幕上穿著深色數碼迷綵衣的軍人,深深為對方身上所流露出來的冷厲氣質所震驚。那些隱藏在山中工事里的軍人,無論是駕控著M5機甲的機動營,還是藏在半林之中的低空攻擊部隊,無論是兵力部署轉移,還是攻擊之時,都顯得格外精準,多達數千人的部隊,在光幕上呈現出來,竟像是一個人般,準確無誤、完美地執行著每一道命令……
這就是鐵七師的實力嗎?最令許樂感到震驚的是,這支鐵血部隊如同一人,而它的大腦,此時卻並不是在指揮部中,而是如同一個看客般,冷漠地看著光幕,並沒有發出任何指令。
他下意識里望向主席台,台上將領們臉色沉默冷淡,與之相比,從來都是一臉冰霜的杜少卿師長反而顯得神情有些尋常。
師長不在,鐵七師還能展現出如此驚人的戰鬥力,這平日里的訓練與戰術推演,要做到何等樣瘋狂細緻的地步?
便在此時,許樂注意到,有一名軍官走上了主席台,來到杜少卿的身後,輕聲說了幾句什麼,杜少卿一臉冷漠地微微頷首,那名中校軍官微微一笑,取出一副墨鏡,恭敬地遞了過去。
看著杜少卿在陽光下戴上墨鏡,更是平添一份冷酷之意,許樂的眉頭皺的極緊,難道那名中校是杜少卿的侍衛官?
許樂知道國防部長的侍衛官也不過是位校官,杜少卿不過是一位師長,居然敢用一名中校當侍衛官……
「太囂張了。」他微眯眼睛,喃喃自語道,卻明白聯邦軍方因為西林鐘司令發飆,強行壓著鐵七師獲取軍功,對杜少卿和鐵七師心中有愧,自不會去理會這些細節。
主席台上的杜少卿緩緩取下手套,放在左手之中,右手扶了下墨鏡的下樑,面容上的曲線彷彿被刀刻出來的一般,依然站立的筆直,職業軍人的氣度風範一展無遺。
「小爺我在作訓基地里扮酷裝X兩個多月,本以為已經得到其中真諦,今日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水平還差的遠啊。」
看著杜少卿這位職業軍官的典範,許樂不禁生出無限感慨,卻又毫無來由,毫無道理地生出了一絲不舒服的感覺,卻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何處。
便在此時,主席台上傳來了一陣急劇的議論聲。
光幕之上,軍演雙方已經在東線發生了接觸,戰鬥一觸即發,那些代表著軍力的色塊開始不斷分解崩潰,尤其是側方丘形地貌處,雙方都將特種機甲營放在此處,沉重的合金機甲碾壓著青黃林地,猛烈地衝撞到一起,戰況極為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