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道白河
我現在正在開往二道白河的火車上,車外是掠過的高粱地,同車廂的人都已經睡去,而我輾轉難眠。
若干年前,我去過長白山一次,那是我年幼的時候,當時完全想不到我會以這種心情,這種方式再次前往。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入睡前必須寫點什麼,才能平靜下來。
看著路邊已經收割完備,積雪還未完全融化的景象,我不由想起了上一次長白山之旅的感受。
當年的長白山之旅,回想起來,本身也有一絲怪異,我依稀記得當時家中似乎有什麼風波,我的父親和爺爺大大的吵了一架。
我父親是一個溫潤如玉,或者說善於隱忍的人,他從來沒有和爺爺發生過衝突,所以這一次的吵架,讓我感覺很不尋常。但是我年紀實在太小,他們爭吵的內容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之後,我父親就突然決定來長白山旅遊,那一年我看到了雪山上的情形,那皚皚白雪和無垠的山谷和影畫中的如出一轍。
我現在想想,覺得有點驚疑,為何我對於當時的雪景有著如此深刻的印象,直到現在還能一眼將其和影畫聯繫起來?當年的旅途我的記憶已經模糊的只剩下大概,但是為什麼惟獨我能記住那一座雪山呢?
也許是因為那山在當地有著特殊的象徵,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我實在想不起來,也不願細想。
上午早些時候,我和胖子聊了一些女人和明器之外的問題。
我一直認為胖子是個深藏不露的人,事實證明我判斷得不錯,和他討論一些問題,就會發現他並不是不懂,而是思考的更加直接。
我認識的人不少,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知道有一種人,是活在最簡單最實用的真理上,胖子無疑就是這種人。你如果有心去嗆他,他能直接說出你無法反駁的話。當然我不知道這些是源於他的智慧還是本能,或者說,聖人和愚者的道理,原本就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聖人用這種道理來利人,而愚者利己。
我和他聊的話題,主要是關於文物保護的,我以前一直很納悶,為什麼考古隊一直追在土夫子的背後跑,大部分的墓葬都是搶救性挖掘,即使有沒有被盜墓的發現,第一發現人也大部分是農民和工地工人,都是因為偶然的工程發現了古墓。
這說起來有點玄乎,似乎土夫子們有一些考古隊沒有的技能。
這個問題沒有什麼固定的答案,潘子說那是大學裡教不了一些最基本的技能,大學裡不太可能請一批倒斗的過來當教授吧,學生學到的都是大開頂一些標準發掘的技巧,如何聞土,如何定位,這些都是要實地考察演練的東西,哪有這麼多的古墓給你當教具?
胖子則搖頭,嘆氣說當然不是這個原因。
現在這種盜墓的領著考古跑的情況,是很正常的,也不可能被逆轉。在考古行業內,必須維持著一種神秘感,否則,如果把嘗土尋陵,尋龍點穴的所有技巧直白得寫到教科書里,那麼這些技能相當於是公告天下,不出兩年,中國將沒有任何墳墓可以挖。
很多東西其實都沒有門檻,你說倒個斗需要什麼門檻,你能混個外八行的,夠狠夠膽子就能幹,醫院出來的人動手術,殺豬的刀放火里燒燒事後用縫紉線縫上也是一台,門檻是人為設置的,教你多少東西為止,都是設計好的。數學,物理你就隨便學,造反暴動會教你嗎?
我覺得胖子說的未必全對,但是確實是有道理的。
人是一個兩面性極強的動物,在現在這種社會壓力下,有一批意外能一次給人百萬級別的橫財,那就意味著房子,車字都解決了,那麼冒一點被蚊子咬和道德譴責的代價,會有多少人能抗拒,還是一個未知數。
這也是為什麼往往有人看著國寶流失而深惡痛絕,深惡痛絕的卻是,國寶不是從自己手裡流出去的。
胖子始終認為,悠久的文化歷史,往往是一個民族自我安慰的體現,藏滿無價之寶的皇宮,並沒有擋住外來的侵略,形象是打出來的,用十隻鬼谷子下山罐,去換美國的航空母艦技術,是換還是不換?
一個世紀前,斯坦因來到敦煌的時候,王道士正在用白漿粉刷那些無價的飛天壁畫,那些瑰麗的藝術瑰寶被石灰在幾秒內破壞殆盡。理由僅僅是他想要一面白牆。
所以就算那些經卷和血經沒有被斯坦因騙走,也可能被王道士當成柴火燒光。那麼壁畫沒有被人整個兒撕下來,也難逃刷白的厄運。
在那個年代,我們犯的錯誤,遠遠不是讓斯坦因帶走文物的問題,我們的問題在根里。我們如何去奢望王道士會懂得那些文物的價值,又同時有著不為金錢折腰的氣度。我們如何去要求一個逃難的,連飯也吃不飽的假道士為我們做那麼多的事情。
即使我們的話語穿越時空,傳達到他的耳朵里,我們又如何能肯定他會贊同我們呢?我們的話值幾個大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