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4)
楚子航又看了面具一眼,鼓起勇氣點點頭,「是,他戴著這個面具,看不到他的臉。」
諾諾把手中的面具遞到鏡頭前,給了一個近景的特寫。
「你們遇到奧丁之後發生了什麼?」
「爸爸跟奧丁好像認識,但不是朋友是敵人,他們打起來了。爸爸叫我開車走,我就開車走了,但我沒開多遠就轉頭回去了。」
「你轉頭回去了?」
「我害怕……怕爸爸出事……」楚子航低下頭去,「後來的事情我就記不清了。」
「從你記不清的那個時間點到你見到我的時間點,你感覺中間有多長時間。」
「好像就是那麼一下子,我開著車回去找爸爸,我再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姐姐了。」
這貨還非常堅定地叫諾諾姐姐,叫路明非哥哥,尷尬了一段時間之後,諾諾和路明非也就接受了,但路明非還是叫他師兄,習慣了不好改口。
諾諾接下來又問了很多的問題,甚至包括了遇到奧丁的當天楚子航上課的情況,楚子航說那天他們英語考試,甚至明確地講出了其中的幾道題。
即使混血種的記憶力遠超常人,但也不至於說很多年前的考題現在都記得,可能對於楚子航而言那場考試確實就是發生在不久之前。
路明非也確認了那真的是仕蘭中學考英語的路數,楚子航說題目中有一道是用英語介紹你最喜歡的作家,路明非立刻就聞出了DavidZhang的味兒。
仕蘭中學的王牌英語老師DavidZhang,一個地道的二鬼子,人家叫他中文名字他都會不高興那種,最喜歡出這種不著邊際的題目,他看心情給分。
一般學生知道DavidZhang的癖好,第一推崇大英國,第二才是大美國,其他國家在他眼裡都不入流,所以能寫雪萊就別寫肯明斯,能寫海明威就別寫陀思妥耶夫斯基。
只有路明非例外,路明非說我最喜歡的作家是ARAKIHIROHIKO,日本鼎鼎大名的漫畫家,牛逼、厲害、強就一個字!答題中還夾雜著大量日語音譯的英文辭彙,什麼kamehameha、chakela之流,氣得DavidZhang暴跳如雷,給他判了個零分。
(作者註:ARAKIHIROHIKO:荒木飛呂彥,日本著名漫畫家,代表作《喬喬的奇妙冒險》;kamehameha,龜派氣功,出自《七龍珠》;chakela,查克拉,出自《火影忍者》)
整個問答過程足足用了一個小時,楚子航問無不答,雖然看得出這對他來說並不輕鬆。
任何一個人一閉眼一睜眼發現世界全變樣兒了,自己一個十五歲的靈魂裝在成年人的身體里,醒來就被帶著滿世界逃亡,都不會輕鬆。
「累了吧,累了就睡一會兒。」諾諾結束了錄製,摸摸楚子航的頭。
楚子航溫順地點點頭,諾諾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枕頭和毯子給他,他直接就睡在了柔軟的地墊上。
他對諾諾非常信任,大概是因為摘掉面具之後看到的第一個活人就是諾諾,就像小鴨子孵化出來先看到誰就認誰當媽媽——當時路明非雖然也在場,可是個狂魔的樣子。
諾諾幫他把毯子的邊角掖好,調暗包間內的燈光,溫柔耐心得讓路明非有點意外。不過想來這女孩也是個路邊會撿流浪貓狗的,當年看到路明非這條敗狗就撿了。
說是包間其實面積很有限,七八平米的一間小屋子,地下是沙發墊那樣柔軟的地墊,一個張矮桌,一台電腦,一個柜子,既可以上網,也可以睡覺。
這在日本是常見的網吧,當年路明非他們曾光顧過的那家才是另類的。
住網吧在日本也不是個稀罕事,二次元死宅或者趕不上末班車回家的上班族都會住網吧,樓上的自動販賣機能解決客人的一切需求,既可以買泡麵買水果,也可以買襯衣買絲襪,還有投幣式的洗澡間和洗衣房,原理上你一輩子住在網吧里都不會有問題,關鍵是還物美價廉。
日本人非常忌諱打攪別人,都是輕手輕腳地入住,輕手輕腳地離開,互相很難碰面,隱蔽性很好,適合他們眼下的需要,就是睡覺的時候有點擠。
諾諾回看了一遍剛才錄的東西,又看了看楚子航,確信他已經睡著了,這才走到路明非旁邊坐下。包間太小,他們不得不挨著,不過這樣也好低語。
「他只有十五歲以前的記憶,那個晚上,他開車想跑,但還是因為擔心父親返回,他死在了那條高架路上,所以他的時間線到那裡就停止了。」諾諾低聲說,「我們找到的是一個遊盪在生死邊緣的鬼魂。」
「他能吃能睡,比我更像一頭豬,我實在看不出他身上有一點鬼氣。」路明非說。
「是因果線被強行修改的結果,那個修改因果線的言靈還繼續有效。」諾諾說,「如果我們把世界上的因果關係理解成一張網,當因果線被強行修改的時候,網上就會出現漏洞,就得想辦法補上這些漏洞。楚子航是卡塞爾學院里很重要的人,他被抹掉了,就拿阿巴斯來修補。原本屬於楚子航的因果關係轉到他身上了,一直跟愷撒競爭的是阿巴斯,跟小龍女有感情的也是阿巴斯。」
「這就太過分了,搶了人家的人生也就罷了,還搶人家的妞……」路明非說到這裡忽然住嘴,因為想起眼前這個妞也跟某人訂過婚。
「我現在很好奇阿巴斯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諾諾說。
「難道阿巴斯就是那個搗鬼的人?比如說阿巴斯其實是個龍王,或者乾脆就是奧丁,他抹掉了師兄,自己代替師兄的位置,再給師兄戴上面具,放在尼伯龍根里代替他自己的位置。」路明非開動腦筋。
「合理是合理,但是太合理也太簡單了,如果對方是操縱因果的人,我覺得不會把局做得那麼簡單。」諾諾從照相機中拔出記憶卡。
「這些錄下來有什麼用?」路明非問。
「找個儲物櫃把它存在東京,愷撒應該能找到它。」
路明非心裡咯噔了一下,原來是留給愷撒的信,一路行來那麼長時間,他本能地避免去想愷撒。但其實愷撒一直都在。
「希望這東西別派上用場,」諾諾看著手中的記憶卡,輕聲說,「要是只能靠這段錄像傳遞信息,那我倆估計都死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諾諾的意思。如果他們沒能找到最終的答案,那麼至少留一個線索給靠得住的人。這方面愷撒確實是靠得住的人,如果是他看到這段錄像,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答案。
只不過現在還不能聯絡愷撒,任何對外聯絡都可能暴露他們的位置,愷撒也未必不會藉機捕獲他們。
EVA對愷撒的判斷是很準確的,作為未婚夫,他絕對會信任和保護未婚妻,作為校董,他也會履行自己的職責,貫徹自己的正義,這兩點在他那裡並不衝突。
「你吃點東西,我去樓下洗個澡,我都覺得自己有股子餿味,快長毛了。」路明非站起身來,「還有四個小時天亮,我得再去找找蛇岐八家的門路。」
「蛇岐八家裡還有你的朋友么?」諾諾在背後問。
「我不知道。」路明非淡淡地說。
儘管並不信任蛇岐八家,但他既然來了東京,確實是想得到蛇岐八家的幫助。
按照諾諾的想法,他們應該穿越遼闊的蒙古草原繼續往北,進入西伯利亞地區,那裡跟蒙古一樣地廣人稀,即使是EVA的天眼,想要搜尋他們也並不容易。
但路明非堅持要來日本,他要在這裡尋找某些問題的答案。
***
***
路明非在自動販賣機上買了新的內褲,穿越長長的走廊去浴室。走廊里靜悄悄的,他步伐輕盈,心情放鬆。
他是想到諾諾剛才說愷撒看到那段錄像的時候,他倆估計都死了,莫名其妙地有種同生共死的感覺。
就像當年他和諾諾開車去看山頂,路上他希望那條盤山公路永無盡頭,這輛車一直就在夜風裡跑。如果人生也是條盤山公路的話,他只希望這一路上都有諾諾,諾諾不用是他的,他能看著她的背影或者側影就好。
如今自己都脫胎換骨了,可還是這種衰仔的心態啊!他一邊這麼想,一邊也對自己有點怒其不爭,可想到剛才跟諾諾並排坐著,近得好像能夠感覺到她身上的溫度時,還是沒來由地覺得平安喜樂。
走廊盡頭是一扇窗,他推開窗想要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沒想到窗戶一打開就是一片光明,前方相隔幾個街區,一根明亮的柱子像是通天徹地。窗外居然就是東京天空樹,這座東京最高的建築是位於墨田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