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白白的臉蛋上有幾道灰印,脖子上掛著一枚紅繩吊著的玉觀音,背上捆一個小破布包裹,正認認真真地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挖坑。
沈清秋脫口而出:「洛冰河?」
小洛冰河沒聽見,兀自努力挖坑填土。
環視四周,一片開闊谷地中,數百名年齡不一、男女不限的雜服人士,都在齊刷刷賣力地……挖坑。
沈清秋腦內靈光一閃,抬頭望去。
果然,谷地上方,有一塊峭立的山石,其上站著兩人。
一人身著深色玄端,氣度沉穩,專註地俯瞰下方谷地百人。另一人腰懸長劍,幾隻手指慢慢轉折指間的摺扇,青衫如綠水隨風起微瀾。角度微妙地昂著頭,眼珠下轉,對下面的螻蟻一副愛看不看的姿態。
正是岳清源與「沈清秋」。
這是洛冰河拜師入蒼穹山派那年的入山試煉現場。
是的你沒看錯沒錯,試煉題目就是挖坑!
雖然向天打飛機用很多段落以及作者題外話解釋過,挖坑不僅僅是挖坑,而是通過看似簡單的運動,測試出挖坑者的耐力、速度、恆心、靈力運作方式,甚至品性等等等等,但沈清秋一個理由也沒記住。
在他心裡,扯再多的解釋,那就是單純的挖坑而已!
這時候的沈九,應當已經坐上了清靜峰峰主之位。
蒼穹山派的規矩是這樣的,十二峰峰主共同進退,接任一起接,退位也一起退,舉辦儀式都搭夥擠作一團,歸隱更是成群結伴。即便是在任期間,哪位峰主不幸身隕,也只會把他的位置空出來。
當初沈清秋假死遁的那五年里,清靜峰飛峰首之位便是空的。所以不會存在不同輩的峰主共事的局面。
雖然有特殊情況會比較麻煩,但勝在沒有代溝,凝聚力和峰主之間的情感維繫特彆強。
想到這裡,沈清秋忍不住又跳到了另一個規矩上。
歷代峰主確認首席弟子後,都會按照字輩給弟子改名,彰顯其身份的不同。天底下「清×」的名字那麼多,沈九卻偏偏分到了一個「秋」字,真是世界的惡意。
沈九對「秋」這個字恨之入骨,偏偏被賜了這個名字,豈不得心塞得要死。連沈清秋也忍不住想要憐愛30S。難怪原裝貨對上一代清靜峰峰主也不怎麼尊敬感激了。
話說,修仙之人最忌師從多人,沈九要拜入蒼穹山,原先把他帶出秋府的那個師父,再留著恐怕會十分麻煩,只好「死於非命」。
從這點也能推測出,原裝貨也不是啥懂得感恩的人。
岩石上,兩人似乎正在交談。沈清秋看了一眼埋頭努力的小洛冰河,虛虛摸了摸他的腦袋,躍上山石,站到兩人身邊,聽他們說話。
岳清源道:「今年似乎比往年人還要多。」
沈九眯了眯眼,面無喜怒,兩指微動,手中摺扇微微開合。
側方走上來一人,向岳清源行禮:「掌門師兄。」
這人直接無視了站在一旁、怨色都要溢出眼睛的沈九。
這麼*,除了柳巨巨還能有誰!
此時的柳清歌正式坐上百戰峰之位也應該還沒幾年,五官輪廓尚能看出兩分青澀,氣勢中的凌厲尤為明顯,行止之間,有種屬於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岳清源道:「柳師弟來得正好,不妨看看,哪個好。」
柳清歌只看了一眼,道:「天資最好是他。」
沈清秋滿意地點頭。柳巨巨眼光果然不錯,指的正是背對著三人努力挖坑的洛冰河。
岳清源道:「柳師弟可想要?」
柳清歌道:「要來的,自然會來。」
百戰峰一向都是:愛來不來,來了就要做好挨打的準備。不主動上百戰峰來求打求虐、而是坐等別人來挑他的弟子,那都是沒有戰鬥力,沒有前途的!
沈九淡淡地道:「天資好,未必有所成。」
柳清歌連個乜眼都不屑給他,道:「比起十六歲才正式修習的野路子,成就一定要高。」
……這兩個人從前果然極度不對盤。柳清歌不愛說話,為了嘲諷沈九,居然能說二十個字!
如今柳清歌跟自己關係倒還不賴,簡直是個奇蹟。
岳清源責備道:「柳師弟。」
柳清歌不聽說教,轉身就走:「練劍去。」
說走就走,來去如風。沈九僵立在原地,被他幾句話氣得發抖,扇骨捏的太用力,咔咔響了兩聲。岳清源溫言道:「柳師弟只是不會說話,你向來知道的,千萬不要和他計較。」
沈九哼了一聲,陰陽怪氣,正不知準備說點什麼,寧嬰嬰爬了上來。
她一把抱住沈九的腰,叫道:「師尊、師尊,嬰嬰究竟能不能有師妹,或者師弟啊?」
沈九看到她,臉色緩了緩,道:「想要師弟師妹?」
寧嬰嬰連連點頭。沈九抬起頭,展扇搖了搖。
他忽然道:「我要那個孩子。」
他盯的是洛冰河,岳清源一怔。
原裝貨此前對待天資優異徒弟的斑斑劣跡,估計早已聞名全派上下了,這時候又開口找岳清源討要好苗子,實在……不能不好好斟酌。
見岳清源沉吟不答,沈九又冷冷重複了一次:「我要他。」
跟掌門也這麼說話,找打嗎?!
誰知,岳清源緩緩點頭,真的同意了:「好。」
沈清秋徹底無語。
岳清源居然還能容忍他……好醉!
這具身體究竟是怎麼安然無事活到今天的!
還有柳巨巨。搞半天,沈九非要把洛冰河討到自己手上,原來是你害的!
寧嬰嬰歡呼一聲,奔下岩石,到谷底人群中去拉洛冰河。
這一段,就是原著中洛冰河拜入「沈清秋」門下的開場!
不過,因為是男主視角,向天打飛機菊苣可沒有把這三位峰主之間的暗涌也寫出來,而是直接從香噴噴的小蘿莉拉走洛冰河開始下筆的。
相信每一個讀者看到那一段,都和當時的沈垣一樣,以為這是男主一生狗屎運桃花運不斷的開門紅。
殊不知,這根本是虐童實錄前的一丟丟糖渣渣!
沈清秋知道接下來等著洛冰河的是什麼。
可他只能幹著急。真想和他說,別去!!!
洛冰河隨著寧嬰嬰來到清靜峰竹舍。沈九坐在沈清秋最常坐的那個位置,端著茶盞,兀自刮著茶葉。
他早早支走了嘰嘰喳喳的寧嬰嬰。明帆侍立一旁,代他開口:「今天開始起,你就留在清靜峰。」
小洛冰河的臉湧上一層驚喜的暈紅,規規矩矩跪下行禮,清脆的聲音朗朗地道:「弟子洛冰河,見過師尊!」
沈九扯了一下嘴角,總算把茶盞從下巴邊挪開了。
他慢條斯理道:「你為什麼要來蒼穹山派?」
洛冰河靦腆道:「弟子仰慕仙山上諸位仙師風采,如能拜入門下,弟子學有所成,母親在天之靈亦能安寧。」
沈清秋知道,這是他來時路上反覆想了無數次的答案。
沈九「哦」了一聲,道:「家中有母親?」
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母親怎麼樣?」
洛冰河認真地說:「母親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沈九的臉抽了抽,抬手讓他打住。
他上下打量洛冰河一番,道:「的確是最適合修行的年紀。」
沈清秋能從原裝貨臉上看出三個詞。
嫉妒,嫉妒,還是嫉妒。
嫉妒洛冰河有「世界上對他最好的母親」,嫉妒洛冰河的天資,嫉妒洛冰河在最合適的年紀拜入了蒼穹山派。
跟一個小孩子嫉妒,他就是這樣的人。
沈九站起身來,朝洛冰河一步一步走去。
沈清秋下意識擋在他面前,可哪裡擋得住?
洛冰河仰起臉,看著向他走過來的清靜峰峰主,彷彿仰望天神。
誰知,天神目不斜視地側身走過了他,順手將手中那盞茶水,連杯帶蓋澆在了他身上。
茶不是剛泡的,只有七分燙,可洛冰河還是整個人都呆住了。
明帆嗒嗒跟上徑自負手走出竹舍的沈九,回頭呵斥道:「跪好!師尊不讓你起來,你要是敢起來,當心把你吊起來打!」
……沈清秋第一次發現,明帆這孩子,在作死炮灰這方面的天賦,真是滿格的!
洛冰河剛剛拜師入門,正滿心歡喜、滿心感激,突然莫名其妙被迎面潑了一桶冰塊夾水,整顆心都冷了熄了。
他獃獃地跪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
無聲之中,兩顆淚珠滾下眼眶。
這是洛冰河自從養母死後第一次哭,也是在蒼穹山派最後一次哭。
自此以後,他無論受了多大委屈,無論原裝貨為了發泄扭曲的情緒如何虐待他,洛冰河都再也沒哭過。
沈清秋蹲在他面前,可袖子舉起便穿透過去,碰都碰不到,抱也抱不了,連想給他擦擦眼淚都辦不到,難受得想死,心疼得要命。
明知洛冰河聽不到,他還是說:「不哭了哈。」
洛冰河盯著自己的膝蓋,拳頭在腿上慢慢握緊,眼淚越流越凶,滴滴墜在衣襟上。
沈清秋徒勞地擦著他的臉頰,哄道:「師尊再也不打你了。別哭了。」
洛冰河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將地上的茶杯收拾好,放到一旁,握一握心口那枚玉佩,端正了跪姿。
沈清秋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活動。
肯定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峰主,這才要給他個教訓。跪一跪師父也是應該的。
再見到他這個舉動,沈清秋忍不住面對著他,跪了下去,伸出手,把洛冰河整個小小的身體緊緊攬在虛無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