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無話找話,問,你爸爸媽媽好嗎2說過之後便後悔,覺得和今晚的月亮真
好之類沒有區別,典型的廢話,蛇足。
她倒不以為意,說,謝謝,他們很好,還常常念起你,說要來看你。
唐小舟說,我可不敢讓他們看。
她問,為什麼?
他沒法往下接,沉默著。這種沉默,其實向他證明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
的關係,正在發生根本性轉變,恐怕再很難回到從前。這種感覺讓他很痛苦,也
很性恐,就像一片關好的彩雲,正在暮色中漸漸遠去。
冷稚馨也不說話了,乖乖地坐在那裡,似乎滿腹心事。
唐小舟也不說話,開著車到處轉。他一直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沉默的時間一長,打破沉默反而成了難題。他想,這樣下去,畢竟不是辦法,
乾脆把車開到江邊,停下來後對她說,我們去江邊走走吧。說出這句話,心中暗
暗出了一口長氣,覺得自己真是聰明,終於想到打破沉默的方法,而且很自然。
她果然很配合,帶著歡快音調說,好哇。
各自下車,然後沿著江堤向前走。唐小舟選擇的地方已經到了沿江風光帶的
尾段,風景雖好,遊人卻少,提上顯得十分寧靜,只有燈光像一些忠實的衛兵,
守衛著這分安謐。輕風吹指著,帶著暖意。初夏時節的江邊,真是個令人愜意之
所。
唐小舟說,好久沒有這麼關妙的夜晚了。說過之後,又覺得這句話似乎有點
什麼問題,開始覺得有語病,再一次,不對,似乎是邏輯有點問題。
冷稚馨淡淡地說,是啊。說過之後,又沒聲音了。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彼此保持小小距離,偶爾身體會碰那麼一下,並非有意
又走了一段,唐小舟感覺身邊有異,轉過頭一看,不見了冷稚馨,再向後看
,見她站在那裡。他停下來,望著她,以為她會走過來,或者說點什麼。可她一
言未發,也沒有動。他猶豫片刻,抬腿走向她,在她面前停下來。
他問,怎麼了?
她抬起頭看他,眼中有淚意。她說,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他說,好。
她問,真的
他說,真的。
她說.那我能挽著你的手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側著身子,向前跨出半步,靠近她,並且伸出自己的手臂
,輕輕挽了她的肩。她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隨即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攬了他的
腰,將臉靠在他的胸部。他的手稍稍用力,腳已經向前邁開。她很默契,幾乎同
時邁開了自己的腿。
她說,我以為……
他問,你以為什麼?
她突然換了一種姿態,似乎是完全放鬆的姿態,說,算了,做人要知足。
早晨上班的路上,唐小舟接到好幾個電話,說的是同一件事,孟慶西死了。
孟慶西的死亡沒有任何特別,一槍爆頭,甚至沒有補第二槍。打死孟慶西的
,是那支七九式手槍,死亡地點在大龍山深處的一條溪潤旁,人跡罕至。孟慶西
的屍體,躺在小溪邊,身子擱在岸上,頭埋在溪水裡,估計是在溪邊洗臉之類,
被同夥近距離開槍射殺的。子彈是從後腦射進去的,從額頭出來,整個額頭,爆
開了一個很大的洞。離屍體不遠的一處草里,警方找到了八支槍和一些子彈。
其中七支,在前一天的槍戰中出現過,有一支槍近期內沒有射擊的痕迹。
警方分析,那伙人逃到山裡之後,意識到就這樣肯定逃不出去。一是孟慶西
早就已經是通輯犯,榜上有名,整個大龍山地區,幾乎每一堵牆上,都貼著他的
照片。山下到處都是警察,全副武裝的武警特警戰士,不斷地搜山。警方在附近
的一些村鎮,不僅設有檢查站,而且安裝了大量攝像頭。對於這夥人來說,留在
大龍山,只有死路一條,只有逃出去,才有一線生機。而逃出去,絕對不能帶孟
慶西一起走,他是肯定不可能逃出大龍山的,也不能帶槍,那太冒險了。自然也
不能把孟慶西留下來,一旦落入警方之手,不僅這些劫走他的人暴露了,躲在身
後策划了這起驚天大案的人,同樣暴露了。事已至此,孟慶西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這一消息時,唐小舟意識到,幕後那個策劃人肯定清廷大龍山的情況,
那伙人無路可逃,除了將孟慶西殺掉,把槍支扔掉,化整為零逃走之外,再沒有
別的出路。估計他們在槍殺孟慶西之後,早已經通過各種辦法逃出了警方的包圍
圈。
早晨和趙德良在一起時,唐小舟將這一情況,向趙德良進行了彙報。趙德良
聽得很認真,卻一言未發。
到達辦公室後,唐小舟立即去了余開鴻的辦公室。余開鴻的辦公室在九樓。
今天並沒有特別的事,因為這個星期的日程重新編排了,一些關鍵的安排,昨天
和余開鴻商量過。即使如此,唐小舟仍然來到余開鴻的辦公室,問他有沒有臨時
性安排。
余開鴻說,今天沒有臨時安排。不過,公安廳通報了一個消息,孟慶西的屍
體在大龍山找到了,被他的同夥槍殺的。這件事,你和趙書記說一下,看他有什
么指示。略想了想,他又說,算了,還是我自己向趙書記彙報吧。
唐小舟剛剛從九樓下來,便見池仁綱在自己的門口排徊。唐小舟馬上想到,
他一定聽說了什麼。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天了,現在才聽說什麼,是不是有點太過
遲鈍了?
人在官場,嗅覺很重要。有些事,如果嗅覺靈感,能夠提前預判或者提前知
道消息,可能有彌補機會。像他這種人,自我感覺太好,實際又顯得麻木,真不
知道怎麼在這個官場混的。唐小舟原本不想理他,可人家在自己的門口,不打聲
招呼說不過去。他只好笑臉相迎,說,池主任,你……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了,
留給池仁綱。
池仁綱說,趙書記來了沒有?
唐小舟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一邊說,在辦公室呀,你找趙書記有事?
池仁綱顯得小心翼翼,說,是啊,有點事。
以池仁綱這種級別,又是政研室的負責人,事前給趙德良打個電話預約一下
,大概也不算什麼。但是,池仁綱並沒有這樣做,而是等在唐小舟門口,這充分
說明,他的心裡露怯了。唐小舟也不理他,走到辦公桌前,開始整理手邊的工作。池仁綱低眉順眼地走過來,靠在他的桌子邊,小聲地說,你能不能……
唐小舟抬起頭來,說,你要我去通報一下?
池仁綱說,對對對,你去說一聲吧,免得我這麼闖進去,會很尷尬。
唐小舟說,趙書記剛到,現在應該沒什麼特別的事,估計在看報吧。你直接
去好了。
池仁綱喂哺了半天,說,還是你去通報一下好些。
唐小舟看了他一眼,站起來,出門向趙德良的辦公室走去。他的辦公室有側
門通向趙德良的辦公室,原本可以通過那裡走。但走這條通道,要評估一下是通
報什麼事,一般的事,他肯定不使用。來到門前,敲了敲門,然後將門推開一條
縫,將頭探進去。趙德良抬頭看了一眼,問道,有事嗎?
唐小舟說,池主任池仁綱同志在我那邊,他說想見見你。
趙德良顯然不太想見他,略猶豫,說,也好,你問一下尚玲同志在哪裡,能
不能來一下,我們一起和他談吧。
唐小舟將門拉上,立即掏出手機,撥通梅尚玲的電話。紀委在二十七樓辦公
,接到唐小舟的電話,梅尚玲說,我馬上下來。唐小舟想,等梅尚玲來了之後一
起談的話,不好對池仁綱說,是不是先去誰的辦公室晃一下,拖點時間正考慮
著,見余開鴻迎面走過來,大概是走樓梯的緣故,顯得有點氣喘。
唐小舟有了施時間的借口,便跨進自己的辦公室。池仁綱便急迫地站起來
以目光詢問。唐小舟說,秘書長在裡面,你稍等一下。
池仁綱聽說秘書長三個字,頓時露出仇恨的表情,說,什麼秘書長?人渣。
唐小舟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的麻煩是余開鴻在背後使絆子了?可是,他們不
是曾經的鐵哥們兒江南省官場的說法是,余開鴻和陳運達只是政治盟友,和
池仁綱是政治盟友加上人生摯友。形勢在什麼時候突然變了?政治舞台真像是戲
台,說變臉就變臉。此前,唐小舟還擔心池仁綱是余開鴻派出的間謀,現在看來
,余開鴻將池仁綱當成甫志高了。可就算是知道余開鴻整了他,他也無可奈何吧
,誰讓他得意忘形,讓人家抓了把柄?官場之人,哪個人沒有點把柄?關鍵看有
沒有人抓,一旦被抓個正著,又大加利用的話,麻煩就來了。如果年輕還好說,
畢竟可以熬時間,年輕的好處是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就像那些畜地官員有
大把的金錢可以揮霍一樣。像池仁綱這樣,天命之年已過,機會就像沙漏里的沙
,過一刻少一點。如果是大機會,漏過就再也回不來了。
唐小舟坐下來,整理案頭工作,不理池仁綱。
池仁綱顯然有一肚子話,急於倒出來,也不管唐小舟對他的態度,說,小舟
呀,在辦公廳工作,對這個陰險狡作的小人,你可得防著點。
唐小舟故意裝糊塗,問,誰?誰是陰險狡作的小人?
池仁綱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說,還能有誰?那個餘三毛呀。
唐小舟說,你小聲點,他就在隔壁。
池仁綱說,老子怕個卵,他以為他做的那些爛事,別人不知道?他不讓老子
過節,老子就不讓他過年,他不讓老子聞香,老子就不讓他喝湯。
唐小舟不想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官場兇險,背後議論人的事,哪怕是偶一為
之都不行。好在梅尚玲下來了,先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露了個頭,見池仁綱在裡面
,顯然意識到趙德良找自己的目的,便站在那裡,不說話。唐小舟知道,大家都
在一個場面上混,見了面連個招呼都沒有,那是很尷尬的事。如果招呼,又實在
沒話說,四目相對,更尷尬。
唐小舟迅速替梅尚玲解了圍,說,秘書長在那邊,估計也沒什麼大事,我帶
你進去。說著,立即起身,對池仁綱說,你先等一下。領著梅尚玲,進了趙德良
的辦公室,趙德良和余開鴻正在說話。
趙德良不知說了句什麼,余開鴻接道,下鄉搞調研去了,昨天走的。
趙德良問,研究什麼課題2
余開鴻說,他只是打了聲招呼,說一直在省里工作,對下面的情況不熟,想
去走一走看一看。我問他,計劃看些什麼。他說,暫時沒有方向,先熟悉一下基
層。他計劃花半年左右的時間,好好熟悉一下江南省的農村工作。
唐小舟明白了,他們說的是肖斯言。對於余開鴻所說的話,趙德良似乎有點
吃驚,他先對梅尚玲說,尚玲同志來了?你先坐一下,然後再問余開鴻,他的意
思是直接下到鄉鎮?
余開鴻說,似乎是,但還不是很清廷。
趙德良不再問了,而是對唐小舟說,小舟,你叫池主任過來吧。你做一下記
錄。
唐小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案頭,將記錄本以及錄音筆放
在一揮文件上面,抱在懷裡。他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看到余開鴻從門前離去,
經過門前雖然沒有停留,卻意味深長地往裡面看了一眼。他要看的,顯然不是唐
小舟,而是池仁綱。唐小舟裝著什麼都沒看見,對池仁綱說,池主任,我們過去
口巴。
池仁綱顯得很疑惑,也很恐俱。他知道梅尚玲在書記辦公室里,自然意識到
這次談話的特別,心理上先怯了,面對唐小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唐小舟不
想回答他的任何問題,有些問題,他回答起來費勁,便直接向外走。池仁綱想說
的話沒機會說,硬生生咽了回去,誠性誠恐地跟在他的後面。
趙德良和梅尚玲已經坐在了沙發上,一邊談話一邊等池仁綱。池仁綱向趙德
良和梅尚玲打招呼,梅尚玲看了池仁綱一眼,趙德良卻沒有理會池仁綱,而是對
梅尚玲說,麻陽的工作,要做紮實。從現在的情況看,麻陽的情況不容樂觀,很
可能比當初預計更糟糕,所以,你們務必要做到準確客觀,避免出現新的亂子。
囚為趙德良沒有搭理,池仁綱只好站在那裡,臉上烏雲翻騰,顯得很難看。
唐小舟知道自己需要出面了,對池仁綱說,池主任,你請坐。
池仁綱猶了一下,小心地坐下來,僅僅只是將半邊屁股擱在沙發的邊沿,
身子向前躬著,做一種傾聽的姿態。
唐小舟將一揮文件擺到趙德良的辦公桌上,又端起他的茶杯,放在他面前的
沙發上,拉過一把持子,坐在他的對面,四個人,便形成了一個回形。
趙德良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轉過頭,望了池仁綱一眼,慢慢將茶杯
放下,卻沒有說話。
池仁綱的身子動了動,似乎因為坐得不舒服,想挪挪屁股,又意識到,往後
娜肯定不行,那樣顯得太高姿態,往前挪更不行,那會坐空。他僅僅只是身子搖
了搖,屁股卻沒動,臉上更是布滿了性恐。
唐小舟意識到,趙德良此時一定非常惱火。你如果重用一個人,這個人卻不
給你掙面子,甚至給你一個識人有誤的印象,就像你給了某人一個天大的好處,
這個人卻用這個好處弄出一口疚抹在你臉上一樣,不惱火才怪。
事實上,趙德良的表情很平靜,仍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樣。
這種表情,讓唐小舟十分震驚。他見多了官員的各種表情,可以說,官員的
表情,要比演員的表情豐畜得多。演員的表情,你只要仔細看,總能看出演戲的
成分,是端著的。官員的表情則不同,非常生動,非常真實,非常自然,非常善
變。或者也可以說,官員表情的真實,僅僅只是一種表情的真實,而絕對不會是
內心情感的真實。
趙德良的與眾不同在於,他能在任何情況下保持足夠冷靜,絕對不形於色。
這種修鍊,不是一般人能夠達到。唐小舟因此就想,難怪人家可以當省委書記,
他身上的每一處,透著的都是讓人折服的高明。三十多年的人生旅程之中,能夠
讓唐小舟心臣悅服的人,還真是不多見,趙德良差不多是惟一的一個。
趙德良顯然不準備說話。他以平靜面對江南省官場,卻又想以沉默表達對池
仁綱的不滿和憤怒。他不說話,梅尚玲自然也不便開口,省委書記坐在這裡呢,
身在官場中,次序的重要,她不是不清廷。偏偏池仁綱又不
開口,場面一時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