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大結局
楊泰豐說,這確實是我們考慮的重點,也是這次行動最大的難題。因為不可能預料到出現的意外,我們只能在總體上,進行一些防範。比如說,我們將部隊到達指定位置的行動時間,安排在晚上十點,就是考慮到,這時,交通情況很好,便於部隊行動,而街上又還有很多參加夜生活的人流,部隊的行動,不至於很顯眼。至於總行動時間安排在凌晨四點,正是考慮到目標人物的活動規律,他們往往兩點以後才上床睡覺,四點恰恰是他們警惕『性』最差的時候,也是他們的留滯地點相對固定的時候。
陳光接過話頭說,部隊十點開始行動,我們計算過,到達指定位置,最多需要四十分鐘左右。也就是說,晚上十一點之前,所有關鍵部位,都在我們的控制掌握之中。從十一點到凌晨四點,有五個小時時間。這五個小時,有利於我們發現意外情況,進行適當調整。同時,我們也要求各行動小組,極個別特殊情況,可以靈活處理,比如某個目標人物有駕車逃脫嫌疑,可以演習的理由,將其控制。
趙德良說,看來,你們的工作做得很細,把所有的困難,都想到了。
陳光請趙德良作重要指示。趙德良擺了擺手,說,話我就不講了。你們的工作,我不十分了解,說了也都是外行話,貽笑大方嘛。
將事情從頭至尾想一想,唐小舟明白一些事了。
那天,趙德良之所以將楊泰豐緊急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確實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正處於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機之中。而這次政治危機,看起來還僅僅只是萌芽,並沒有顯現,他叫楊泰豐過來,是考慮商量一種應對危機的辦法。或者說,他希望能夠找到某種切實可行的措施,迅速扭轉局面。就在等楊泰豐的那段時間裡,趙德良站在窗前,面對著香樟樹,把各種情況進行了思考和評估,最後得出結論,此時仍然想突破,那是不可能的。希望獲得突破只存在兩種方向,一是將那些脫逃者全部至少是絕大部分抓回。干這件事,成本巨大且不說,完成的可能『性』極小而風險巨大,搞不好再一次授人以柄。二是阻止那些公安局長上報所謂未見黑惡勢力的報告。要阻止此事,只能靠強大的行政能力。在自己並沒有完全掌控權力的情況下,趙德良如果蠻力去干,同樣是一次危機,一旦被對手拿去做章,更加難以收場。既然不可進,那就只有退。退其實有兩種辦法,一種是潰退,一種是戰略轉移。以趙德良的『性』格,自然不甘認輸,不肯潰退,只能是戰略轉移,退是為了以後更好地進。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趙德良明白了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既然是戰略轉移,就一定要讓對手覺得,自己是潰退了。
趙德良到底是當時就已經想好了後來所有的步驟,還是計划走一步看三步,唐小舟無從估計。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當時的趙德良,做出了兩個決定,一是退,二是隨時準備著,將來再進。因此,楊泰豐到來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有了主意,不需要商量了,只是扯了幾句閑話,便讓楊泰豐走了。
讓唐小舟更感興趣的是,趙德良到底是想好了後面所有的步驟,還是邊做邊想邊完善?
現在總結這一過程,顯然可以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步驟,他雖然決定退,但表面上,還在堅持,仍然要求唐小舟以聯絡員的身份,奔波於各個城市。給人的感覺,趙德良只是無可奈何地硬撐,只是為了退得面子不那麼難看而已。第二步,便是真正的退,那就是在常委會上被迫宣布掃黑取得了階段『性』成果。走這一步時,必須有一著應手,讓所有人相信,趙德良真的山窮水盡了。沒有這一結果,那些逃脫的涉黑首要人物,就不可能去而復返,也就根本不可能有後來的總反擊。接下來,便是北京調查組的調查以及誡勉談話。當時就曾有一種傳言,說北京調查組,其實是趙德良自己請來的。現在看來,這是完全有可能的。趙德良不僅請了北京調查組,而且,和高層達成了高度默契,由高層配合,製造了一系列潰退假象。北京調查組是其一,誡勉談話是其二。當時甚囂塵上的趙德良即將調走傳言,只不過是小『插』曲,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恰恰是趁著這個機會,趙德良和北京有關方面開始部署第三步,即總反擊。
這所有一切的前提,在於趙德良的所有行動,得到了北京方面的全力而且是無條件的支持,這一點極其難得。唐小舟由此想到吉戎菲曾說過的一番話。她說,省里要講權力平衡,中央更要講權力平衡,某個人想獨攬大權,中央是絕對不會同意也不會讓其得逞的。她那番話,已經在暗示,中央對江南省地方勢力太過強勢不滿,就中央對趙德良的支持力度來看,吉戎菲的政治敏感,確實令人驚訝。
唐小舟之所以認定這一切均由趙德良一手導演,也是有其理由的。
理由之一,他為什麼一直將唐小舟閑置?這著棋,看似閑棋,其實有著深刻的用意。他當時以為趙德良內心搖擺不定,進不知怎麼進,退也不知怎麼退。現在才知道,趙德良是留著一個官子有意不收,等後來出味道。這步棋,雖然讓唐小舟痛苦了一個時期,現在看來,至少有三大妙處。不用唐小舟,讓人誤以為趙德良很可能犧牲唐小舟,拿他當替罪羊;讓人認定趙德良的內心已『亂』,考慮問題失去了冷靜和次序;用這種方式,更進一步考察唐小舟,考驗他政治上的成熟程度。
理由之二,柳泉市的掃黑行動,始終未曾停止過,而且在步步推進。
理由之三,因為有了柳泉市掃黑行動的勝利,北京派調查組以及誡勉談話,顯得有些牽強。怎麼說,也算是功過相抵,怎麼就上升到誡勉談話了?
理由之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理由,今天的公安局長會議和武警演習,顯然不是最近定下來的,應該早在半年以前,就定了盤子,而且,這個盤子,又顯然不是趙德良可以定的,需要由公安部和武警總部來定。這似乎說明,早在四五月份,也就是唐小舟告訴趙德良掃黑有可能出現麻煩的時候,盤子就已經定了。
整個掃黑行動就像一局棋,每一步,趙德良都考慮在前面了,而且,極其仔細,極其縝密,絲絲入扣,滴水不漏。
唐小舟不禁想,江南省官場還一直說趙德良是個書獃子,既不懂政治也不懂經濟。在唐小舟看來,趙德良的政治智慧,整個江南官場,無人可比。而他表面上顯得比較弱,大概也屬於他的政治智慧之一。在一個權力不完全受他控制的地區,他不表現出一種弱勢,又怎麼能夠掌控局面?而恰恰是他的這種表面上的弱勢,令某些人麻痹大意。等他們終於有一天意識到這一點時,大概也就是趙德良徹底控制局面之日。或許到了那一天,仍然有人覺得不解,以趙德良這麼弱的人一個,怎麼將權力控制得如此之好?
那時,有些人恐怕只能怨天尤人了,畢竟,老天幫趙德良嘛,竟然出了這麼多事,讓趙德良抓住機會,對江南省官場順利進行了洗牌。
唐小舟還有一種感覺,自己不僅是趙德良的秘書,不僅是趙德良的下級,還是他的生。自己跟了這個老師,真是一輩子的運氣。這一年多時間,他所到的東西,遠遠多於他在此前三十幾年所。
人生如果跟對了一個老師,那是可以產生質的飛躍的。
當天晚上十一點五十分,各行動組的消息陸續反饋,不僅到達指定地點,相關的目標,也基本控制。指揮部迅速算出了一個數字,控制率達到百分之七十。
至此,趙德良那顆懸著的心,顯得放鬆了,他站起來,抬腳向外走。
唐小舟隨即也站起來,跟著他走出去。趙德良向前走,沒有說話。指揮部里所有人都看著他,有點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又不方便問。唐小舟清楚,低聲問了旁邊的一名低階武警軍官,那名軍官立即會意,領頭向前走,一直走到廁所前面停下來。
唐小舟先進了廁所,趙德良隨後進去,兩人站在小便池前解決問題。
趙德良問,你家鄉那個板栗爽,搞得怎麼樣了?
唐小舟頗有些驚訝,老闆此時怎麼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他以為趙德良早把這件事忘了。他說,還不錯,他們弄到了一點貸款,又上了一條生產線,今年的產值,可能翻一番。產品在沿海幾個地區,也打開了銷路。
趙德良說,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們找個時間去看看。
2010年10月9日三稿於長沙
2010年12月6日五稿於長沙
2010年農曆除夕夜六稿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