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圈養的鹿群10
一直以為今晚會忙到很晚,沒想到現才點多,自己往哪裡去?回家?他不願。給徐雅宮打電話?正想著,有手機簡訊進來。拿起一看,是冷雅馨,問他,大忙人,工作忙完了沒有?他竟然把她忘了。
他說,剛剛完,正準備出門。你哪裡?
她說,我望江亭,你來嗎?
望江亭是雍山腳下臨江的一個木結構涼亭,是沿江風光帶保存下來惟一的古建築,據說始建於明代,後來幾經戰火,屢次重修。近一次重修是解放初,世紀初市裡決定修建沿江風光帶,曾經有人提議,要將這個亭子拆掉重修,但也有不少反對的聲音,終還是保留下來了,是目前沿江風光帶上,惟一可算古迹的建築。還好,望江亭不算餐飲娛樂場所,自己這輛公安牌的車停過去,應該不算違規。
到了江邊,找地方把車停好,走上望江亭,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坐那裡,背靠著木柱,一隻腳彎曲著擱凳子上,一隻腳吊下面,雙手抱著那隻彎曲的腿,胸 部和下巴縮一起,擱膝蓋上,顯然想著什麼心事。四月的天氣,江邊有風,又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因為冷,江邊已經沒有多少人,冷雅馨才有機會獨佔一個望江亭。
他走過去,她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他問,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她驀然驚醒,抬起頭來,望向他。夜色,他分明看到她的眼有精光射出來。她顯得十分驚喜,歡叫著說,你真的來了?便小鳥一般向他撲過來。
他措手不及,想向後躲,又考慮到自己一旦後退,她可能摔倒,只得匆忙伸出雙臂,將她的雙臂抓住,卻不是摟著。這個動作,讓他有一種特別的溫馨,似乎是面對自己的女兒。許多時候,他也曾有過要抱一抱她的衝動,可看到她那和谷瑞丹一樣的眼神,他心裡那一絲溫馨,頓時如被水潑的火星。
她顯得有些難為情,兩人的身體淺淺接觸的一剎那,她愣了一下,略顯猶豫,還是稍稍向後退了半步,抽出了自己的雙手。他卻從她的手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體溫,頓時驚了一下,向前半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感覺冰涼冰涼的。
他說,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你是不是冷?
她害羞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將頭低下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輕輕地說,有一點。
唐小舟說,還有一點?你看看你的手,都像要結冰了。凍病了怎麼辦?
她說,你好凶哦。怎麼像我多了個爸爸一樣?
他說,我如果是你爸爸,一定要揍你一頓,這麼不聽話的女兒,我才不喜歡。
她天真且乖巧地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兒?
喜歡什麼樣的女兒?自己的女兒,哪有不喜歡的?只是有些恨屋及烏了。他說,走,我送你回去。
她他面前撒嬌,說,我不想回去嘛,再坐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他很堅決地說,一下,你明天就要睡病床上了。不行,現就回去。
她說,我求你嘛,半個小時,好不好?我保證只半個小時。你本來就是來陪我的嘛,怎麼一來就趕我走?
他說,要不這樣,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去坐坐,喝點熱飲暖暖身子。
她笑了,說,這還差不多。
唐小舟雖然也感到江邊的風很猛,卻不得不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她的身上,然後和她一起上了汽車。為了讓她快暖和起來,他打開了空調,卻坐那裡沒動,想這時候有什麼地方可以坐下來喝杯熱飲。喜來登三十八樓自然可以,但雍江的東邊,離這裡似乎有點太遠了。此外,還有什麼地方環境不錯此時又營業的?
她見他不開車,只那裡愣神,就問,你怎麼啦?想什麼心事?
他說,想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突然彎下身子,頭量往擋風玻璃那裡靠,頂著玻璃之後,再勾過頭來,臉朝向他,腦袋偏著,那雙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那模樣,又調皮又可愛。
他問,幹嘛這樣看我?
她說,我看你是不是說假話。
他真想笑起來,說,我臉上又沒寫個假字,說沒說假話,你能看出來?
她說,我看出來了,你說了假話。
他說,我沒有說。
她說,你說了。
他說,你有什麼根據?
她說,你如果沒有說假話,就敢看著我的眼睛。可是,你不敢看,一定是說了假話。
他想說,我不敢看,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你就像一隻青澀的蘋果,酸酸甜甜的味道,會勾起的我的食慾。
這話當然不能說,她還是個孩子,大一的小女生而已。他心突然有一種感慨,這個女孩真是單純,純得就像一根剛剛冒出綠色頭來的嫩豆芽。與她的清純相比,自己還不到十歲的女兒,卻過早地被世俗塗上了一些令人煩惱的顏色。
他由此想到了趙德良關於理想主義的話。趙德良說,時間把我身上理想主義的彩色外套剝去了,只留下了灰色的內衣。那時,他甚至覺得,與趙德良相比,自己還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或者說,他的胸,還燃燒著理想主義的絢麗火焰。而現面對冷雅馨時,他突然覺得,理想主義就像漏里的沙,初之時,沙會裝得滿滿的,卻又不知不覺間,被時間淘走,生命走向頭的時候,也許只剩下空空的軀殼了。相對於趙德良而言,唐小舟認定自己的心還有浪漫,還有理想主義色彩。換了個參照物,面對冷雅馨的時候,他才突然現,自己早已經是一片滄桑而乾枯的秋葉,寫滿的是世故和庸俗。
這難道就是人生的必然軌跡?難怪一歌《不想長大》竟然一時風靡,原來唱的不是歌,也不是某個人的心聲,而是年輪對青春的呼喚。
她說,要不,我們開著車到處亂跑,好不好?沒有目標,想到哪裡就到哪裡。
這就是青春了。擁有青春的人是慷慨的人,而其慷慨的目的物,卻是世界上珍貴的東西——時間。青春擁有者可以盲無目標,可以錯了重來,可以日復一日。青春揮霍起時間來,就像那些暴戶揮霍金錢,毫無節制。他們會覺得,這是他們不缺的東西。唐小舟也曾青春過,也曾揮霍過,現不一樣了,現知道了時間的寶貴,不敢再揮霍了,做每一件事,都要有極其明確的目標性。
他開著車城裡亂轉,心裡卻想著幾個和自己關係特別的女人。
這幾個女人就像是一面一面的鏡子,照出來的,並不是她們的青春容顏,而是自己的人生側影。
比如身邊這個冷雅馨,映照的是他曾經擁有過的青春,或者說是他對青春的依戀和懷想。她就像一場春天的透雨,揮灑而下,雖然並不痛快淋漓,卻飄飄裊裊,揚揚洒洒,不經意間,將人世間的塵埃帶走了,將寒冬的死亡氣息澆滅了,留給你的,是一個盎然的春意。
徐雅宮呢?她映照出來的,是他曾經苦苦掙扎的歲月,無數的人生彎道。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他曾經滄桑過曾經迷惘過曾經掙扎過,他卻不希望自己的影子跟著自己受累。他希望她能夠超出他,將人生的道路走得順一些。他和她的感情十分複雜,就是主體和影子的感情,理性和情感交織一起,愛情和肉 欲捆紮一起。這或許就是他們的現實,也或者說,就是他本人情感歷程的現實。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幫她,一切可能,讓她的人生旅程走得加順暢。從另一重意義上說,他不是幫她,而是幫自己的影子。
鄺京萍映照的,恐怕是他不太願意麵對的那一面,那恰恰是他憎惡的一面,也是他作為人或者作為男人,動物性的一面。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簡單,簡單到就像一張餐巾紙。你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自己的嘴,需要擦一擦,這張紙對你是非常有用的。但它畢竟是一張餐巾紙,相對於你的人生,你的追求,或者你心深埋著的理想主義色彩,它可有可無,毫無意義。
還有孔思勤,她映照著他未來的心路歷程。他知道她並不屬於自己,至少不屬於現的自己,她是一株需要權力的養料滋潤的嬌美的花,而他此時所缺乏的,恰恰是權力。或許,她是自己手裡的一張期票,只有未來的某個時候,才能變現。
難說清的是谷瑞丹,這是一個讓自己既愛又恨的女人,或者說,他曾經愛過她,現卻恨了。可悲的是,她也是一面鏡子,她所照出的,是自己作為人的動物性本能。她不屬於這個現實的世界,她是個魔鬼,因為她從始至終奴役著他的靈魂。
所有的女人集合一起,唐小舟的生命,便顯現了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