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和權力勾搭成奸01
江南的秋天,直到十月才姍姍而來。
唐小舟當秘書的時候,時令才剛剛進入春天,那是乍暖還寒時節。沒想到,日子過得可真是快,才一轉眼,已經是秋風陣陣,而曆法的節氣,已經進入了暮秋。
中國的四季,大約是按中原地區劃分的,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只有中原,才真正四季分明,其他四個方位,季節差不多都是亂的。北方的冬季長得沒邊,而南方的夏季卻是沒完沒了。以長江以南的江南省為例,每年四月的上旬,還是乍暖時節,隨時都可能再來一場慕風雪似的,到了下旬,氣溫就一個勁地往上竄,曆法的夏季和事實上的夏季,一起到來了。這個夏季很長,滾滾的熱流,一直要持續半年之久,直到十月,才會稍稍消退。冬季倒似乎有足足三個月,在這三個月里,那個叫寒凍的怪物,在大地上盤擔,纏緯了又纏瑋,就是不肯離去。春季和秋季,卻只是梅雨季節的太陽,一露臉就不見了。
以前讀書的時候,常常看到作家們描寫春天的文章,作家筆下春天的那個美,真是令人激動,可對於唐小舟來說,他所感受到的春天之美,也就是作家的作品,而不是現實。
江南省的春天十分短暫,冬天一過,暖風一吹,油菜花就開了。在黃河中部流域,油菜花開得漫山遙野的時候,或許正是春意盎然的時候。可江南不同,油菜花開的時候,也就是夏天到米的時候。此前的一段時間,陰雨綿綿,氣溫像沒有燒開的溫吞水,空氣像在雨水裡泡著一般,春天是一塊濕淋淋的絨布,只要稍稍用力一擰,就能擰出一串水珠,除了濕之外,再惑覺不到任何春之美。
曆法中的秋天,往往在陽曆八月到來,而八月的江南,正值盛夏,酷著炎炎,氣溫達到最高,持續的時間也長。到進入十月,人們才能感覺到煥熱已經消褪,秋天是姍姍的來了。
江南的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這個季節,真正是秋高氣交,空氣千燥,卻又不像北方那般燥得人無法忍受。氣溫適當無雨,最適合戶外活動,也很有利於自我情緒的調節。但就像養光乍現一樣,秋天也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逗留的時間,大概也就一個月左右,到了十一月底,便開始寒氣遇人了。
可這所有一切,唐小舟再也沒有真切的感受,除了將t恤換成了長袖襯衣,又在襯衣外面加了一件外套,他真的不知道這一年的每個日子有什麼不同。偶爾靜下來想想,也難免會有絲絲惆悵,生命真的應該是這樣嗎?這樣的生命,會不會太蒼白了?將所有的日子,全都打成一個大包,包進了趙德良的政治生命之中,以至於早上出來的時候,原是滿天繁星之時,看到的,卻只是孤獨的街燈;晚上回家,同樣是都市的繁華以及街上三幾個夜行的都市紅男綠女,哪裡還有春夏秋冬的迭,哪裡還有自然的詩意?哪裡還有愛情的浪漫?唐小舟的日子,似乎就是這種黑夜連著黑夜的幽暗隧道里穿行,似乎永遠都沒有個頭,也永遠沒有真正意義的光明。
偶爾想到這些,難免就有蹉跎生命的感嘆。只不過,唐小舟忙得連感嘆都遠離而去了。
十一月底,侯正德找到唐小舟,還是同樣的議題,眼看今年只剩下後一個月了,創收任務還沒有著落,怎麼辦?
中秋節國慶節,可以發點物質對付一下.元旦也可以這樣做。但春節怎麼辦?按照慣例,每年春節,廳里會給所有人發點獎金,不是很多,大棍也就相當於雙薪。各個處室,在廳里的獎金之外,還會種點自留地,發多少,要看各個處室的經濟實力。綜合一處是廳里最顯赫的處,往年福利是最好的,別的處室平均是五千元左右,綜合一處,通常都足七千。今年的麻煩可就大了,到現在,進賬才只有兩萬多元,將以前的一點老底於湊起來,也才只有四萬多元。僅僅是年底的獎金,就還差兩萬.年貨沒有著落,年後開門,還有一個開門紅包,這些錢從何而來?
上次,侯正德到唐小舟的辦公室談這件事.唐小舟當面答應得很好.說是正在想辦法。可他因為事情太多,轉過背,把這件事情忘了。侯正德再次找上來,他才意識到,時間遇人,轉眼就要到年底了,這事,不專門花時間和精力解決,還真是不行。但是,處里不能形成所有事全由處長兜著的風氣,也要促一促共他人,畢竟工作是大家的。他對侯正德說,這樣吧,還是把楊處和韋處叫到一起,我們開個會吧。會議由你米主持,主要的話,你來說。
會議在侯正德的辦公室舉行,一開始,侯正德就說上了狠話。他說,我侯正德是個無能之輩,在這裡尸位素餐。可你們大家也應該想一想,今年這個年如果過不去,大家罵我侯正德的同時,恐怕也會連帶著把你們都罵了。這還不說,關鍵是其他處室那裡,我們一處今後還能抬起頭來嗎?大家私下裡有一個說法,說我們當秘書的,是領導的看門狗。省委辦公廳,就是省委的看門狗,我們綜合一處,就是省委書記的看門狗。
這種比喻,唐小舟還是第一次聽說。比喻雖然難聽,仔細想一想,還真有幾分道理。狗的地位高不高,不在於狗的血統有多高貴,品種有多優良,而在於狗的主人有怎樣的地位。如果說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這樣一些部門屬於權力之狗的話,那麼,綜合一處,就是地位為顯赫的那一隻。以前過年福利,綜合一處最高,大家都認為天經地義,畢竟,你們是高貴的狗嘛。今年,如果福利全廳差,大家走出去,就真的抬不起頭了。
楊衛說,是啊,這確實是一個大難題。該想的辦法,我都想了,該找的關係,我也都找了,人家就是不肯認賬,我也沒有辦法。我想,靠我們這些老人,恐怕是無能為力了,好在我們處今年進了幾個人,看他們能不能打開一些局面。
這話的指向性很明確,所謂進了幾個人,指的自然就是唐小舟和韋成鵬。
韋成鵬立即說,你們別指望我。這種事,肉食者謀之,我們這些草食者鄙,古人早已經說過了,草食者不足以謀,不足以成就大事。說過之後,拿眼看著唐小舟。
所謂肉食者謀之,引用的是《左傳·曹論戰》中的話。而《曹論戰》中,根本沒有草食者之說,更沒有草食者鄙之語。說的是肉食者鄙。韋成鵬是按照自已的意思,這麼改了一下,無非是想說明,我無職無權,這事與我無關。唐小舟也清楚,韋成鵬其實是在表明一種態度,當官不帶長,放屁也不響。處里的事,無非是你們處長和話事的副處長拿主意,我這種掛名的副處長,在省委辦會廳這種地方,和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並無區別,既無職又無權,何況還排在末位,你們就別指望了。
此前,唐小舟之所以不理這一茬事,也持有韋成鵬相同的觀點,畢竟有些不明不白嘛。何況,這種看起來為大家謀福利的事,也要師出有名,一旦做過了,就是越位了。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一時彼一時,以前他可以持有這種觀點,現卻不行。現在,他已經是處領導了,一把手,處里所有的事,都是他的事。侯正德說,處里的福利不好,大家面子過不去,過不去的,自然還是他這個處長。
大家的話都說了,意思也都擺明了。就算韋成鵬這些人,一分錢創收任務不完成,你又能拿他有什麼辦法?說到底,還是你們當處長副處長的著急,他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人事制度在那裡,處級幹部的升遷或者考績,由廳里負責,某個副處長要和處長對著干,處長是半點轍都沒有。實際工作,你會對這種人事制感到無奈,因為不受你控制的這些副手,不僅無法成為你開展工作的助力,反而會成為巨大的阻力甚至是破壞力。但另一方面,你又很清楚,這種人事制,其實就是一種相互制約制,是好的方式。最好的人事制度,執行起來之所以令人無奈,關鍵是缺乏一個有效的考績機制。
唐小舟之所以要求侯正德開這個會,也是想發動一下大家。他甚至想過,能不能採取什麼強制手段,比如完不成任務,在年終獎金里扣除之類。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個餿主意,沒有絲毫意義。真若是幹了,無異於將全處所有人推到對立面,那就成自掘墳墓了,千萬使不得。他只好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說任務是處里統一定的,創收關係到每個人的福利,我們這些當領導的,一定要帶頭,把這件事切實抓好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