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藝術要與時俱進
王陸一向認為,事必躬親的領導是可悲的,因為那意味著他手下無人可用。而無人可用的領導和廢物有什麼區別?至少在領導這個身份上是一無是處。
而如今的王陸,正親身體會著事必躬親的悲劇。
從提起毛筆開始到現在,他已經伏在台案前面洋洋洒洒寫了幾萬字了,雖然金丹級的肉身不會感到手腕酸痛,腰椎不適,但奮筆疾書中,王陸卻能體會到一陣強烈的,如有實質的壓力,讓人呼吸艱難,汗珠不斷。
這個比武場是可以單向隔絕內外的,外面的觀眾可以看到裡面,裡面的人卻看不到外面——當然這個以後是需要調整的。所以理論上王陸不應該感受到什麼壓力。
但現在他卻分明感覺到,有不少人正以近乎可以殺人的目光在瞪視著自己。
當然,這也難怪,好好的書法表演給搞成臨摹篇幅近兩千萬字的超長篇小說,換成任何一個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自己的把戲,為之動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同樣,因為這份任務的特殊性,王陸很難找到靠譜的書法大家前來執行,唯有親自上陣。
修士之中,修行書法之道的,對此道都有相當的虔誠,聽說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抄書,而且還是一部超長篇小說,很多都是當場翻臉。有些心態平和的,也坦言這輩子沒學過一口氣寫兩千萬字的書法。
至於凡人之中,倒是有容易收買說服的書法大家,一瓶仙人墨,幾粒長生丹就足以讓他們放下文人的矜持。問題是,這些凡人就算筆力再剛勁的,也不可能一口氣寫兩千萬字,手腕寫斷了也萬萬做不到,何況就算以狂草書寫,一個時辰也就是幾千字,幾千個時辰才能寫完,那可是不眠不休上百日啊……
所以最後只能是王陸親自上陣,他身為靈劍學霸,書法還算過關。金丹巔峰的境界,肉身強悍耐力過人,別說不眠不休一百日,就算連續幾年也無大礙。更難得是毫無矜持和節操,一本正經地照抄通俗小說,他是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唯一的壓力,也是來自於場外憤怒的地仙。
「那小子當我們是白痴了么!?」
「眾目睽睽之下,嘩眾取寵,這就是你們萬仙盟修士的誠意!?」
地仙們的憤怒難以穿透比武場的隔絕直接壓倒王陸,那麼只好轉移目標到近在身邊的河圖真君身上。
而面對地仙們的憤怒,河圖道人只是輕笑而不語。
一來,他並不擅長口舌之爭,想要舌燦蓮花說服這些地仙們平息火氣,他力有未逮。二來,這件事王陸先前已經向他彙報過,做了充分的預案,眼下這個情況,自有專人出面處理。
「此言差矣!」
果然,不必河圖費心,身後就有人站出來頂在了地仙面前。
那人一襲白衣勝雪,青絲如瀑束在腦後,腰間一柄翠竹劍,一隻酒葫蘆,如同遊仙人,正是如今九州大陸第一金丹。
王舞替河圖接下了地仙們的質疑,開口說道:「萬仙盟確有十分的誠意,還請各位千萬不要誤會。」
最為憤怒的一名地仙忍不住站出來,指著場中兀自抄寫不休的王陸說道:「確有誠意?這見鬼的書法臨摹也叫有誠意?!我就沒聽過有什麼著名的書法作品叫從零開始的!」
王舞輕描淡寫:「理所當然啊,這是你們沉睡期間才誕生的書法作品,沒聽過是正常的。」
「哈,那你倒是有本事把原本拿出來讓我們看一看啊!臨摹總要有原本才叫臨摹吧!?」
「原本早記在他心裡了,書法之道存乎一心嘛。而且各位在末法時代以前都是位列大陸頂端的強者,天底下有什麼新鮮事沒見過?我們若是臨摹你們那個時代的書法作品,未免班門弄斧,那才是沒誠意的表現啊。」
「你這分明是胡攪蠻纏!世上焉有這麼長的書法帖?!而且我看這勢頭根本無休無止,你們只是想藉此機會拖延時間吧!」
王舞繼續嘴硬:「所以說藝術是與時俱進,不斷創新的啊。在你們那個年代沒有,不意味著以後就不會有。至於說拖延時間,那只是你們單方面的惡意揣測罷了。事實上從我眼裡,看到的是萬仙盟中數一數二的天才修士,正以無比卑微的姿態在為你們展示書法藝術。從始至終,我們都沒有任何越線的行徑。」
「荒唐,太荒唐!」憤怒的地仙忍不住就要祭出自己的仙寶,但還未出手就被玄墨攔了下來。
「不要衝動,此時若是由我方開啟戰端,反而是我們理虧。」
「玄墨,這種時候你還要為他們說話!?」那地仙急怒攻心,「你想跟他們講道理,他們卻和你胡攪蠻纏,和這種人有什麼話好說!?」
玄墨說道:「注意她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自始至終,他們沒有任何越線的行為。她說得沒錯,儘管這荒唐的書法表演只是拖延時間,但是從規則上看,他們無可指摘。」
地仙聞言一愣:「什麼規則?」
「就是最早時候他們提交過來的方案書,經我們全體審核通過的那份。我剛才認真翻看過,有關開幕式並沒有作節目的時間限制。」
「……你是說,他們在這裡拖延時間,反而是合情合理的咯?」
玄墨搖搖頭:「當然不是,他們是在鑽規則的漏洞,但這套有漏洞的規則畢竟是我們也點過頭的。」
「笑話!點過頭又怎麼樣?當時誰能想到他們會利用規則做出這麼卑鄙的行徑!這種漏洞百出的規則,我根本就不承認!」
話音未落,就聽王舞冷笑道:「說得好啊,對自己不利就矢口否認,你們上古地仙的誠意我們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分明是你們卑鄙在先!」
眼看又要爆發新一輪的爭吵,玄墨眉頭緊鎖,卻有些無可奈何。她這個領隊的威望其實非常有限,只是一眾地仙中,暫時選不出更能服眾的,這才半推半就將她推成了領隊。一旦出現像眼下這種情況,她實在鎮不住場面。
白澤的威望比她高些——那人雖然人緣很差,性格更是為人厭惡,但當年深得老大的賞識,也著實做了不少事。可是這時候他不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實在指望不上……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那個總以罪人自居,不願拋頭露面的他了。而正想到這裡,玄墨忽然感到身後多了一人,耳邊則響起了低沉的聲音,那個讓玄墨頓時放下心來的溫暖聲音。
「夠了,不要吵了。」
主席台上霎時就安靜了下來。
方才還面紅耳赤的地仙向後退了兩步,滿腔憤懣如同煙消雲散,而那些之前還在熱情圍觀的地仙們也紛紛撤了開來。
一襲黑衣的地仙自虛空中踱步至此,輕聲開口。
「就這麼繼續下去吧。規則畢竟是雙方都曾認可過的,就算其中藏有陷阱,沒能在當時辨識出來,也只能歸咎於當時的大意。」
黑衣人如此說話,玄墨心中很是鬆了口氣,他的威望僅次於昔日領導一眾地仙建造群仙墓的領袖,真正是一言九鼎。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認同吧。」方才還怒火衝天的地仙,也苦笑著搖了搖頭,「只是,我從來不知道黑你是這麼迂腐執著規則的人呀。」
「迂腐?」黑衣地仙頓了一下,「你錯了,這並不是迂腐。剛才那個年輕人說得沒錯,我們與這個萬仙盟有太多的不同,我們甚至缺乏對彼此基本的理解與認識,而要在這種情況下聯手合作,一個無論是否認同,都要堅守到底的規則是必需的。」
「哪怕……那只是他們用來拖延時間的把戲?」
黑衣人問道:「又何嘗不是檢驗我方誠意的考驗呢?如果遇到這樣的問題就無法容忍,甚至恨不得撕破臉皮,你認為他們還會放心與我們合作嗎?」
「這……我明白了。」被質問的地仙滿面慚愧,「我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黑衣人點點頭:「所以這一次虧,我們就先吞下去了。但是另一方面。」他說著,轉過頭面向王舞,「我們的耐心並不是無窮無盡的。我們能夠容忍你們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佔一些便宜,但別忘了我們展開合作的基本目的,是避免內耗和浪費。若是將太多的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陷阱上,那麼也就沒有繼續合作的必要了。」
「呵。」王舞聳聳肩,輕笑著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風波就這麼化解,幾位地仙面面相覷,然後紛紛坐回了座位上,有的閉目養神,有的則饒有興趣地看起了王陸的謄抄內容,誰也不再提及方才的爭執。
黑衣人的威望之高,看得萬仙盟一方也是瞠目結舌。同時慶幸還好這人是以罪人自居,不肯走到台前,導致地仙群龍無首,如若不然,王陸的計謀恐怕從一開始就不會得逞。
黑衣人處理過紛爭後,又是一步踏入虛空,如神龍見首不見尾。
而在黑衣人走後,王舞才撤了回來,找了處偏遠的空位落座,坐定之後,女子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沉默了很久之後,才發出微不可察的一聲輕笑。
「不愧是上古地仙里的頂尖人物啊,我可是很久沒有體會過被人以氣勢鎮壓的滋味了……」